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很高興認識你
顧若光前幾天看新聞聯播的時候，播報員說這兩天裡昂的溫度會出現明顯的回溫現象，屆時天空也會放晴，她在看天氣預報的時候，她的室友克拉拉在旁邊說，這裡的天氣預報僅供參考。
這是顧若光在裡昂度過的第一個冬天，她當時沒弄懂室友話裡的意思，等到連續下了幾天的大雪，她因為衣服穿得少被凍感冒之後，她就明白了，确實僅供參考。
顧若光今天出門前穿了件長款的羽絨大衣，圍了圍巾，戴了頂毛線帽，臨走前還抓了副手套戴上，全副武裝後才敢打開寝室的門，就在昨天，教授她們繪畫的老師心血來潮給她們安排了一次室外寫生，地點就在禮堂旁邊。
這個天氣，冷得手都是僵硬的，克拉拉在得知了這個消息之後，用自己的母語“問候”了一遍這個老師，直到今早出門前還在抱怨。
“Eve，在你們國家，形容一個人腦子有問題怎麼說？”路上，克拉拉突然這麼問她。
顧若光騰出一隻手将圍巾扯下來一點，她想了會兒，用中文說?：“腦子被驢踢了。”
克拉拉沒聽懂。
顧若光用英文跟她解釋了一遍，她瞬間露出了興緻，跟顧若光學了一路這句中文。
等到她們去到禮堂，大部分同學已經到了，老師也在，克拉拉徑直走到老師跟前，用蹩腳的中文說?：“腦師，你老子被驢踢了。”
顧若光：“……”
老師聽完後一臉疑惑，克拉拉得意揚揚地轉身走回顧若光身邊。
“Eve，我剛才那句中文說的标準嗎？”克拉拉一臉求表揚的神情看着她。
顧若光心想：幸好班裡沒有中國人。
老師簡短說了幾句話後，讓他們自己找角度和位置，這目光所及之處想畫什麼畫什麼，顧若光就在禮堂附近找了個位置，克拉拉跟她一起。
顧若光拿着鉛筆在紙上勾勒建築輪廓，等畫到一半的時候，她筆尖一頓，看到躍然紙上的日光，整個人愣了一下。
出太陽了。
裡昂已經有一整個冬天沒有出過太陽了，顧若光擡起頭來，被破開雲層的日光刺了下眼睛。
她出生在南邊的城市，在她居住的地方冬天不下雪，常年豔陽高照，沒想到來了這邊之後，一到冬天，天空時常被大片白茫茫的雲團籠罩，連太陽都成了奢侈。
顧若光摘掉一隻手套，她伸手想感受下日光的溫度，身旁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
猝不及防的，她的手臂被克拉拉激動地抓住，就聽她道?：“Eve，你看那邊！”
克拉拉讓她看往禮堂的方向，有一行人正從裡面出來，她說：“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學生會主席嗎？走在最後的那個男生就是！”
顧若光順着她的話，看向走在最後的人，那是個長得很高的男生，比身旁的人都高出半個頭，他穿着件修身的風衣，頭頂蓋着頂白色衛衣的帽子，他低着頭在看手機，帽子壓住頭發，擋住了眼睛，顧若光沒有離得很近，看不清對方的長相，隻依稀從輪廓辨識出來是個模樣很帥氣的男生。
這是顧若光來學校這麼長時間第一次見到祁言，之前一直都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關于他的事情，她大多數都是聽克拉拉講的。
祁言是中美混血兒，自從出生起就在國外生活了，家裡似乎很有錢，有人曾經見過他開着蘭博基尼進出校園，據說不知道在郊外還是哪裡有一整棟的法式别墅，其次就是他人緣很好，在入學第二年就被同學評選為國際學生會首席執行主席。
“看，是不是很帥！”克拉拉在她耳邊道。
顧若光眯了眯眼，支吾了一聲：“看不清……”
話落，克拉拉回頭看了眼，發現老師沒注意這邊，她立馬丢下畫筆，拉着顧若光狂奔過去。
顧若光訝異地瞠大了眼，被她拉着踉跄地往前跑：“等一下，克拉拉，你做什麼？”
克拉拉力氣很大，拖着她幾乎是一路狂奔：“難得能見到言，當然要上去要個聯系方式呀！”
這位學生會主席平時除了上課之外很少出現在校園裡，難得能在這裡遇到，克拉拉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祁言正看着手機，面前突然沖過來了兩個女生，他頓了一下，停住腳步。
克拉拉扶了下自己被風吹歪的帽子，看着近在咫尺的男生，後知後覺地感到羞澀：“嗨，言。”
祁言将手機收進上衣口袋裡，他看着面前的女生，挑眉：“你認識我？”
“我知道你。”克拉拉說。
“有事嗎？”
克拉拉正想着要怎麼開口要聯系方式，就聽到他問了一句，她靈機一動，拉了把顧若光：“是這樣的，我和我朋友想要了解一下怎麼才能加入學生會。”
顧若光沒有絲毫防備，被她一扯，整個人往前跌了一下就站在了祁言跟前，她一擡頭，就對上了一雙藍色的眼睛。
好幹淨的一雙眼睛。
這是顧若光腦海裡閃過的第一絲念頭。
像她曾經看過的一張關于洪都拉斯藍洞的照片，純粹，神秘又美麗。
她在看他的同時，祁言也在打量着她，他從小生活在國外，見過的中國女孩不多，難得看到一副東方面孔，他覺得新奇，不由得看多了兩眼。
一個瘦瘦高高的女孩子，穿着長款的黑色羽絨大衣，脖子上圍着一圈毛茸茸的圍巾，半張臉縮在圍巾裡，顯得臉龐格外小巧，她的眉毛細長，眼睛大大的，瞳仁是與他截然不同的顔色，漆黑明亮，很好看。
這是他見過的長得最漂亮的中國女孩。
顧若光反應過來，連忙後退一步，背地裡有些懊惱地捏了下克拉拉的手。
“你們是哪個學院的？”祁言收回視線，開口道。
克拉拉連忙答道：“我們是藝術學院的。”
祁言将手酷酷地放進褲袋裡，“唔”了一聲：“過兩天會去你們學院招新，具體等通知吧。”
克拉拉激動得不得了，祁言走了之後，她還緊緊抓着顧若光的手沒放。
“人走了。”顧若光提醒了句。
克拉拉松開手：“抱歉，Eve，我太開心了！”
“有什麼好開心的？”聯系方式還沒要到手，顧若光不知道她開心什麼。
“Eve，這你就不懂了，不是誰都有機會近距離跟言說話的，這是莫大的榮幸！”
顧若光：少女，你中毒太深了。
祁言說學生會過兩天會去她們學院招新，這個消息今天下午就被放出來了，克拉拉知道後，開心得在寝室裡大呼小叫，招新當天，特意化了個妝換了身新衣服，提前了半小時拉着顧若光直奔招新地點。
“Eve，你看看我這個口紅跟我今天的妝搭不搭？”在外面排隊等面試的時候，克拉拉問道。
顧若光點頭，誇她?：“很好看。”
說完，看向前面排成的一條長龍，她對學生會招新完全沒有任何興趣，今天沒課，她本來想待在寝室裡畫畫，結果就被興緻昂揚的克拉拉拽出來了。
她回頭看了眼正在照鏡子的克拉拉，歎了口氣，算了。
這個隊伍排了半個多小時，終于輪到她們了，顧若光讓克拉拉先進去，她在外面等了大約十分鐘，人就出來了，她一出來就眉飛色舞地跟她說：“Eve，我感覺有戲，你加油！”
顧若光進去了。
她們面試的地方在一間教室裡，中間整齊地擺放着三張桌子，祁言坐在最中間，其餘兩張桌子分别坐着兩個人，顧若光進去後就坐在了桌子對面的椅子上。
“這位同學，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最左邊的男生說。
她進來後，祁言就換了個坐姿，他放下撐着臉頰的手，随手從桌上拿了支筆，在指尖輕輕旋轉着，看向面前的女孩子，一副饒有興緻的模樣。
“大家好，我叫Eve，藝術學院一年級新生，平時的興趣愛好是畫畫，看書。”
顧若光說完後，教室裡安靜了幾秒，左邊的男生笑了下，問：“沒了？”
顧若光不知道還要說什麼，她停頓了會兒。
“你為什麼想要加入學生會？”男生問。
第一個問題就把顧若光問住了，她擡了點目光，就看到坐在中間的祁言正盯着她看，眼裡含笑。
她心裡忽地一虛，随口道：“嗯……來，學習知識，提高自己各方面的能力……”
男生接着問：“還有呢，除了來學東西，學生會還有什麼吸引你的嗎？”
顧若光本來想随便胡謅，但實在編不出什麼了，她沒說話。
“其實今天來面試的大部分人都是沖着我們主席來的。”男生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如果也是的話，實話告訴我們沒關系的。”
顧若光确實是陪着克拉拉沖着祁言來的，聽完他說的話，她沒辦法反駁，隻好繼續保持沉默。
見她不說話，祁言微微勾起唇，幾秒後，忽然念了下她的名字：“Eve。”
顧若光看着他。
祁言：“中國人？”
“嗯。”
祁言說：“我的故鄉也在中國。”
顧若光不知道他怎麼突然說這個。
祁言動了動眉，從唇裡艱難地吐出幾個中文：“你的……中文，名字？”
他雖然是混血兒，但顧若光聽克拉拉說他們這位主席對中文一知半解，是以她聽到後有些訝異，但随即想到他身上有一半中國血統，會講一些中文也不奇怪。
她默了會兒，說了自己的中文名：“顧若光，照顧的顧，若是的若，光芒的光。”
“顧，若，光。”祁言微微歪了點腦袋，一字一頓地念她的名字。
他的口音挺純正的，有點像鹦鹉學話似的，一字一字說得很緩慢。
顧若光低頭一笑。
然後就聽他繼續用中文道：“我是，祁言，很高興，認識，你。”
顧若光入選了。
三天後，學生會釋出了通知，這次總共在藝術學院招收了四名學生，她和克拉拉都在名單裡面。
顧若光看到自己的名字之後，有點懷疑這屆學生會主席團選人的眼光，她那天面試表現那麼差，也能入選？
克拉拉得知自己即将是學生會一員，并且有可能每天都能看到祁言，這位小妞興奮的一下課就拉着顧若光要去吃法國大餐慶祝一下。
去學生會報道的第一天，克拉拉跟那天面試一樣打扮得光鮮亮麗，可是并沒有在迎新會議上看到祁言，散會後她拉住一個高年級的學長詢問，人家告訴她：“我們隻是屬于文化部的成員，一般每個部門自己獨立召開的會議，沒什麼重大的事情，主席是不會來參加的。”
白忙活了這麼久，進到學生會之後也看不到祁言，顧若光看到克拉拉垂頭喪氣的回來，想安慰她一下，她說：“沒事，隻是不來參加會議而已，但重大活動的時候他肯定是在場的。”
克拉拉擡起頭來，神情振奮：“Eve，學長說每個星期部長之間的會議言都會來參加，那我隻要努力當上部長，就能每個星期都見到他了！”
兩人加入學生會領到的第一項任務就是繪制會議中心活動牆的插畫，這天下午放學後，顧若光和克拉拉收拾好畫具就趕往會議中心，當看到活動牆的面積時，克拉拉沒忍住用法語罵了句髒話。
這面牆長六米，高三米，測量完尺寸之後，克拉拉有點崩潰：“Eve，就給我們兩個星期時間，我們兩個人怎麼畫？”
時間很緊，确實很有難度，顧若光沉吟了會兒：“先确定畫面内容吧。”
下個月就是聖誕了，上面安排她們這次繪畫的主題以聖誕節為主，顧若光把自己的幾個構思跟克拉拉表述了一下，兩人确定了方向之後就在活動牆上各自分了區域，開始畫草稿。
她們連續幾天下午放學就過來畫活動牆，幾天過去，牆面已經快完成一半了，顧若光跨坐在活動梯上，畫最頂上的部分，時間不知不覺過去，顧若光畫完這部分想下去重新調個顔色，一低頭就看見克拉拉邊畫邊打哈欠。
她昨天跟人通宵出去玩了，等到今天早上才回來，今天上課的時候有好幾次顧若光看她都快要睡過去了，見她精神狀态不好，顧若光說：“克拉拉，你先回去吧。”
克拉拉：“快要畫不完了。”
“今天剩下的我幫你畫，你回去休息吧。”顧若光說。
克拉拉真的快撐不住了，她丢下畫筆，上前給了顧若光一個擁抱：“Eve，辛苦你了，我明天幫你買早餐。”
她走了之後就剩下顧若光一個人，她調好顔色後繼續畫自己這部分的内容，等到這裡的内容完成，她坐在梯子上伸了個懶腰，轉頭就看見遠方的日暮已經完全沉沒在古老肅穆的教學樓背後，隻剩下一點餘晖。
她已經在這裡待了快三個小時了。
祁言從樓上下來，經過拐角的時候發現活動牆邊上站着個人，他腳步停滞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微微眯起眼仔細看着那裡的人，很快就認出來那人是誰了。
顧若光拿着畫筆專注地繪畫，連身邊什麼時候有人走近都不知道，直到聽到有人說。
“又見面了。”
顧若光停下畫筆，循着聲音看去，祁言斜着身子倚在牆面上，雙手插在褲袋裡，那雙藍色的眼睛微帶笑意望着她。
顧若光看到是他愣了一下，随即朝他點了下頭，淺淺一笑。
“這些都是你畫的？”祁言轉頭看了眼活動牆上的插畫。
“嗯，我跟我的室友一起，這邊是我畫的。”顧若光說。
“畫的很好看。”祁言一笑，稱贊道，“很厲害。”
他笑起來的時候兩邊的眼角會淺淺彎起一道弧度，讓他原本俊氣的面容瞬間變得明朗生動起來。
顧若光看了眼就别開視線：“謝謝。”
“吃飯了嗎？”祁言問她。
“還沒。”
“我也沒有。”祁言說，“要一起嗎？”
聞言，顧若光看向他，目光遲疑了會兒，反問：“我們？”
在她看來，他們之間的關系還沒熟到可以一起吃飯。
祁言點頭：“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有，我……”顧若光在他的注視下聲音卡頓了幾秒，不知怎的突然蹦出了句，“我的榮幸。”
她一定是中了克拉拉的毒！
祁言聞聲笑了，下一秒，他右腳往後撤了一小步，右手放到身前，左手背到身後，朝她彎下腰，做了個非常标準的紳士鞠躬，他直起身，看着她的眼睛，一笑：“也是我的榮幸。”
顧若光一怔，世間的所有仿佛失去了聲音，這一瞬間，她隻聽到自己劇烈震動的心跳聲。
這是她第一次體會到心動的感覺。
裡昂的街道燈火璀璨，路燈溫暖靜谧地籠罩着整條街道，古老的哥德式建築矗立在街道兩旁，在漫長的時間裡沉澱着，靜默地注視着每一個行人。
祁言和顧若光走在街上，路上行人不多，整條街道很安靜。
“你的家鄉在哪裡？”祁言問。
“江南蘇城。”顧若光答道。
祁言的眼睛亮了亮，笑了，他用中文道：“蘇城，也是，我的家鄉。”
聞言，顧若光有點訝異地看着他，沒想到他跟自己竟然還是老鄉。
祁言說：“我很喜歡那個地方，可是我已經有十多年沒有回去過了。”
顧若光轉頭看了他一眼：“為什麼？”
祁言看着她，眨了下眼睛，笑說：“以後有機會說給你聽。”
顧若光看着他唇邊的笑容，心跳忽地有些快，她很快就收回視線。
“我們到了。”祁言停在一家餐館前。
顧若光擡起頭來，面前是一家中餐廳，她的眼睛不由地看向他，祁言拉開了餐廳的門，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先進去。
顧若光進去之後，祁言也跟了進來，他們兩靠得有些近，顧若光還沒來得及往前走，身後的人就低了點腦袋在她耳邊道：“這是我最近發現的味道最正宗的中餐廳。”
外面很冷，顧若光的耳朵被凍得冰涼，他說話時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她的耳朵像是突然蹿過了一絲細微的電流，變得又癢又麻。
她不自在的往前一步，悄悄摸了下耳朵，等壓下心底那絲異樣，她才打量起這家餐廳來。
這是一間具有國風特色的餐廳，餐廳的正門放着兩張太師椅和大花瓶，牆上挂着梅蘭竹菊的水墨畫，還有幾張繡着青山松鶴的落地屏風，往裡走就有穿着典型中式服裝的服務員上前迎接。
這是顧若光來法國這幾個月第一次來吃中餐，落座後，祁言把菜單遞給她：“女士優先。”
顧若光看着菜單上滿滿的熟悉的菜式，心裡突然湧起了一絲強烈的懷念情緒。
祁言點了一道普洱茶，服務員很快就送來了兩包茶葉，顧若光看着他像模像樣地擺弄着桌面上的茶具，問道：“你會泡茶？”
祁言點頭，彎唇一笑：“跟我外公學過。”
說着，他拿起茶盤上的茶杯，用開水燙壺，修長白皙的手執起茶匙，将茶葉放入壺中，再用熱水倒入茶盅，進行溫杯。
茶水從壺口簌簌而下，落在光潔的茶杯中，發出清潤的聲音。
他把茶杯推到她面前：“請。”
顧若光看着他一系列标準的泡茶動作，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容貌和說不連貫的中文，她都要以為他是個地道地道的中國人了。
菜陸陸續續端上桌，顧若光吃着這些熟悉正宗的菜肴，恍然間像是回到了自己生活的地方，有那麼一刹那以為自己還在家裡，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很放松也很愉悅。
“你喜歡吃中國菜？”顧若光擡頭問對面的人，見他點頭，她一笑，“比起西餐呢？”
“比起西餐，我更喜歡吃中國菜。”祁言邊說邊放下手裡的筷子，将手邊的熱毛巾疊好遞給她，顧若光疑惑地看着他，祁言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顧若光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接過毛巾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她剛才吃魚的時候不小心沾上了醬汁，她神情一窘：“謝謝。”
“沒關系。”
跟他吃完這頓飯，顧若光終于能了解克拉拉為什麼說他人緣好了，他是她見過的最溫和紳士的男生，跟他相處，他說的每句話，做的每個動作都讓人感到非常的舒心和惬意，即使他們兩人的關系并不算熟悉，他也不會讓她感覺到有半分的不自在。
顧若光站在門口，在等裡面的人出來，腳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隻泰迪犬，咖啡色的，穿着紅色的小襖，很小的一隻，它走到她腳邊，低頭嗅着她的鞋子。
顧若光看到它脖子上戴着個小鈴铛，不知道是哪戶人家的，她蹲下身輕輕摸了下小狗的腦袋。
“你也喜歡狗？”祁言從餐廳裡出來，就看到她蹲在一邊，神情溫柔地撫摸着一隻泰迪犬。
顧若光回頭看見祁言出現在身後：“嗯，它好可愛。”
祁言走到她身邊蹲下，伸出修長的手揉了揉泰迪犬的腦袋，看着她說：“我也有一隻差不多的，下次有機會帶來給你看看。”
“下次？”顧若光念了一句。
祁言眼睛緩慢地現出一抹笑意：“嗯，下次。”
顧若光回到寝室，克拉拉剛洗好澡從浴室出來，見她回來了，她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她問了句?：“怎麼那麼晚才回來？”
顧若光跟祁言吃完飯回來之後又去會議中心趕了會兒工，是以回來晚了點。
克拉拉問：“Eve，你該不會從我走了之後一直畫到現在吧？”
顧若光關上門，她解開圍巾放到椅子上：“沒……”她停頓了幾秒，“我去吃了個飯。”
“你自己一個人？”
“嗯……”顧若光猶豫了會兒，還是實話實說：“跟祁言。”
克拉拉懷疑自己聽錯了，她睜大了眼睛：“你剛才說什麼！？”
顧若光把事情的經過都跟她說了一遍，克拉拉捂着自己的心髒，瞬間心痛到無法呼吸，表情像是受到了十分嚴重的打擊，嘴裡一直反複念叨着：“Oh my god（我的天）！Oh my god……”
顧若光笑了笑，她把外套脫掉，從衣櫃裡拿了自己的睡衣就進浴室洗澡了，洗完澡出來，她從桌上拿起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坐在床上，她今天約好了要跟自己的母親視訊通話。
視訊接通後，顧若光看着出現在螢幕裡容貌明豔的優雅女人，她張口：“唐小姐……”
唐藍眼角斜過來瞄了她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響了，她做了個打斷的手勢：“等着，我接個電話。”
顧若光下半句話卡在喉嚨裡。
唐藍在那頭接電話，顧若光安靜地看着她，距離她們上次視訊通話好像才不到半個月，她看着視訊裡化着精緻妝容的女人，發現這才不到兩個禮拜，唐藍好像又變漂亮了些。
她一直覺得“歲月不饒人”這句話在唐藍身上好像并沒有起到什麼作用，有些人還沒上年紀就老态畢現，可有些人是随着年齡的增長容貌越有韻味，唐藍顯然是屬于後者。
唐藍跟電話裡的人說了幾句就結束通話了，顧若光适時開口：“唐總，我可以彙報自己的生活狀況了嗎？”
唐藍輕輕颔首：“說吧。”
顧若光笑了，跟她說了些自己近期的情況，唐藍坐在辦公室裡處理工作，聽完她的話，擡頭看了她一眼，問：“你是不是最近沒吃好？”
顧若光頓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唐藍說：“看你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好像還有點蠟黃，一看就知道營養不均衡。”
顧若光：那是光線問題。”
“我給你買的那些護膚品用了嗎？”唐藍問。
顧若光瞄了眼櫃子上擺放得整整齊齊還沒拆封的瓶瓶罐罐，面不改色道：“嗯，用了。”
唐藍一看她的微表情就知道她在撒謊：“呵，還沒用吧。”
顧若光不想繼續圍繞這個話題，她看了眼唐藍今天的穿着，詢問：“你晚上要去參加活動？”
唐藍“嗯”了一聲：“晚上去參加一場慈善晚會。”
“哦，還是跟上次那位段先生？”
唐藍停了一下，看了她一眼：“不是，我自己一個人。”
顧若光從旁邊抓了個抱枕摟在懷裡，小聲說了句：“我覺得段先生人挺好的。”
唐藍停下手中的動作，看着她溫柔地笑了笑：“今天我們隔壁的王阿姨又去人民公園的相親角逛了一圈，回來問我你們家若光找到對象了沒有呀？”
顧若光：“讓我們結束這個話題吧。”
唐藍收起臉上的笑容，輕哼了一聲。
唐藍接下來要去參加活動，顧若光跟她說了幾句，剛準備結束通話的時候，克拉拉走過來跟她說：“Eve，我越想越覺得不太對勁，我之前聽别人說，言是不會随随便便跟關系不熟的女生一起吃飯的，他今晚主動約你，你說他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顧若光神情凝滞了一秒，她默默地低頭看着視訊裡的人。
唐藍看着她，笑問：“這個言，是誰？”
“一個普通同學。”顧若光幹巴巴地笑了下，“唐小姐，時間不早了，我要睡了，晚安。”
說完，立馬就結束了通話，蓋上電腦。
顧若光從床上下來，克拉拉跟在她身後，滿臉八卦的神情：“Eve，你說是不是呀？”
“你别亂說。”
克拉拉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見她否認，她問：“那你說他為什麼約你吃飯？”
顧若光想了一下，歪頭說：“可能因為我是他的同胞？”
克拉拉：“……”
克拉拉相信自己的直覺和猜想是正确的，她跟顧若光說，依照她多年的經驗，祁言如果對她有意思的話，過不了多久肯定還會來找她的。
可直到她們畫完會議中心這面活動牆，祁言都沒再出現過，克拉拉有點失望，顧若光跟她說祁言那天就是偶然路過，約她吃飯隻是出于禮貌，并不是她想的那樣。
克拉拉不信，她堅持己見，說再等一段時間。
這天周五放學，文化部召開例會，顧若光和克拉拉已經參加過幾次會議了，每次的會議内容都很無聊，這次有了經驗，克拉拉拖着顧若光坐在最後排，友善等會玩手機。
顧若光拿出自己随身攜帶的小本子，翻到空白的一頁，拿出鉛筆準備畫畫，她剛起筆，就聽到前面傳來了動靜，她擡起頭來，看到祁言和另外兩個高職位的學生會成員從門外走進來。
克拉拉也看到了，她在旁邊撞了撞她的胳膊，一副料事如神的表情?：“Eve，Eve！看到了沒有，我就知道言肯定會來找你的！”
顧若光看到祁言出現愣了一下，聽完克拉拉的話，她有些無奈地輕歎一聲：“他過來應該是有事吧……”
克拉拉朝她眨了下眼睛：“等着瞧。”
顧若光看着她一臉壓制不住的興奮，覺得困惑：“你不是很喜歡祁言嗎，他如果喜歡别人，你怎麼一點都不傷心？”
克拉拉說：“那不一樣，如果言喜歡的人是你，我絕對沒有任何意見，但換作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祁言來這裡确實是有事，馬上就要聖誕節了，他們要籌備關于聖誕的活動和晚會，是以來找文化部商量一下相關的事宜和活動策劃。
會議結束後，顧若光和克拉拉等前面的人都離開了之後才往外走，她剛離開會議室，就聽到身後有人在喊她。
“顧、若、光。”
在這裡，顧若光隻從一個人的口中聽到自己的中文名，她回頭，就看見祁言站在身後，見她視線看過來，他那雙藍色的眼睛轉瞬盈滿了笑意。
顧若光聽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克拉拉悄悄碰了下顧若光的手臂，輕聲道：“我先回去啦，等你的好消息。”
說完，她就非常識相地溜走了。
祁言跟顧若光一起走下台階，他問她：“聖誕節有什麼安排嗎？”
顧若光搖頭：“沒有。”
“我也沒有。”祁言微微笑了。
他說：“你去過富維耶聖母院嗎？”
顧若光知道這是裡昂非常著名的旅遊景點，但她還沒去過。
祁言說：“平安夜那天，富維耶聖母院會舉辦一場大型的聖誕活動，你想去看看嗎？”
顧若光看着他，一笑：“你是在邀請我嗎？”
祁言挑了下眉，随後彎起唇角，笑了，他自然大方地點頭?：“是的。”
“好。”
她回答得有點太快，祁言愣了下才反應過來，他低頭一笑，半晌後擡眸看着她，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像高原上純淨的湖泊，眼中的笑意讓人莫名的心情舒朗，同時，也讓人心動。
克拉拉知道祁言約她平安夜那天去富維耶聖母院，比她本人還要激動，隔天就拉着她去商城裡，要給她好好打扮一番。
聖誕節期間，購物中心的品牌門店都在進行各種促銷活動，克拉拉帶她去挑選衣服，試了幾套之後最終敲定了一件粉色的中長款外套和一件卡其色的格紋毛衣。
買完衣服，克拉拉就帶着顧若光到處逛，走到一家手表專賣店前，顧若光随意看了眼，就看中了櫥窗裡展示的一隻男士手表，這款表的設計獨特，表盤是藍色的，金屬質感的齒輪，在燈光的映照下表面的光影非常漂亮。
顧若光看了眼這隻手表的價錢，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包。
克拉拉看穿了她的意圖：“Eve，你要買這款表嗎？”
顧若光想到自己還沒給祁言買聖誕禮物，剛才逛了一圈也沒看到什麼心儀的東西，她思想掙紮了一會兒，走進店裡：“買！”
刷完卡，顧若光當晚就接到了唐藍的電話：“今天花了一筆錢？”
顧若光今天用的是唐藍給她的卡，她一花錢，唐藍那邊就能收到短信。
“嗯……”
“買什麼東西了？”唐藍漫不經心地問。
“一隻手表。”顧若光不敢隐瞞。
“自己戴？”
“送人。”
“男的女的？”
顧若光沒回答。
她就算不說，唐藍也知道對方是男是女，她笑了：“顧若光你出息了呀，都會用我的錢去包養野男人了。”
很快就到了平安夜那天。
顧若光在克拉拉的監督下換好衣服，化了淡妝，出門前，克拉拉跟她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同時說：“約會愉快，今晚不回來也沒關系。”
她下樓的時候，祁言已經等在樓下了，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夾克長外套，頭上倒扣着一頂同色的帽子，年輕帥氣的模樣吸引了很多行人的注目，顧若光遠遠看見他站在一盞路燈底下，身形挺拔。
祁言雙手插進衣兜裡，他似有所覺，擡頭就看見顧若光正朝他走來，他眼睛一亮。
顧若光看着他那雙眼睛，就像看到清晨的時候照射到藍湖裡的波光粼粼，很明亮，很耀眼。
“等很久了？”顧若光問。
祁言微微歪了點頭，朝她眨了下眼：“一小會兒。”
說完，他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裡的包：“走吧。”
顧若光跟着他往前走，祁言帶她去路口乘車，他們一路坐到富維耶山下，在山腳的一家餐廳吃了晚飯，才換乘纜車上山，今天上山的人有點多，祁言和顧若光并排坐在纜車裡，坐在他們對面的是一對老夫婦。
顧若光來了裡昂之後一直都在學校裡，除了平時跟克拉拉出去外面吃飯和逛街之外，她都沒有去過哪些景點，更沒有看過裡昂的夜景，随着纜車緩慢上升，這座城市的夜景就出現在眼前。
裡昂是一座擁有悠久曆史的城市，它古老而神秘，夜晚的時候并不像其他城市那樣繁榮璀璨，喧嚣不止，在這裡更多能體會到的是安甯和沉靜。
這是一座會讓人安靜放松下來的城市。
顧若光看着山腳下的夜景，覺得心情恬靜，對面的老夫婦用法語小聲地在交流些什麼，身邊的人倒是很安靜，纜車的空間狹小，顧若光和他挨得很近，一轉頭就聞到了他身上一陣清淡好聞的香氣，她擡起頭就對上了祁言的視線。
他正看着她。
顧若光被他的目光看得臉頰發熱，她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蜷縮起來。
然後就聽見他說：“你今天很漂亮。”
顧若光心裡一緊：“謝謝。”
祁言一笑，他的視線越過她，看向外面，他指着底下的房子向她介紹：“這裡是裡昂的老城，這一條是索恩河，在裡昂的傳說中，它和另一條羅納河是一對戀人，這兩條河交彙的地方就是裡昂的市中心，當地人都說是這兩條河流共同孕育了裡昂這座小城。”
顧若光回頭看他，突然問道：“你在這裡生活很久了？”
“我從六歲開始就生活在這裡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顧若光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一絲落寞，她沉默了一會兒，問他?：“知道我為什麼選擇來裡昂念書嗎？”
祁言低頭看着她。
顧若光伸手輕輕觸碰着外面變得很小的城市：“裡昂是一座很迷人的城市，它吸引我來這裡。”
祁言緩緩笑了，眼角微彎：“是，她也同樣吸引着我。”
纜車到達山頂，車門打開，他們讓那對老夫婦先下車，然後祁言才下去，他站在平地上，朝顧若光伸出手來，她猶豫了一秒，道了聲謝，把手放在他的掌心裡，借力下了纜車。
顧若光原本想着下來之後他就會松開手，可沒想到他握住她的手之後就不放了，牽着她往前走。
顧若光有些羞赧，但沒抗拒，跟在他身後，任由他牽着自己的手。
富維耶聖母院在富維耶山的最高處，他們到達的時候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群衆，這間建築的外形是羅曼和拜占庭風格的結合，往裡走，富麗堂皇的内部大廳空間狹長，兩側和頭頂都是各種壁畫和神像，還有漂亮的彩色玻璃和鑲嵌畫。
祁言帶着她在其中一排位置上坐下，等大廳都坐滿之後，神父才出來主持。
神父主持時用的語言是當地的法語，跟顧若光學習的法語不太相同，再加上說的是些祝福詞，她有些聽不太懂，祁言就在她耳邊小聲地翻譯給她聽。
他先是用法語翻譯了一遍，再用英語轉訴，他的聲音低低的，兩種語言他很娴熟地來回切換，字正腔圓，每種發音都很純正，冗長的祝福詞從他的口中說出來，顧若光覺得動聽得跟詩歌一樣。
聖誕活動很快開始了，一群穿着袍子的小孩子上了台，開始合唱聖誕歌曲。
祁言跟她說：“我小時候也被逼着像這樣在台上唱聖誕歌。”
顧若光看着他，突然就能想到他像台上那群孩子一樣穿着紅袍子唱歌的畫面，她笑了：“有錄像嗎？”
“有，被我發現之後就丢掉了。”祁言聳了聳肩膀。
“留着紀念多好。”顧若光有點惋惜。
“太傻了。”
和他相處的時間越長，顧若光漸漸發現他有很多面，有時候像紳士一樣優雅溫和，有時候又像個大男孩一樣調皮有趣，就像現在。
在這之前，顧若光從未遇到一個像他一樣的人，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她突然有種想法，自己從今往後可能再也遇不到一個像他一樣紳士有趣的人。
聖誕表演結束之後，趁其他人還在祈福的時候，祁言帶着顧若光偷偷從後門溜了出去。
到外面之後，祁言就帶她在這裡慢慢逛。
晚上山頂溫度低，風刮過來臉頰都是痛的，祁言帶她進了一家咖啡館裡，找了個觀景極佳的空位讓她坐下，然後自己去收銀台給她點了杯熱牛奶。
“晚上九點，裡昂市中心會放煙花，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看到。”祁言回來之後坐在她對面，他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現在是八點五十分。
店家很快把一杯牛奶和美式端上桌了，顧若光：“怎麼我這杯是牛奶？”
祁言：“怕你晚上喝咖啡回去睡不着。”
顧若光笑了，他的貼心讓她很受用：“你不擔心睡不着？”
祁言也笑：“我習慣了。”
說話間，外面很遠的地方傳來很細微的一聲“咻”的聲響，顧若光察覺到了，轉頭看向窗外，果然看見遠方的天空綻放了幾束煙花。
接着又有好幾束形狀各異的煙花升騰至空中盛放，夜色深濃的天幕，轉瞬就多了道絢麗多彩的風景，這些煙花比起以往花樣更繁多，升到天空有變成一朵花的，也有變成一棵聖誕樹和聖誕老人的，還有一些文字。
“Je t'aime。”（法語：我愛你）
咖啡館裡很安靜，對面的人忽然輕聲開口。
顧若光一怔，随即就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剛才那束煙花在空中綻放後的形狀，她也看到了。
這場煙火持續了半個小時，結束後他們就準備下山了。
回程的路上，顧若光有些困倦，不小心在車裡睡着了，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到學校了。
“抱歉，我睡着了……”顧若光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系。”祁言下車幫她開車門，顧若光起身出去的時候，擡起手就發現她右手手腕上多了一串手鍊，她愣了一下，看了眼就認出來了，是Cartier最新款的Love手鍊。
這款手鍊被克拉拉看中了很久，一直沒忍痛買下來，顧若光看到後突然慶幸自己買了那塊表。
她站在他面前，祁言對她說：“聖誕快樂，顧，若光。”
他看着她，眼裡有光，也有溫暖的笑容，顧若光心裡一動。
她從包裡取出一個禮物盒，遞給他，莞爾道：“謝謝，也祝你聖誕快樂，祁言。”
祁言送她到宿舍樓下，顧若光和他打了聲招呼之後準備上樓，他突然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臂。
顧若光回頭看他。
祁言一笑：“我還沒有你的聯系方式。”
顧若光把自己的手機号碼報給了他。
祁言拿出手機把号碼存進去，他打通了她的電話，舉起手機朝她晃了晃，眨眼道：“這是我的，記得存好。”
顧若光低頭看着手機上顯示的号碼，她一笑：“好。”
轉身上樓，顧若光爬到三樓的時候，在拐角的平台往下望，發現祁言還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站在原地，他擡頭看見她，笑了笑，将手裡拿着的帽子扣在頭頂，朝她揮了下手就轉身走了。
顧若光上樓梯的時候想到，這應該是她來裡昂度過的最愉快的一天。
克拉拉最近有了段新戀情，對方是一個澳洲男生，比她們高一屆，是法學院的學生，名字叫吉恩，他們兩是在平安夜那天認識的。
顧若光跟祁言出去那天，克拉拉不甘寂寞，自己在好友圈裡組了個局去喝酒，她和吉恩就是在酒吧裡認識的，據說兩人是一見鐘情，互相看上眼之後就約出來見了幾次面，最近正式确立了關系。
寝室裡，克拉拉躺在床上，拿着手機正在和她的澳洲小夥聊天，她怕打擾顧若光，盡量壓低了說話的聲音，可在安靜的室内，她的聲音還是能聽得一清二楚，顧若光還聽到從她嘴裡時不時蹦出幾個像模像樣的澳洲當地的方言。
顧若光坐在椅子上，蜷縮着雙腿，将速寫本放在膝蓋上，她手裡抓着一支鉛筆，在紙上無意識地勾勾畫畫，沒過一會兒，一個初步的人形輪廓就在紙上呈現了，她看着自己畫出來的線條，手忽地頓住，過了一會兒，就畫出那人完整的面容。
克拉拉不知道什麼時候打完了電話，來到她身後，看到她的畫時，在她耳邊笑了兩聲：“畫的真好看，是送給言的畫像嗎？”
顧若光被她吓了一跳：“打完電話了？”
克拉拉點頭：“我等會要和吉恩出去，Eve，你有沒有什麼安排？”
顧若光：“中午我會去學校附近寫生。”
克拉拉：“對了，你和言現在發展到哪一步了？”
顧若光嘀咕了句：“什麼發展到哪一步了……”
“他跟你告白了嗎？”
“沒有，你想多了。”
“Eve，你要知道言在學校裡有多搶手，你趕緊找準機會把他拿下！”克拉拉有點不争氣地看着她，“穆罕默德教主曾經給我們做過親身示範，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你要學會主動出擊！”
她們這段時間學校放假，顧若光沒事的時候就抱着速寫本在校園裡停停走走，到處寫生。這些經典的哥德式建築沉載了曆史，融合了莊嚴和典雅兩種元素，是與她從小生活的城市截然不同的風格，她雖然不是學建築的，但每次路過的時候她總是驚歎于這些建築之美。
克拉拉走了之後，顧若光自己一個人抱着畫闆出去了，她去了學校内部的噴泉廣場，坐在一側長椅上，對着中心的雕塑提筆構圖。
她剛開始動筆，就接到了祁言的電話。
“顧若光。”
顧若光聽到他的聲音就笑了，他最近已經能用中文連貫地說出她的名字了。
她應了一聲，然後就聽見他問：“在忙嗎？”
“不忙。”她答道。
“你在外面？”
顧若光訝異：“你怎麼知道？”
祁言說：“我聽到了噴泉的聲音。”
顧若光看着面前隔着一段距離的噴水池，心想他是順風耳嗎，這他都能聽到。
祁言：“你在聖格斯廣場？”
“對。”
“我可以來找你嗎？”他的聲音裡帶着些許笑意。
顧若光看着地面，發現自己的心情好像在接到他電話這一瞬間就變得愉悅起來。
“你來吧。”
她剛挂斷電話，就發現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拱她的腳。
顧若光低頭一看，發現有一隻個頭小巧的泰迪犬蹲在她腳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你是從哪裡來的？”顧若光被它可愛到了，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溫柔笑了。
面前很快就有個人走近了，顧若光擡起頭來，祁言在她跟前蹲下，伸手把泰迪抱起來。
電話才挂斷了沒兩分鐘，他就出現了，顧若光恍然過來：“你剛才就在附近？”
祁言看着她一笑：“我剛好路過，就看到你了。”
顧若光看着被他抱着扭來扭去不安分的小狗，笑了，想起上次在中餐廳的時候他說自己也有一隻差不多的泰迪犬，她問：“這隻泰迪是你的？”
祁言勾唇：“對，可愛嗎？”
顧若光把畫闆放到旁邊，接過他懷裡的小狗：“可愛，它多大了？”
祁言坐到她身旁：“三個月。”
顧若光問：“它有名字嗎？”
祁言“唔”了一聲，用中文道：“毛線，它叫，毛線。”
顧若光看着毛發卷卷的小泰迪，這個名字取得很形象，她溫和一笑：“你自己取的？”
祁言點頭。
泰迪在這個年紀很好動，祁言往顧若光這邊微微傾過了身，修長的手伸過來輕輕撫摸着毛線的背。
顧若光在他靠過來的時候手上的動作就停住了，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屬于男性的氣息。
很陌生，但她發現自己并不排斥。
顧若光沒動，空氣一下子變得安靜。
她低頭就看到他的手腕上戴着她送給他的那塊表。
祁言：“你在畫畫？”
顧若光像是剛被上了發條似的，她“嗯”了一聲。
“你等會有空嗎？”祁言問。
顧若光點頭。
“你想去裡昂老城嗎？”祁言看着她，唇邊溢出笑容，“索恩河畔的風景很漂亮，你可以在那裡寫生。”
顧若光被他的笑容感染，眉眼微彎：“你要帶我去嗎？”
祁言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她伸出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他的面容清俊帥氣，眼睛裡的笑容明朗：“這位美麗的小姐，願意把你接下來的時間交給我嗎？”
顧若光看着他，心跳有些失速，她把手放進他的掌心裡?：“當然。”
祁言帶她去了裡昂的老城，這裡是法國的文化遺産，也是文藝複興的街區，位于索恩河的右岸。
這裡的房屋曆史也挺悠久，橙紅的色調，古典式的房屋相連在一起，像油畫裡豔麗的顔色，非常具有特色。
祁言帶她先去了一家當地有名的Bouchon（小酒館），他跟這家酒館的老闆認識，一進門兩人就友好的手握着手，撞了下對方的一側肩膀：“Hey，guys！”
他們打招呼的時候，顧若光環顧着這間面積不大的小酒館，這裡的家具和裝潢都很老式，有點像電影情節裡主角通常會去到的那種名不見經傳的酒館。
酒館老闆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大漢，他看了眼顧若光，對祁言道：“女朋友？”
老闆說的是當地方言，顧若光聽不懂，隻能朝對方友善一笑。
祁言沒否認，他挑眉一笑：“漂亮吧？”
老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眼光不錯。”
祁言帶着顧若光在空位上落座，他向她介紹：“這裡是當地的特色酒館，想吃裡昂最純正道地的美食就來這裡。”
顧若光覺得他就像地頭蛇一樣，好像把裡昂每個街道每個角落都混熟了，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她把這個比喻跟他說了，祁言頓時笑了，他說：“這個比喻很形象。”
這裡的主菜都以肉食為主，老闆先給他們上了一份小牛肉香腸和油炸魚肉丸子，還有一道最經典的法式乳酪，祁言把牛肉切成一小塊，放到她面前：“這份牛肉的口感很好，嘗嘗看。”
“謝謝。”
祁言跟老闆要了瓶牛奶，他倒在碗裡，放到小泰迪跟前，看着它一點點喝完。
在酒館裡用完餐，祁言就帶她去索恩河畔了，這裡的環境确實像他說的一樣很美，從河邊可以看到對岸連成一片的老房子，河岸邊還停留着許多隻白鴿，有調皮的小孩故意跑過去吓它們，白鴿撲騰着翅膀飛上天，也是一道極美的風景。
顧若光坐在長椅上拿出自己的畫闆，将眼前的景緻都描繪下來，等她畫完一張索恩河畔的風景，她轉頭就看到身旁人垂着腦袋似乎睡着了。
毛線乖巧地蹲在他的身旁，見顧若光看過來，它黑亮的眼睛看着她，微微歪了腦袋。
顧若光看着這一人一犬，忽然靈機一動，她起身走到了河邊，找了個角度坐下，用鉛筆丈量了下坐在長椅上的人，然後就開始起筆。
祁言醒來的時候就看到顧若CD光牒腿坐在對面的一棵老樹底下，正專注地在本子上畫畫。
“别動。”顧若光擡頭就見他醒了，他剛要動，她立馬出聲喊住他。
祁言微微挑起眉梢：“你在畫我？”
顧若光一笑，告訴他：“保持這個姿勢别動。”
祁言問她：“當模特是不是需要收費？”
顧若光從地上站起來，她把畫撕下來遞給他?：“這張畫送給你，就用這個抵吧。”
祁言接過這張畫，看了一眼，她的畫工很傳神，他一笑：“你應該送張自己的自畫像給我。”
顧若光微微一笑：“想得美。”
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沿着索恩河畔慢悠悠往前走，祁言牽着毛線跟在她身後。
黃昏很快就降臨了，顧若光坐在長椅上，看着被晚霞染紅的天幕，對面那排老房子的顔色被夕陽渲染得更加鮮明。
她看着風景，祁言看着她。
他的目光太熱烈，讓顧若光想忽視都忽視不了，她抿唇一笑，轉頭看他：“有話對我說？”
祁言收回視線，把手放在腦後，整個人靠在椅背上。
“我接下來會有點忙，可能沒辦法跟你見面了。”
還以為他要說什麼。
顧若光别開視線，“哦”了一聲。
“22号晚上我在市中心的雅克西餐廳訂了位置。”
顧若光聞聲一頓，回頭看他。
祁言注視着她，藍眼睛在日暮餘晖中璀璨升光，他垂眸，唇邊彎起一絲溫柔的笑意。
“若光，那天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跟你說。”
顧若光回去翻了月曆才知道，22号那天是國内的除夕，他選擇在這天約她出來，一看就别有用心，但盡管如此，她還是欣然應允了。
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新學期一開始，大家都變得忙碌起來，克拉拉和她的澳洲男朋友正處于熱戀期，每天都早出晚歸，宿舍裡多半就隻剩下她一個人。
克拉拉忙着經營自己的愛情之餘，還不忘操心顧若光的感情問題，見她新學年開始後每天都待在宿舍裡，她為此感到詫異?：“言沒有約你出去嗎？”
顧若光說：“他最近有點忙。”
克拉拉：“他難道沒想着要約你出來見面？”
顧若光摸了摸鼻子：“有……他約了我22号在雅克西餐廳見面……”
“雅克西餐廳？”克拉拉愣了一下，她驚訝道，“是不是市中心那一家？”
“應該是，怎麼了？”
“我就知道，言家裡肯定超有錢！”克拉拉雙眼放光，抓着顧若光的胳膊，按捺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對她說，“Eve，你知道嗎，雅克西餐廳在裡昂當地很出名，它是家百年老店，也是法國最著名的五星級餐廳，普通人在裡面根本預定不到位置，除非你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或者是他們餐廳的會員才可以，還有最關鍵的，在裡面吃一頓飯簡直貴到你無法想象。”
顧若光聽完她的話也有些詫異，她原本以為隻是一家普通的西餐廳而已。
克拉拉笑嘻嘻地看着她：“Eve，他約你在那裡見面，肯定是想向你告白！好浪漫哦。”
顧若光輕輕推開她，笑說：“别亂說。”
盡管她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止不住的期待起來。
時間一晃而過，20号晚上，農曆二十八那天顧若光給唐藍打了個視訊電話。
這是顧若光第一次自己在國外過春節，也是第一個沒有唐藍陪在身邊的春節。
她從小到大都沒有出過遠門，這是她頭一回對家裡産生如此強烈的思念情緒。
“唐小姐，你買春聯和燈籠了嗎？”
“我讓助理買了。”
“買年桔了嗎？”
“買了。”
“哦，記得讓阿姨定期澆點水，不要又放到爛了。”
唐藍瞥了她一眼：“顧若光，你今天怎麼那麼啰唆？”
顧若光坐在床上，她摟着抱枕，看着視訊裡的人，聲音溫溫淡淡的：“唐總，要不我請假回來陪你過年吧？”
唐藍?：“我那幾天訂了機票飛别的城市玩，你回來也見不到我。”
顧若光：“這麼快就訂好了行程？”
“難得你不在，我當然要趁着假期好好享受一下一個人的世界。”
唐藍挑了下眉：“怎麼，你想回來？”
顧若光：“沒有……我隻是随便問問。”
說着，她又道：“對了，唐小姐，你度假的時候别忘了要給我發紅包。”
唐藍看了看自己新做的指甲，漫不經心道：“可以呀，顧若光，前段時間剛花了我一大筆錢，這會兒還想着要讨紅包呢？”
顧若光：“我會把錢還給你的。”
她現在已經在兼職給人畫肖像賺錢了。
唐藍：“哦，那等你還上再說吧。”
隔天早上，顧若光出了宿舍樓準備去上課的時候，在樓下被一個男生攔住了。
那人自稱是祁言的同學，介紹完自己，他就拿了個信封給她：“這是言讓我給你的。”
顧若光去到教室之後才把信封拆開，從裡面拿出來一個紅包，翻過來正面是他寫的幾行字，分别是英文“To Eve”，和中文“顧若光親啟”。
他寫的英文字很漂亮，相反中文字型就有些歪歪扭扭的。
顧若光沒忍住笑了，然後把紅包拆開，裡面整整齊齊放着幾張人民币，她算了一下，總共有五張一百元，還有一張二十元的人民币。
520。
還有一張小紙條。
上面的文字跟封面一樣歪七扭八的，可是卻能看出書寫的人一筆一畫寫得很認真仔細。
“祝：身體健康，心想事成。”
簡短的一行小字，最後還寫了：“别忘了明晚的約會。”
顧若光臉上頓時浮現了笑容，她沒有想到會以這種獨特的方式收到他的祝福，這樣難能可貴的心思，讓她心底湧起陣陣難以言喻的溫暖和感動。
顧若光将紅包握在掌心裡，她看着紙條上的文字，眉目間充盈着溫柔和喜悅。
三十号晚上，顧若光比約定時間提前了半個多小時到達了裡昂市中心的雅克西餐廳。她一進門，就有西裝革履的侍者前來招待她：“晚上好小姐，請問您有預訂位置嗎？”
顧若光跟侍者報上了祁言的名字。
“好的，請随我來。”侍者帶她走進餐廳裡，一直走到靠窗的位置前，拉開椅子讓她坐下。
祁言還沒來，餐廳裡人也不是很多，顧若光坐在位置上，環顧起四周來。
這座餐廳的裝潢設計參考了歐洲中世紀的宮廷風格，整體色調是偏奢華古典的，天花闆是拱頂形狀，描繪了許多文藝複興時期的壁畫，四周的柱子上也雕刻着繁複的花紋和圖像，顧若光驚喜地發現周圍的牆壁還挂着許多著名的名人名畫。
身處在這裡，仿佛回到了中世紀，顧若光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家藝術館裡。
沒過一會兒，侍者拿着瓶香槟過來，倒在顧若光面前的杯子裡。
“你好，小姐，請問需要先點單嗎？”
顧若光說：“稍等一會，我的同伴還沒到。”
侍者走了之後，顧若光看了會兒時間，離他們約定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她放下手機，看向自己放在一旁的畫筒，祁言那天開玩笑說送一幅自己的自畫像給他，顧若光前兩天趕工畫完了，打算今天給他一個驚喜。
餐廳中央坐着幾位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士，正對着樂譜在拉小提琴，優雅的古典音樂在整間餐廳裡回蕩。
這個時間點，國内新年的鐘聲正要敲響，顧若光想，她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這個她在異國他鄉度過的第一個春節，也将會是她一生中最獨特的日子。
顧若光看着窗外的夜景，想着祁言等會兒會出現在門外，可能會給她一個驚喜，想到這，她不由得彎起眼睛，很慶幸自己在最好的時間裡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
![長篇當代軍旅小說《軍之戀·忍冬》（119）[圖]](data:image/gif;base64,R0lGODlhAQABAIAAAP///wAAACwAAAAAAQABAAACAkQBA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