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陽春,羽鳴山。
漫天紅綢四散而落,原本一派喜慶的山寨卻被浸在血色之中。
柳夢筝身着一襲陳舊的紅色喜服立在堂外,怔怔地望着面前淌着如同溪流般的鮮血。
而躺在血河之上的,是她手底下所有的弟兄。
“夢筝,蕭平津是……六扇門的人,我們被……騙了!”
重傷的二當家不甘地咽下最後一口氣,未閉上的雙眼直直看向立于幾丈外的蕭平津。
望着那同身披紅色長衫的欣長背影,柳夢筝失神呢喃一聲:“平津……”
蕭平津轉過身,眉目如冰。
幾滴血濺在他俊朗的臉上,襯出極具攝人的壓迫感。
“羽鳴山山賊頭目柳夢筝。”
柳夢筝心一窒。
她竟不知道這些日子一直溫潤如玉的蕭平津有如此冷酷的一面。
震驚的目光緩緩下落,停在了蕭平津手中正滴着鮮血的劍上。
“你殺了他們?”
柳夢筝聲音發顫,眼底翻滾着深深的痛意。
蕭平津眸色微暗:“六扇門總捕頭,奉命剿殺所有賊人。”
聞言,柳夢筝心猛地一沉。
她怎麼也無法相信眼前滿手她弟兄鮮血的人就是一月前立誓要娶她的人。
蕭平津是六扇門的人,那這一月隻是他為今天而做的一場戲!
柳夢筝看着滿堂曾為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們,心如刀絞。
下一刻,十幾個裝束一樣的男子湧入堂内,目光警惕地看着她。
望着面如冰霜的蕭平津,柳夢筝心緊縮着:“你可還記得一月前對我說的話?”
月餘前,她救下誤落陷阱的蕭平津。
不知情為何物的她忽然明白了“一見傾心”的意思。
但她是賊,蕭平津是要走仕途的書生,兩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可柳夢筝舍不得,向來灑脫不羁的她面對蕭平津竟小心翼翼起來。
直到他說:“你雖為賊,但做的卻是劫富濟貧的義舉,我有心與你結秦晉之好,不知你可願意?”
自五歲之後,柳夢筝從未哭過,然卻因為這番話哭的像個孩子。
她從來不敢想世間會有個男子為她抛棄世俗眼光,與她長相厮守。
更何況還是她心儀之人。
“賊就是賊,何須多言。”
蕭平津眼神冷厲,每個字仿佛都帶着刻骨的寒意。
短短八字卻像那沾血的長劍刺穿柳夢筝的心髒,也斬斷了那些回憶。
她身形顫抖,最後一絲力氣仿佛都被抽離:“成王敗寇,任憑你們處置。”
蕭平津緊抿着唇,眉微不可察地皺了皺。
他擡了擡手,幾個男子便上前用鐐铐鎖住柳夢筝的手腳。
柳夢筝沒有任何反抗,隻是望着那滿地的鮮血。
那片片血泊似是染紅了她的眼,連同心都被自責和懊悔占滿。
如果不是她把蕭平津帶回來,不是她要盡快成親,他們又怎麼會慘死在蕭平津的劍下。
是她引狼入室,害了他們……
柳夢筝被押送下山,在被推上囚車後,她一眼望見了面前坐于馬上的蕭平津。
他褪下了紅色喜服,一襲玄色束腰皮甲,暗金線穿梭于衣隙,腰間佩一繡春刀。
星目如冰,墨眉似劍,連唇角都帶着絲冷傲。
柳夢筝眼眸微怔。
明明是同一張臉,可眼前的人卻有那樣陌生。
囚車慢慢前行,蕭平津禦馬随行在側。
柳夢筝指腹摩挲着裙角,心中泛起陣陣酸苦。
這是她娘當年穿過的,但是娘是爹搶來的新娘子。
她五歲那年,她娘便獨自一人離開了羽鳴山。
走之前還對柳夢筝說,隻要折完五千隻千紙鶴,她就會回來接她。
忽然間,柳夢筝眸色一閃,慌忙擡頭望向蕭平津:“讓我回去拿樣東西好不好?”
蕭平津目光複雜,并未作答。
柳夢筝抓住囚車木欄,聲音嘶啞:“若你疑我想逃,那就和我一同去。”
聞言,蕭平津眼底一凜,轉頭看着柳夢筝。
那雙聚着霧氣泛紅的眸子讓他心頭有了絲莫名的煩躁。
他強移開視線,掩去了心中那抹情緒。
“除被劫之物外,不留山寨一草一木!”
第二章 嚴加看管
柳夢筝一愣,下意識地轉過頭望向山寨的方向。
陰沉的天下,翠綠之間隐約可見一團火光,濃濃的黑煙冉冉升起,飄入空中被風吹散。
“蕭平津,你連最後一絲念想都不留給我嗎?”柳夢筝隻覺雙眸灼痛,心似刀割。
蕭平津微揚側顔,眼神冷凜:“将死之人何須念想。”
柳夢筝呼吸微窒,自嘲一笑:“說的極是,更何況是死在你手裡。”
蕭平津緊了緊手中的缰繩,神色又冷了幾分。
柳夢筝緩緩松開手,語氣落寞:“你可帶了紙?”
聞言,蕭平津蹙眉,并未作答。
他知道她要紙是為了折千紙鶴,但不知道是為什麼。
柳夢筝沉歎了口氣,從袖中拿出一張滿是褶皺的草紙低頭認真地翻折起來。
她黯淡的眸中浸着點點淚水,聲音細小:“娘,其實我還差一百隻千紙鶴了,你還會回來接我嗎……”
耳力過人的蕭平津自是聽見了她的低喃,而這一句話卻莫名撥動了他心底的弦。
他緊抿着唇,再不去看囚車中人。
京城,天牢。
柳夢筝倚靠在牆邊,呆愣地看着腳邊的幹草。
她已經被關在這裡七天了。
原以為已被押送進京就會被砍頭,不想是被關在這兒暗無天日的地方。
“吱”的一聲,牢房大門忽然開了。
柳夢筝擡頭望去,倏然一怔。
蕭平津?
仍舊是一襲玄色衣袍的蕭平津緩緩走上前,見牢中之人比幾日前多了幾分狼狽,眸色漸深。
柳夢筝眼眶微澀,喉間發緊:“是來告訴我要被秋後問斬了嗎?”
誰知牢頭上前開了鎖,将牢門敞開後朝蕭平津行了個禮便出去了。
蕭平津踩着地上的幹草,居高臨下看着面帶詫異地柳夢筝:“跟我走。”
聞言,柳夢筝愣了愣。
見她沒有動作,蕭平津眉一擰:“别讓我說第二遍。”
柳夢筝垂眸,強撐着無力的身子站起來。
她被心儀之人背叛,淪為階下囚,無親無故的隻剩下一條命,還怕什麼呢?
蕭平津瞥了眼那單薄微顫的身子,沉默不言地走在了前面。
今日日頭正好,但久未踏出過牢房的柳夢筝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
一輛馬車停在了大牢外,在蕭平津冷冷的眼神示意下,柳夢筝猶豫了一會兒踏了上去。
馬車一路前行,離開大牢,穿過熙攘的街道,再踏入一條寂靜的巷中。
“下來。”
清冷的聲音帶着指令的口吻在馬車外響起。
直到看見面前偌大的宅院,柳夢筝原本平靜的心卻忐忑了起來。
她看着面前的蕭平津,哽聲問道:“為什麼帶我來這兒?”
可是話一剛落,蕭平津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擰。
“啊——!”
柳夢筝痛呼一聲,然腕上的疼痛還未褪去,膝窩處的錐痛讓她一下跪在了地上。
本就蒼白的臉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痛而更顯死色。
冷汗一滴滴從她額頭滑落,連同呼吸都仿佛被一隻手緊緊扼制着。
柳夢筝強忍着痛瞪着居高臨下睨着自己的蕭平津。
他不殺了她,卻把她帶到這裡折斷她的手腳,不解伴着懼意在她心中漫延。
“如果你不想死,就安分地在這兒待着。”
蕭平津冷硬開口,吩咐小厮關上後院門,似是要把她困在這兒。
柳夢筝心一震,又刹那忘記了疼痛,滿心隻有因他這般絕情的酸楚。
她想死,但蕭平津卻給了她一條比死更痛苦的活路。
“你不殺我,不怕我……來日尋你報仇嗎?”柳夢筝顫抖着喘着粗氣,眼尾染上絲絲紅意。
蕭平津緩緩蹲下身,一雙如墨的眸子如鷹爪禁锢着眼前如同獵物的柳夢筝。
“柳夢筝,若不是你動情,我又怎會有可乘之機呢。”
聞言,柳夢筝眼神一怔,心好似都被他輕飄飄的一句話擊垮。
蕭平津見她如遭雷擊的模樣,冷然起身。
“來人,把她帶下去嚴加看管。”
第三章 賜婚
清晨的微風吹進房内,床幔上的流蘇随風晃動着。
柳夢筝靠在床上躲避面前的藥勺,一再拒絕丫鬟采菱的喂藥。
見藥汁都沾濕了她下巴,采菱忙用手帕替她擦淨,連聲勸道:“姑娘,你不喝藥這傷怎麼能好呢?”
柳夢筝卻充耳不聞,倔強地偏過頭望着窗外。
采菱歎了口氣,隻能将藥碗放下,倒了杯清水來給她。
柳夢筝這才喝了一口,啞着聲音問道:“這是哪兒?”
“蕭府。”
柳夢筝眼神微微一暗。
蕭平津把她帶出天牢,折斷了她的手腳卻又讓大夫來給她醫治。
而現在又命人看着她,她實在不知道蕭平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見柳夢筝目光怔怔,采菱又勸了句:“姑娘,萬事莫與自己身體過不去,何況大人也不是心狠之人。”
聽了這話,柳夢筝不由嗤笑道:“他還要多絕情才算心狠。”
比起在這兒受蕭平津和自責的折磨,她甯願一死了之。
但她還是沒能等到娘來接她,連娘的模樣都快忘記了……
夜闌。
因為手腕和膝蓋的疼痛,柳夢筝輾轉難眠。
“吱”的一聲,房門忽然開了。
她轉過頭,在橙黃色的燭光中,一襲墨色長衫的蕭平津緩緩靠近。
柳夢筝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你,你又想幹什麼?”
蕭平津睨了眼早已涼透卻紋絲未動的藥,眉不由緊擰:“我若想對你不利,你還能安然無恙地躺在這兒?”
聞言,柳夢筝心頭一窒:“我倒盼着你給我個痛快。”
她望着映着燭光的臉,點點苦澀從心底湧上。
在蕭平津還是“書生”的日子,會溫柔地叫她阿筝,會教她識字念書,更會和她一起折千紙鶴。
蕭平津看着那道似是想從他身上看到另一個人的目光,眼底一冷:“冥頑不靈。”
說罷,他揮袖而去,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
夜漸深,柳夢筝睜着幹澀的雙眼望着床幔,心恍若正被銀針刺着。
她扯開唇角,低吟着蕭平津教她詩歌。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
夜風卷起地上片片落葉,吹動着門外之人的衣角和發梢。
等房内的低吟漸漸消失,變成了均勻的呼吸聲,蕭平津才轉身離去。
又過了幾日,柳夢筝的手勉強能動了,隻是這幾日她再未見過蕭平津。
“采菱,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她望着院内盛開的桃花,有些失神地問了一句。
采菱正撿着掉落在地上的花瓣,頭也不擡地回道:“二月二十三了。”
聞言,柳夢筝低頭看着手中在囚車上折好的千紙鶴,心緒飄遠。
十二年前的今日,羽鳴山的桃花也開的這般好,娘也是在這個滿山桃色的日子離開了她。
誰成想十二年後,她不僅沒等到娘,反而遭心儀之人滅了山寨。
采菱捧着一手幹淨的桃花瓣走了過來:“這些花瓣洗淨可以做成桃花酥,姑娘可喜歡?”
柳夢筝無心思及其他,隻是點點頭。
突然,院外嘈雜起來,像是有很多人走來走去。
“什麼事?”柳夢筝皺了皺眉。
采菱看了一眼,将花瓣放置桌上:“奴婢去看看。”
說着,她跑了出去。
柳夢筝看着緊閉的院門,心中一片沉悶。
蕭平津不許她踏出院門一步,可現在的她寸步難行,能出房門都已經很好了。
不一會兒,院門再次打開,采菱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姑娘,是賜婚聖旨,皇上把光祿寺卿的獨女許配給大人了!”
第四章 私藏重犯
柳夢筝霎時怔住,手不覺一松,千紙鶴掉落在地。
“賜婚……”她呢喃了一句。
賜婚的意思她懂,蕭平津要和别的女子成親了。
采菱見柳夢筝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由關心地喚了一聲:“姑娘?”
柳夢筝沒應,隻是艱難地俯下身将千紙鶴撿起來捏在手裡。
賜婚聖旨命蕭平津與光祿寺卿沐熹之女沐婉儀于三月初九完婚,短短半月,整個蕭府都被一派喜慶的紅意包圍。
聽着院外喧嚣,再看眼前冷清的院子,柳夢筝心中隻覺沉悶非常。
這些日子她再沒見過蕭平津,她似乎徹底被他忘了。
“采菱,蕭平津平日很忙嗎?”
柳夢筝仰望着四四方方的天,不由想起曾經在山中肆意灑脫的日子。
采菱将外衫輕輕披在她背上:“刑部的案子多,大人自然是脫不開身來看姑娘。”
聞言,柳夢筝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落寞的笑容。
脫不開身是假,不願見是真。
喝了半個月的藥,柳夢筝的手和腿好了許多,雖能行走,但不能久站。
直至三月初九這日,府門外的喜樂漸漸傳到了院子裡。
柳夢筝踉跄着走到院門口,不想見院門未上鎖。
她猶豫了一會兒,推門走了出去。
陌生的宅院柳夢筝無法找到正确的路,隻能順着那喜樂聲跌跌撞撞地尋至前廳。
紅綢漫天,鞭炮喧嚣。
柳夢筝站在賓客間,怔怔地看着那被精心布置過的喜堂。
“蕭大人俊朗不凡,沐小姐知書識禮,二人可正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
“聽說小大人剿滅羽鳴山山賊有功,沐小姐又早對他芳心暗許,皇上才賜婚成全這段好姻緣的。”
賓客之間的話讓柳夢筝渾身一顫,心似是都被這些話刺傷。
蕭平津這段姻緣,是用她所有弟兄們的命換來的。
而她又因他成婚而暗自神傷,又如何對得起因她而死的人。
正當柳夢筝自愧傷心之時,府門外一陣吵鬧。
她轉頭望去,瞳眸一震。
一身大紅金線喜服的蕭平津手握牽紅緩緩走來。
牽紅的另一端是身姿袅袅的新娘子:沐婉儀。
不知為何,柳夢筝眼眶一熱,面前的紅色盡化作一團,如同那日的鮮血。
新人入喜堂,立于一旁的司禮高聲扯開嗓子喊了起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柳夢筝看着蕭平津和沐婉儀對高坐于上的父母行着禮,本就不穩地身子更覺無力。
她不願再看,轉身準備離開。
可不知誰推了她一下,整個人都往前一撲,“嘭”的一聲摔到在蕭平津面前。
方才還熱鬧的喜堂因這一出而鴉雀無聲。
這一摔似是傷到了柳夢筝的痛處,讓她難以起身,隻能狼狽地趴在地上。
見此,蕭平津臉色倏然一黑。
柳夢筝擡起頭,正撞上那如同深淵般的雙眸。
她泛白的唇顫了顫,一字也說不出來。
嘩然一片,蕭王氏皺眉瞪了眼柳夢筝,僵着臉笑道:“好個丫頭,要喜糖要到跟前兒來了。”
因這一句話,衆人笑作一團。
柳夢筝喉間一緊,他人的喧笑和蕭平津陰沉的臉讓她更覺自己不堪。
她緊咬着牙,強撐着身子站了起來。
見柳夢筝身子似是一陣風就能吹跑,蕭平津眼底掠過一絲煩意,卻始終不言。
柳夢筝深深看着蕭平津,緩緩退離。
隻是在身體又要倒下之時,一雙手忽然握住了她的雙肩。
“沒事吧?”
溫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柳夢筝轉頭望去,見是一個面如冠玉的年輕男子。
蕭平津眉一擰,驟冷的目光落在柳夢筝身後之人的臉上。
柳夢筝怔了怔,還未掙開男子,一群官兵竟湧了進來。
衆人愣住了,蕭平津奉皇上旨意完婚,哪個不要命的官兒敢如此大膽。
蕭平津面色一凝,扔開手中的牽紅。
他跨上前,不留聲色地将柳夢筝擋在身後,冷聲質問:“這是作甚?”
“接到密報,六扇門總捕頭蕭平津私藏朝廷重犯,我等奉命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