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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我堅信男友還在山上,但我卻不得不放火燒了山(下)

作者:真實戰争故事
故事:我堅信男友還在山上,但我卻不得不放火燒了山(下)

千金小姐和小乞丐的愛情故事,原以為隻有影視劇才有。

而現在真實出現在女兵張芝的故事中。

在上半部《80年前日本兵最怕的中國女人,她們上戰場還身穿旗袍》的故事裡:(點選藍字就能看)

不管是張芝第一次見小叫花子時看到的紫色眼珠,還是她獨自在血肉模糊的屍體堆中尋找戀人,都讓人震撼。

而更讓人感慨的是60個富家千金,不管家人阻撓,甚至身着旗袍去追趕戰車,離開溫暖的家庭奔赴戰場,去承擔連男人們都畏懼的艱難責任。

這可不是因為她們都有桀骜不馴的天性,或者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而是因為國家真的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戰場從未讓女人走開。(往下劃看具體故事)

故事:我堅信男友還在山上,但我卻不得不放火燒了山(下)

服務團女兵們出了昆明城,一路上大家都很歡樂,車廂裡蕩漾着女孩特有的歡笑聲。大家互相逗趣,很多人都在開懷大笑。

至于上戰場去幹什麼,估計大多人還沒有細想。

離家第一天晚上,住宿在曲靖大營盤,躺在被窩裡的張芝,偷偷打開妹妹塞給她的小黃布包,裡面有一對金手镯、兩個戒指,還有五元錢,她的眼睛濕潤了。

那是母親剩下的唯一陪嫁,現在全部都給了她。這是母親對她和侯國玺的祝福。

第二天服務團就出了雲南省地界。花木蘭隻是傳說,女兵集體出征人們還從沒見過,沿途都有群衆夾道歡迎,很多人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給她們送水、送食品,隻為看她們一眼。

途中,女生們遇到一批從北方前往昆明訓練的航空人員,聽說她們要到前方抗日,竟好奇問:“你們就是雲南人嗎?雲南人還有沒有尾巴?”

服務團到了貴州境内,更是迎來盛大的歡迎儀式,上千貴州婦女也紛紛上街遊行,要向雲南婦女學習。經過緊急協商,貴州婦女會當天就選出6名女學生,次日随雲南服務團登車出發。

第60軍,60個女兵!至此,雲南婦女戰地服務團團員,全部到齊。

服務團到達長沙後,先暫留長沙并參加集訓,這裡有第60軍的一個辦事處。昆明四季如春,很少下雪,長沙的大雪天着實讓這群昆明姑娘冷得打顫。

湖南省主席張治中将軍,第一天就派女兒前來探望大家,第二天又送來禦寒的冬服棉褲,還有每人5元的慰問金。

服務團在長沙的住宿處是一戶煤行,雖然打掃幹淨了,仍處處都是煤灰,60個人全擠在一間,睡覺就在地闆上,腳抵着腳,還隻能側着身睡,每天起來臉都是黑乎乎的,隻有兩隻忽閃忽閃的眼睛。

附近的大媽非常熱情,常常來拉姑娘們到家裡吃飯,一個大媽好奇地摸了摸張芝的屁股,說:“我說嘛!沒有尾巴嘛,怎麼有人把你們當作從雲南來的怪物了?趕快洗個臉,苗苗條條的姑娘,多俊呀……”

當時長沙媒體還以《雲南的光頭女苗兵過湘》為題,做了特别報道。光頭,可能是沒見過剪短發的女人。至于苗兵,可能以為雲南都是少數民族吧!

女兵們心裡明白,沿途能受到這麼熱烈的歡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前面徒步開拔的第60軍官兵,給大家留下的好印象。

除了裝備精良,軍容威武之外,第60軍在湖南境内走了一個多月,軍紀良好,秋毫無犯。每當聽到群眾對第60軍的誇獎,張芝心裡比誰都驕傲。

在張芝心裡,侯國玺就是第60軍,第60軍就是侯國玺。

第60軍原定參與南京保衛戰,但尚未抵達時南京已淪陷,是以隻能于1938年元旦傳回武漢。蔣介石為了穩定軍心,讓第60軍在武漢進行武裝遊行,以展示中國軍隊的軍容儀表。

就連德國軍事顧問看了後,都忍不住稱贊道:“這支軍隊無疑是當今中國最優良的部隊。”

而服務團在長沙待了一個多月,過完元旦後,有幾位女生選擇奔投陝北,參加共産黨上司的抗日隊伍,當時隻要是抗戰,跟了誰并不重要。

多年後她們才知道,戰争瞬息萬變,每一次的選擇都可能影響幾代人。張芝再也沒能見過這幾個姐妹,也從未獲知她們的任何消息。

隻要活着,想必過得都好吧。

故事:我堅信男友還在山上,但我卻不得不放火燒了山(下)

剩下的服務團女兵乘火車前往武漢和第60軍軍部彙合,軍長盧漢率全部師長、旅長歡迎。

盧漢告訴大家,到了部隊就要把長官當成父兄,待士兵猶如兄弟。

軍部先借漢口的心勉女子中學,聘請國内知名人士來給女生們講課,讓大家先安心學習。服務團更名為“雲南學生軍訓練班”。

南京淪陷後,蔣委員長拒絕投降,遷往武漢。武漢一下成了全國的心髒,軍事上的重地,數十萬的軍隊集結于此,群眾抗戰情緒十分高漲。

心勉女中位于法租界内,把服務團安置在這裡更多是為保證她們的安全,避免日機轟炸。

盧漢是真的如兄長般愛護大家,服務團的津貼立馬從二等兵的每月7元2角,提高為準尉标準的每月25元。還讓軍需處為女兵們量身定制了毛呢的女士軍裝、皮靴、武裝帶。

這是她們的第一套女兵軍裝。

軍長當然知道,戰場需要的是戰士,而不是淑女名媛。但女人終究是女人,這個世界裡的男人,有能力時總免不了會憐香惜玉的。

多年後張芝再回想,才發現當年換上的這套女兵軍裝,昂首挺胸邁步在武漢街頭,那竟是她們人生的高光時刻了。

為了展現中國女兵的風采,軍部還找來最著名的戰地攝影記者羅伯特·卡帕,給她們拍了一張合影,這張合影後來刊登在英國《大陸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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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卡帕拍攝的女兵合影

英國記者還寫了報道,标題為《五十五個雲南女學生》,想讓英國婦女也向她們學習,報道裡寫着:

“這些女子,雖然來自最偏遠的省份,卻很可以代表中國的現代婦女了……這些女子摒除了人們對于中國婦女柔弱的那種偏見。”

武漢期間,郭沫若、鄧穎超、史良、冼星海、田漢、胡若愚等都給服務團授過課。冼星海還特别譜寫了一首《六十軍軍歌》:

“我們來自雲南起義、偉大的地方。走遍了崇山峻嶺,到了抗日的戰場。弟兄們!用血肉,争取民族的解放,發揚我們護國、靖國的榮光……”

鄧穎超不僅給服務團講何為抗日統一戰線,還和張芝一起賣酸梅湯為抗戰募資,一個銅闆一杯。

張芝記得鄧穎超笑容很甜,總是一副大姐姐的模樣,把每一個杯子都舀得滿滿的。會計出身的張芝,算帳收錢也是一把好手,兩人酸梅湯每次都賣得很快。

此時又正值農曆春節,服務團加緊排練了各種文藝活動,到各師、團慰問演出。

戰士們滿眼都是傾慕,很多軍官為了能和服務團女兵說上一句話,要想盡各種辦法才能走近。

要不是戰争,出身貧苦的他們,怎麼可能得到這些富家小姐們的矚目。但現在不一樣,他們是小姐眼中的英雄,哪怕明天就會戰死。

有一天,張芝到一個團裡演出結束,剛出背景就被一個長官攔住了去路。她擡頭一看,真是冤家路窄,竟然是她最讨厭的熊長官。

熊長官已經知道她和侯國玺的婚約,他拉住張芝,說部隊馬上就要上前線,像侯國玺這樣沖在第一線的,肯定是兇多吉少,讓張芝重新考慮考慮他。

張芝又急又氣,反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沒想到熊長官不僅沒松手,反而拉得更緊了。好在軍部特務營營長隴耀路過,替張芝解了圍。

看隴耀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張芝告訴了她和侯國玺的事,隴耀聽了很感概,答應張芝會幫她打聽侯國玺的。

張芝當然想盡快見到侯國玺,但國家處于生死存亡之中,個人的私事是不應該被多想的。

參加戰地服務團,剛開始是為了侯國玺,但後來就不全是了,特别是幾個月的集訓,身邊每一個人高漲的抗日熱情都在感染着她。

愛祖國勝于愛一切,這是張芝從小就接受的教育。張芝決定了,要盡快到最危險的前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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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4月,戰地服務團在心勉女中結束集訓後,女兵們就被分散到各醫院參加救護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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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中國軍隊在抗日正面戰場取得了第一次重大勝利——台兒莊大捷。

蔣介石本想借機打幾個大勝仗,沒想到日本軍部集結更多軍隊,再次奔赴台兒莊。面對來勢洶洶的日軍,蔣介石急調在武漢整訓的第60軍前往台兒莊增援。

第60軍先頭部隊星夜兼程趕往台兒莊,沒想到剛到禹王山腳下就和日軍突然遭遇了。

完全來不及準備的先頭部隊被日軍包圍了,為了給其他部隊争取時間,營長尹國華率部迎戰。全營500名将士,最終僅一名通訊員幸存。

這名重傷的通訊員是被全營誓死保護下來的,他活着出來是為了告訴大家:他們是如何戰死的。

這些裝備還算精良的滇軍将士,大多是抱着手榴彈滾到日軍坦克下同歸于盡的,他們之前從未見過坦克這種龐然大物。

盧漢聽聞嚎啕大哭,提槍就要沖上前線,被下屬死死抱住了。女兵得知消息後,也是恸哭不已。

一個個剛剛還在對你微笑的兄弟,現在已經成了異鄉一片片碎肉,誰聽了不心痛。張芝隻能暗中祈禱侯國玺還活着。

傷兵一批批送進醫院,很快第60軍設在武漢的三所軍醫院都人滿為患,女兵們配合後勤人員搭起了十餘個大帳篷,進行外科手術。

看到前方戰事如此慘烈,12名女兵未經軍長同意,偷偷搭乘火車上前線去了。張芝聽聞後,也獨自一個人搭乘火車趕往前線。

禹王山在雲南女兵眼裡,稱不上什麼高山。但這是這裡的至高點,守住禹王山,是守住台兒莊的關鍵。

連日交戰,禹王山已經被打成地獄,第60軍的182師和183師損失慘重,隻有184師由于行軍路線不同,還未遭受到猛烈的攻擊。

盧漢指派184師要去快速占領禹王山。可當184師趕到禹王山腳下時,卻發現日軍早已趁亂占領了禹王山,師長張沖對老部下說:“你帶着我原來的人馬,換我們以前的打法來攻上去”。

張沖和其他軍官不同,他并非正規軍事院校畢業,而是綠林出身。在早年的綠林生涯中積累了豐富的作戰經驗,有他自己獨特的戰鬥方法。

184師竟然就這樣奇迹般收回了禹王山。

奪下禹王山後,就是艱難的守山。敵我雙方就這樣圍繞着這座小山輪番争奪,屍體在這座小山周圍一層層疊加。

張芝她們到了禹王山附近的麥地時,一陣炮彈打來,大家慌忙趴在麥地裡隐蔽。女兵們解下腿上綁帶,把慰問品綁好背在身上,匍匐前進爬到運河邊過了浮橋,來到山腳下張沖的指揮所。

一直受到歡迎的女兵們這一次沒有得到歡迎,也聽不到“女孩能上前線真是好樣的”這樣的話了。

張沖師長也傻眼了,讓姑娘們趕緊回去,真的是太危險了。

想想看,前方厮殺的從來都是男人,突然闖進幾個女人,還不叫人瘋掉。他們該以什麼樣的姿勢才能在這些姑娘面前死得好看一些?

不行不行,絕對不能讓她們留下。但十餘個女兵對着張沖齊聲說:“弟兄們不怕死,我們也不怕!”

在所有滇軍将領中,張沖性格一直很鮮明,從不按常理出牌。現在兵荒馬亂,獨自讓幾個女兵回去也很危險,想想還是留在師部安全些。

13個女兵就這樣被留在了前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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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從來不知道可以那麼長時間不洗澡,她們從來不知道可以在髒亂的戰壕睡那麼香,她們也不知道炮彈聲聽久了和家鄉過年的炮竹聲一樣,很快就木然了。

但女兵們的突然到來,讓前線陣地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女兵們到師部指揮所去時,發現會議桌上還擺放了一瓶野花,女兵們很是好奇,擡起野花一看,花瓶竟然是一個凸凹不平的炮彈殼。

後來女兵們看到炮火襲擊的石縫中竟然還有山花在開放,也想仿效一下張師長,準備采些野花送給火線的官兵們。

大家興高采烈爬到山上去采野花,沒想到把鮮花獻給戰壕裡的戰士時,一個個戰士都把手縮了回去,有的還把手藏在身後,誰也不要。

弄得女兵們既莫名其妙,又十分尴尬。跑去問張沖,張沖哈哈大笑,說我也不知道,你們自己去問清楚呀。

原來戰場上忌諱帶“花”字的東西,沒有人願意被挂花、帶花。女兵們一聽,趕緊把野花丢到陣地,說那就送給小日本吧,讓他們都被炸開花。

其實,要不是那天在戰壕意外聽說侯國玺所在團将士大多壯烈犧牲,張芝不會公開自己的戀情。

但現在為了能盡快找到侯國玺,張芝隻能一個一個戰壕去詢問。

可她走遍了禹王山的前沿陣地,都沒有侯國玺的消息。張芝每天看着無數年輕的生命在炮火中倒下,她的心就揪着痛,侯國玺随時可能像他們一樣,永遠消失。

她不願去想,或許侯國玺已經消失了。

第60軍在禹王山一帶阻擊了日軍27天之久。最終,日軍不得不繞開第60軍防線,從微山湖行軍。

日本兵很害怕這些南蠻兵,軍醫井次朗被俘後,除了好奇中國女兵的護身符,還特别問每個南蠻兵背後都背着一個圓筒,是不是新式擲彈武器?

其實,那隻是雲南人特有的水煙筒。

在禹王山阻擊戰中,雙方軍隊的傷亡人數一度接近1:1,這在抗戰初期是極為罕見的戰績。

能夠取得如此耀眼的戰績,多年後,參戰老兵、将領後人和專家學者都一緻認為,和婦女服務團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

戰場生死之間,能見到家鄉的姐妹,吃到她們冒死送來的雲南特産,前線的将士怎麼可能退縮?肯定誓死也要拼到底,那是一個男人的血性。

随着戰事轉移,第60軍終于接到撤退指令,士兵們松了一口氣,但張芝的心卻更加沉重了,她沒有一刻得到安甯。

她全身的傷都在疼,背熊長官兩條腿都磨破了。她的心更痛,侯國玺至今生死未蔔,可她就要撤退了。

難道這次真的要永遠失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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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芝上前線找未婚夫的事,早已傳到師部、軍部,師長們都下令幫着找,但沒有找到。

大家都勸張芝想開點,侯國玺肯定是犧牲了。但張芝總覺得侯國玺沒死,一定是像熊長官一樣,缺胳膊、少腿躺在禹王山死人堆裡呻吟着,等着自己去救他。

大部隊撤退到運河邊,張芝死活不肯過河。幾個女兵從浮橋上擠了過來,準備将她背過橋。

張芝搖搖頭,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說:“我不想走,我想留下。”

女兵勸她醒醒,不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幻覺中,她得先想清楚自己是個戰士,然後才是女人。

張芝被強行拉來運河,彙入大部隊中木然前行。

突然,特務營營長隴耀追過來,對攙扶張芝的女兵說:“你們先走,我找張芝有點事。”

隴耀拉着張芝就往回走,浮橋上都是向前走的部隊,倆人從人縫中逆向運作,受阻的士兵扯開嗓子就開罵。

有兩名軍官認出了隴耀,想着他過橋肯定有事,幫着分開擁堵的人群,這才擠了過去。

隴耀告訴張芝,剛剛特務團偵察員回來報告,第60軍撤了後日軍也撤了,禹王山現在是一座空山。最後帶她去找一遍,找到更好,找不到也好死心。

隴耀說不清為什麼要幫一面之緣的張芝。他親眼目睹張芝對熊長官的厭惡,也聽聞張芝冒死将熊長官從陣地上背回來。

這些也許都是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張芝對侯國玺的堅守,對戰場上這些随時可能沒命的将士來說,似乎沒意義,似乎又很有意義。

張芝坐上隴耀的車,她眼睛看着車窗外,沿途全是殘垣斷壁的村落、布滿彈坑的山野。抵達禹王山後,張芝跟随隴耀和兩個士兵向山上爬去。

不一會,隴耀停住腳步,說到了,就是這兒了。張芝停住腳步,猛一擡頭,急忙捂住了嘴巴,人搖晃着要倒下。

旁邊的三個人誰也沒有注意她的異常。因為無論是誰,都會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

這是一塊幾經易手、來回殺戮的戰場,如今沒有了撕殺的呼喊,沒有了槍炮的轟鳴。

比較起那天晚上獨自一人爬出去翻刨的情景,寂靜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卻又熱鬧得令人骨酥肉顫。

說屍橫遍野不妥當,當然,如果把這些堆壓着的屍體鋪開來,也許就鋪嚴了地面,不過更多是屍體的碎塊,有的已被酷熱的太陽,曬得變成了一塊塊的幹巴。

說血流成河也不妥當,是凝固了的幹血塊遍地,張芝覺得自己的血液仿佛也跟着凝固了。

血腥味嗆鼻,成群、成團的螞蟻、蛆和蒼蠅密密麻麻叮在上面蠕動,巨大的螞蟻在忙碌搬運,綠色的蒼蠅在飽餐,它們竟成了血腥殺戮最大的受益者。

張芝傻眼了,這些軀體為了守護祖國的土地而破碎,現在卻被棄之一顧了。難道這就是戰争的目的?

隴耀指令道:“張芝,你跟着他們兩個,他們翻,你看。”

兩個士兵一翻動,成千上萬,甚至更多的蒼蠅飛了起來,包圍着人,在耳邊嗡鳴的聲響,勝過槍林彈雨給予人的恐怖。

兩個士兵一邊翻,一邊把一具具的屍體交叉着、中空地堆碼起來,許多屍體根本就是無法搬擡的一堆碎骨、腐肉。

還能辨認什麼?

張芝被汗水和淚水浸得透濕的腦袋搖晃着,她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說:“大哥,别翻了,我求求你啦!”

隴耀沉默了一會,說:“行吧,燒了!”

兩個士兵把背在身上水壺裡的汽油潑撒在屍體上,一堆火焰被點燃了起來。

螞蟻在逃竄,飛騰起來的蒼蠅黑壓壓地罩在頭頂之上,帶着血污落在臉上,令人發抖,令人惡心得翻江倒海想嘔吐。

蒼蠅、螞蟻拼死逃命。兩個士兵架着癱軟了的張芝,也逃離了這座屍山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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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們走到山下,回頭看時,整個的山頭都已經被熊熊的火焰吞噬了。

張芝心裡憤憤不平,為什麼敵人的屍體也要一道享受這火葬的洗禮?

張芝一輩子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生命之軀一旦倒下,就可以不分敵我地相擁?為什麼生命之血一旦流出,就不分敵我地相混、相融在一起了?

既然可以這樣無間地相擁、相融,那又何必舍命地厮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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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行軍隊伍的張芝神情恍惚,不論身邊的人呼喊她,搖晃她,都沒有回應,隻是木然地走着。

她口中自言自語:“……找,不找了,再也不找了。”

女兵們被張芝癡呆的神态吓到了,拖着她往前挪。撤退部隊在邊山羊地區停留一天,進行整編。原十二個團整編為五個團。

張芝昏睡在農戶家的床上,叫道:“我的男人在這兒,我不能走開,我不能走開……”

雖然醫護已經給她打了針,吃了藥,但張芝還是高燒沒退,額頭會燙手,一直在不停說胡話。這樣下去,明天怎麼還可能行軍啊?

房東老大娘走進屋對女兵說,聽說張芝是去山上死人堆裡找她男人才這樣的,在農村看來是七魂八魄丢在山上了。試一試她的土法子好不好?

幾個心急如焚的女兵當然說好,她們聽大娘的指揮,抱了一些稻草、柏樹枝進屋,在張芝的床邊點起了火。

大娘先用一些黃、白的紙錢點燃了在張芝的頭頂和身邊繞圈,然後讓大家把張芝扶起來在小火堆上跨來、跨去三個來回。

次日淩晨,陽光射進了農舍窗戶。張芝仍然昏睡着,但燒好像退了不少,部隊馬上就要出發了。

軍部商議留兩個女兵陪她在這兒,養好了病再來追隊伍,并給她們留了生活費,隻要部隊駐紮下來,會派人來接她們的。

一切都安排妥當,突然張芝坐起來,說:“我好了,我能走,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大家都愣住了。不知道是藥後來起了作用,還是柏樹枝有安神鎮靜的功效。不管怎樣,失魂落魄的張芝好了。

但比起在前線戰壕裡,對女兵來說撤退行軍才是最悲慘的。空中是輪番轟炸的日機,地面是日軍的圍追堵截。她們身上的衣服早已又爛又髒,齊耳的短發裡也長滿了虱子。

幾個女兵忍受着饑渴和傷痛,負重幾十公斤,沿途還要幫助受傷的友軍戰士。很多被滞留在路邊的重傷員,就這樣眼睜睜看着部隊從眼前經過。眼神中的絕望讓女兵們不敢直視。

張芝随軍撤退抵達武漢後,就被分到各帳篷醫院了。傷員太多了,武漢之前的醫院已經容納不下,又搭了無數的大帳篷。

服務團女兵常常幾天幾夜不能合眼,護理換藥、喂水喂飯、洗衣縫補、代寫書信、掩埋遺體。她們承擔着怎樣的角色?

是護士、母親,戀人、姐姐、妹妹、天使……

有一天,張芝正在帳篷醫院護理傷員,突然聽到有傷員在激動地大叫:“如果少了一條腿,我還怎麼打仗?還不如死了算了!”

張芝豎起耳朵仔細聽,雖然聲音有些沙啞,但這聲音太耳熟了,她丢下手中的活,急忙跑過去一看,果真是侯國玺!

她愣在原地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隻有眼淚止不住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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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侯國玺在禹王山阻擊戰中,腿部受傷被送到醫院,後因感染被收容到其他軍的醫院了。已經拖了快一個月,醫生診斷後必須要截肢,他才大聲叫喊起來。

侯國玺見到張芝更是又驚又喜。他知道有個女學生服務團到了前線,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畢業多年的張芝也來了。

不管怎樣,侯國玺還活着,這對張芝來說比什麼都重要。她第一時間将侯國玺接到了第60軍的帳篷醫院,想重新會診。可惜醫生還是決定要盡快鋸腿,不然連命都難保。

她了解侯國玺,要是沒了腿,他那麼好強肯定是活不下去。

想起行軍途中發燒的經曆,張芝不願放棄,四處打聽,終于問到當地深山有個神醫很厲害。

在一個老大娘的幫助下,張芝找了兩個農村小夥,趁着黑夜輕腳輕手地走到侯國玺的床前,背着他悄悄走出了帳篷,三人用闆車将他拉到一座山腳,再輪流背着往山上爬。

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到了半山腰,四個人都累得坐在地上不能動了。年輕的弟弟忍不住抱怨:“這麼大的山,去哪兒找這位神醫呢?我媽也就是聽到亂說。”

張芝也有些着急,眼看天馬上就要黑了,下山不可能,留在這大山上,恐怕會被野狼吃掉。她趕緊起身,準備去周圍收集一些柴火,天黑前得先點燃篝火,防野獸襲擊。

就在這時突然發現樹林中有一閃一閃的紅點,剛開始還以為是野狼的眼睛,後來發現竟然是燈光。張芝丢下柴火,一起架着侯國玺向着那紅點走去。

那是一塊平地,有間小木屋,門打開後,一個白胡須老人走了出來,門内的火上正煮着東西,香氣撲鼻。張芝來不及細說,撲通先跪在老人腳下。老人将張芝拉起,說有話屋裡講。

吃了熱乎乎的稀飯、窩頭,兩個小夥躺在火塘邊就睡着了。老人檢視了侯國玺的傷口,搖搖頭說傷口拖的時間太長了,他也治不了,天一亮就趕緊下山,保命要緊。

侯國玺一聽,一下絕望了。張芝沒有放棄,她又跪在老人腳前苦苦哀求,并捧着出征時妹妹塞給她的那個黃色布包,遞給老人。

老人撥開了她的手,說自己是個山野之人,要這些東西有何用?他的藥是采來的,黃金也買不到。張芝沒有放棄,老人走到哪裡,她就跪着跟到那裡。

看着倔強的張芝,老人又耐心解釋,不是自己不救,是自己現在沒有把握治好,留下來說不定命就廢在自己手上了,下山還能保命。

張芝聽聞,跪着說可以立下字據,死就是命,絕對不會有半點埋怨之心。侯國玺也爬了過來,說自己本來就是一無所有的小叫花子,要是沒有了腿,還不如讓他死了。

老人思量了很久,歎口氣說,那他就碰碰運氣吧。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老人已經上山采藥,到了天黑才回來。此後他每天如此,早上帶幹糧去采藥,晚上帶野菜回家。

張芝則每天在家做飯,照顧侯國玺,給他換藥護理,雖然遠處還是有炮火聲,但這确實是少有的甯靜時光。

倆人憧憬着戰後的幸福生活,張芝有些難過。侯國玺安慰她說絕對不會娶姨太太,張芝不會生養,他們可以領養兩個孩子,最好一男一女。

侯國玺的腿就這樣奇迹般好了起來。在山上一個月後,老人讓張芝将侯國玺送回部隊醫院慢慢療養,部隊夥食比山上好,便于侯國玺快速康複。

張芝離開時,偷偷留下自己的黃色布包,感謝老人救命之恩。

可等他們滿懷欣喜回到武漢後,才發現一切都變了。

故事:我堅信男友還在山上,但我卻不得不放火燒了山(下)

張芝和侯國玺回到部隊後,侯國玺回醫院療養康複,她也回到服務團繼續參加救護工作。

禹王山阻擊戰後,蔣介石對滇軍的表現贊不絕口,希望龍雲能再派一個軍上前線。

龍雲當即派第58軍開赴前線,又從兩軍各抽出一個師,編為新3軍,張沖因指揮禹王山有功,升為新3軍軍長。三個軍奉命組建為第1集團軍,由盧漢任總司令。

1938年10月,日軍逼近武漢,武漢會戰打響。此時盧漢突發急性闌尾炎去就醫,三個軍無法統一指揮,第1集團軍負責的防線失守。

張沖本想率新3軍走崇陽的山間小道,去支援58軍。無奈到達通州時,通州也已經失守。遍地是冒着煙的廢墟、斷垣,燒焦的殘骸,凄慘的哭聲,早已是人間地獄。

讓女兵們觸目驚心的是,日軍還使用了毒氣彈,爆炸後散布的糜爛瓦斯隻要一碰到,皮肉立即就爛成一個洞,很短的時間就會化膿、生蛆。

女兵們處理傷口時,必須先拈出蛆來,刮去爛肉後才能消毒、擦藥。張芝每次都是雙手顫抖着,用竹簽從戰士的傷口洞裡往外夾蛆,然後忍着惡心和恐懼,含淚處理完傷口。

部隊在山間小路艱難行進,女兵扶持傷員緩慢前行,追趕一直向北撤退的大部隊。戰局急轉直下,又缺少總指揮,抵達九宮山後,張沖萌生了要脫離部隊,留下打遊擊的想法。

一天深夜,一個平時不算太熟的軍官悄悄找到張芝,想讓張芝趕幾裡路,給張沖送封信,這封信事關重要,關系張沖、滇軍的安危。情況緊急,他不便見張沖,女兵去比較适合。

張芝接過信,在一個男兵的陪同下,連夜将信安全送達。後來張芝猜想,找她送信的軍官可能是共産黨。

接到信後,張沖沒有脫離部隊去打遊擊。很快戰後追責,将領們果然将第1集團軍武漢失守的責任全部推到張沖身上。幾天後,處分的指令下來了,以張沖“指揮失當”為名,撤職查辦。

這可是殺頭的罪名,龍雲和盧漢向蔣介石求情,遂将張沖調回雲南賦閑沒有深究。

張沖回昆前,特别找到張芝,說他還有最後一點權力,聽說之前幾個女兵患上痢疾已申請回昆明治療,如果張芝想回去他可以帶她一起走,修養好想來再來。

張芝雖然很想回家,但她認為張軍長打鬼子那麼優秀,現在卻不讓他打了。自己是從幾千名女學生中被挑選出來,更應該珍惜留在前方抗日的機會。

她拒絕了張沖的好意,繼續跟着第60軍輾轉各地。

沿途不是骨瘦如柴的難民,就是餓得隻剩兩隻大眼睛的小兵。每天晚上睡覺前,女兵們都會說起,看着這些十五六歲的孩子,實在太可憐了。

大家說張芝膽子大,讓她找盧漢總司令反映反映。

張芝帶着女兵找到盧漢,說服務團下連隊教唱歌時,有的士兵餓得有氣無力,連歌都唱不動了,路上也常見到餓死的小兵。這些兄弟都餓成這樣,還打什麼鬼子?

盧漢當即安排屬下去了解情況,要盡快解決,必須保證讓士兵吃飽飯。

1939年底,第60軍進駐贛北,擊退日軍收複許多村莊,在殘垣斷壁中,一些失去父母,無家可歸的孩子,躲在破牆下瑟瑟發抖。

幾個女兵又把情況反應給第60軍部。軍長安恩溥(原182師師長)訓示救助難童也是服務團的工作之一,盡快把這些難童收容起來,不僅要養活他們,還要教育他們。

這件事交由張芝主辦,政治部協助。這是軍裡罕見的指令,張芝認真拟了一個規劃,确定叫做“第60軍難童教養院”,該院随軍行動,一切聽從軍部指揮。

安軍長看後一字未改,準許了張芝的建院規劃。

故事:我堅信男友還在山上,但我卻不得不放火燒了山(下)

第60軍在江西駐紮後,張芝帶着幾個女兵在小宜春找到兩間破瓦房,大家一齊動手貼上政工部黃紙紅字寫的院名——第60軍難童教養院。

張芝院長正式上任了。 瓦房還沒完全收拾好,一個軍人跑過來,說安軍長看到寺廟旁邊水塘邊有一個孩子,正在抓水塘裡的蟲吃,太危險。

張芝和兩名戰士跑到臭水塘邊,隻見一個六歲左右的孩子蹲在臭水塘中,從頭到腳都是糞便,喊他也不回應。

張芝讓兩個男同志分頭去找竹竿,她去找後勤要一些綁腿。然後用綁腿橫、縱編成網兜,把孩子像撈大魚一樣兜到井邊,再打水沖洗幹淨,才兜了回去。

正準備為剛撈回來的孩子洗澡,又有一個村民送來了一個小女孩。女孩一家都躲進了防空洞被悶死了,她沒來得及跑進去,撿了條命。

沒了家人,小女孩每天縮在牆角,随時伸手進衣服裡捉虱子吃。張芝趕快把她的衣服脫光了,為她洗澡換新衣服。

在張芝的帶領下,難童教養院開辦得有模有樣。三天就收容難童39名,最大的女孩14歲,最小的男孩4歲。難童和服務團同吃住,每日兩餐,每餐一飯一菜。

對瘦弱生病的孩子,張芝更是給他們喂水、喂飯、喂藥、抱在懷中取暖,晚上摟着講故事哄睡覺。

上午早飯前服務團帶着男童跑操,早飯後帶大家讀書認字。很快,難童蒼白的小臉變得紅潤起來,皮包骨頭也長成虎眉龍眼。

安軍長來看了後,都忍不住誇獎說:“好。你們可是提前承擔母親的職責了。一定要把他們視如自己的孩子啊!”

張芝聽了心裡一緊,這難道就是命運的安排?讓她以這樣的方式完成母親的使命?

收容來的難童,入院後搞完衛生就要登記,可怎麼都問不清姓名,江西口音在大家聽來都是一樣的,那個也是仔、這個也是仔的。張芝一想,不如替他們取名字得了。

于是,難童院的孩子們,男的以強字排列,例如張三強,胡自強……,女的以曼字排列,比如許曼微,李曼麗,王曼蓉……。

到1940年秋天,軍部找到張芝,說奉中央指令,要調第60軍回雲南保衛大後方,敵人已打到滇西那邊了。這次是徒步行軍回去,路途太遠,孩子們帶不走,要趕快送到吉安難民收容所去。

三個多月的朝夕相處,女兵們對孩子早已有了很深的感情。這突然要送走,還真是舍不得。女兵們忍着淚帶着57個孩子,每天行走一二十裡,冒着炮火輾轉到達吉安,向難民收容所作了移交。

雖然隻是短短的三個月,但張芝卻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母愛,她真心想把這些難童全部培養成人,她想讓他們成為勇敢的人,但卻再也不想讓他們上戰場。

可是,戰争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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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雲南滇西告急,龍雲是想趁機将三個軍全部調回雲南,但蔣介石隻準第60軍回滇。留下的58軍、新3軍,參與配合了長沙會戰、常德會戰、長衡會戰等大小戰役。

直到1942年,第60軍陸續回到雲南,此時,侯國玺已經升為團長了。

路過長沙時,聽聞隴耀夫人生了個兒子,回到昆明後,又遇張芝表姐生下個女兒,雲南人叫“踩生”。張芝遂将兩個新生兒認做自己的孩子,并給幹女兒取名叫:敏明。

但此時的昆明,和張芝離開時相比已經完全變了模樣。自從1938年日軍首次空襲昆明後,連續幾年有恃無恐的狂轟濫炸,昆明早已滿目瘡痍,轟炸最慘烈時,也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侯國玺沒有時間考慮安家的問題,他随第60軍駐守雲南滇南邊防。

而随60軍回來的三十餘位服務團女兵,除少部分和部隊軍官結婚依舊留在部隊服務外,大多回歸原來的家庭。但她們依然牽挂前線的戰士,積極參加各種抗戰救助後援會,為戰士籌款募捐。

1945年8月16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後,侯國玺随第60軍前往越南受降,第58軍、新3軍也分别參加了受降,随後被中央集團軍吞并。

張芝原想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可以好好經營自己的小家了。但内戰驟起,第60軍直接被運往千裡之外的東北。

侯國玺無心再遠征了,他托關系在雲南保安團謀了個職位,離開第60軍帶着張芝到雲南邊遠小城做了個縣長。

正當張芝想盡快擺脫戰争的陰影,開始新生活時,滇桂黔邊縱隊率先解放了近百座邊城,舊政權的侯國玺隻能硬着頭皮迎戰。

在警衛員的倉皇護送下,張芝花了一個多月,才死裡逃生回到昆明。

1949年年底,雲南省主席盧漢宣布昆明起義。此時,侯國玺擔任保安團團長,任北門的總指揮。

張芝以為侯國玺起義有功,應該能保一家人平安。

沒想到政治運動開始,侯國玺這個舊軍官很快被收監關押。張芝找到盧漢,發現盧漢也被監視辦公。

走投無路的張芝萬萬想不到,她竟然以同案犯之名,被打成現行反革命,也锒铛入獄。

近20年的戰場生涯,軍人侯國玺無數次死裡逃生,受過多次重傷。他全身上下都是傷痕,心裡更是,很快病死獄中。

張芝得知消息後傷心欲絕,但因自己身在獄中,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她幾年刑滿後不願意出獄,說自己無兒無女,孤身一人,出去别人不了解情況,反而不利,在監獄大家都知道她,她也習慣了。

後來外面又是輪番運動,張芝一直被留在勞改農場監守勞動,直到60歲給鄧穎超寫了信,才被平反回了家。其他服務團女兵和後人,也或多或少受到各種磨難。

很長一段時間,她們隻能保持沉默。

出獄後和張芝走得最近的女兵就是段競強,她抗戰勝利後嫁給了一個國民黨少校軍官,因丈夫一直在後勤沒上過前線,離開部隊兩人回到老家過着平淡而安定的日子,共生育了8個孩子。

而張芝一直獨居,曾經倔強的她依舊孤傲。她從居委會找了一份幫人記賬的工作,最困難的時期,她每天隻吃一碗面條,餓了就吃幾顆炒胡豆。

盡管如此,她也從不喝别人家的一口水。直到很老了,她參戰前購買的一棟宅院遇到拆遷,她的生活才好起來,可還有什麼意義?

大多時候,她都和普通的老太太沒什麼兩樣,隻有見到蒼蠅時,她才會表現出不同常人的驚恐,常常被吓得渾身哆嗦,像發瘋一般叫喊:“轟,轟啊!快轟出去!”

沒有人會知道,此時她腦子裡出現的根本不是蒼蠅,而是禹王山那座屍山火海。

直到六十年過去,她們才等來遲到的敬意。幾個健在的女兵常常聚在一起回憶過去,那些沉甸甸的榮譽、人們驚訝的眼神逼着她們不得不去回憶。

回憶是很痛苦的,但是不去回憶的話,就更加不能忍受老年的孤獨了。

那次偶遇到日本軍醫戰俘井次朗,段競強剛剛從“台兒莊戰役六十周年紀念大會”歸來。

當她看到整個“台兒莊紀念館”還沒有一件雲南的展品時,段競強走上台去,足足講了一個多小時。

真實的曆史不應該被遺忘。張芝給日本旅遊團講故事時,悄悄交代我去買針線包,按照人頭每人買一個送給他們。

故事:我堅信男友還在山上,但我卻不得不放火燒了山(下)

不管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都應該記住這段慘痛的教訓。

聽完張芝的講述,大家都沉默了。後來井次郎告訴張芝,他戰後被遣傳回國後,依照張芝戰場上所揀到的護身符,找到山川惠,并說服她加入了日本的反戰同盟。

聽到山川惠這個名字,張芝表情很激動。她很想問問這個女人後來的情況,但她最後什麼也沒問。

是呀,問她什麼呢?她的丈夫為國戰死在了異國的戰場上,是她們國家的英雄。

而自己的丈夫呢?

也許子彈是個傻瓜,命運才是兇手吧。

故事:我堅信男友還在山上,但我卻不得不放火燒了山(下)

張芝當年從戰場回到昆明,收養的那個叫“敏明”的女孩,就是故事的記錄者。

張芝一生沒有自己的孩子,給幹女兒敏明定制過一隻銅碗,寓意衣食無憂。這不是父母對孩子很高的期待,但對經曆過大分大合的張芝來說,已經足夠了。

故事:我堅信男友還在山上,但我卻不得不放火燒了山(下)

張芝夫婦送給敏明的碗

而後,敏明花費數年時間,采訪近百人,終于完整記錄下張芝的故事。

敏明說,關于侯國玺,張芝始終不能釋懷。她從16歲就開始找他,追着戰火找,冒着槍林彈雨也要去為他收屍。

可忙到最後,卻還是落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戰争故事大都是男人講述的故事。他們更關注一群人如何英勇打敗另外一群人,一個優秀的将領如何排兵布陣,或者軍事技術的革新。

而透過張芝的故事,能看到女人講述的不一樣的戰争。

她們關心軍裝漂不漂亮,她們擔心死時臉好不好看,她們看到路邊的野花就會笑,她們會為了愛而奮不顧身。

對這群勇敢的女兵,我們已錯過最好的記錄時期,隻找到了她們的花名冊,希望你知道這些名字。

她們都是戰場上的山茶花。

故事:我堅信男友還在山上,但我卻不得不放火燒了山(下)

編輯:羅伯特劉

插畫:大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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