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末年,淮安城裡有戶姓王的人家,家境殷實。王家隻有一個女兒,叫翠翠。翠翠聰明伶俐,從小就喜歡詩書。老夫夫婦覺得,反正就一個女兒,也就随了她的心願,送到城裡的義學。
翠翠有個同學叫成全,兩人年紀同歲。成全相貌英俊,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同學們常拿他倆開心∶"男女同年,便是鴛鴦,當結百年之好才是!"
兩人雖然佯怒裝羞,卻在心裡當了真,悄悄傳遞詩稿,以明心迹。後來,二人情深意濃,私下裡定了終身。
幾年後,翠翠長大了,出落得很漂亮,父母就不讓她抛頭露面了。不久,媒人紛紛登門,上門提親。對于一般的人家,老王夫婦都婉言謝絕了,有時,遇到中意的,就與女兒商量,可每當提到婚嫁時,翠翠就愁容滿面,茶飯不進。

一日,翠翠的父母對她說∶"兒呀,你已到了婚嫁的年齡,這高門不來,低門不去,這終歸不是個法子,你如何打算?"
翠翠橫下心,紅着臉說道∶"父母大人,女兒早已心許一人,便是西鄰成家的成全,女兒誓不嫁給他人,二老若不同意,兒便隻有一死了。"
老王夫婦一聽,吓得連連擺手∶"行行行,你赢了!隻要你不走絕路,凡事都可以商量。"他們情知女兒性烈,隻得順從了女兒的心願,派人找來媒婆,請她前去成家提親。
媒婆風風火火來到成家保媒,成全父母說∶"我們成家寒門小戶,哪裡能與王家攀親?"
王媒婆說道∶"王家小姐,定要嫁與你家兒子成全,人家父母也同意,事到如今,你們卻以家境貧寒來推辭,真白白辜負了人家的一片誠意。我看呀,你們當應該這麼說∶'貴府求親,敢不從命?隻是家境清貧,無力置辦聘定婚娶之禮。'那王家視女兒如掌上明珠,定不會計較這些的。"
成全父母聽罷,覺得在理,便說∶"一切聽憑安排。"
媒婆高興得回複王家,王家夫婦聽罷,說道∶"我家選女婿,重在人品才貌,其他細微末節,概不計較。隻有一點還需商議,我家小女自幼嬌生慣養,恐怕一時難以适應清苦的生活,況且我們隻有這一個女兒,也不舍得她離開,能否讓成全入贅我家,這樣與兩家都好。"
王媒婆又到成家轉達此意,成家二老也同意了。
不久,擇吉日,成、王兩家結親,一切費用都是王家備齊。成全過來,新人拜天地,入洞房。待那撒帳子,念喜歌的人們散去,小夫妻二人,燭前對視,四目傳情。自此以後,夫妻二人相親相愛,夫唱婦随,老王夫婦見小夫妻和和美美,也就放心了。
不料,風雲突變,張士誠在高郵起兵,攻陷了淮安城。翠翠被張士誠部下李将軍擄去,從此,一家骨肉分離。
兵荒馬亂中,成全與嶽父嶽母東躲西藏,方免于一死。後來,局勢漸漸平穩,成全辭别二老,立誓要找回翠翠,劉家二老挽留不住,隻能由他去了。
成全爬山涉水,風餐露宿,四處尋找妻子。後來,他終于打聽到李将軍駐紮在湖州,他又沿路乞讨,曆盡千辛萬苦找到湖州。
這日,成全來到李将軍府外,猶豫徘徊。守門小兵見他衣裳褴樓,形迹可疑,便喝道∶"喂!你鬼鬼祟祟在這裡幹什麼?"
成全忙上前施禮答道∶"小生乃淮安人氏,自喪亂以來,與家人失散。聽人說,我妹妹流落貴府,故不遠千裡來此尋覓,想見她一面。"
小兵見成全雖一副落魄樣,但仍不失君子風度,便說∶"你說得到也像真事,那你姓甚名誰?你妹妹年歲相貌怎樣?我也好幫你核實對證。"
成全深施一禮又道∶"小生叫成全。我妹妹叫王翠翠,當初失散時隻有十七歲,算起來現在該是二十四歲了。"
守門小兵聽着連連點頭說道∶"将軍府中确有一個姓王的姨娘,是淮安人,模樣俊俏,深得将軍寵愛。就不知是不是你的妹妹?我先進去禀報一聲。"
不大一會兒,守門小兵快步出來,對成全說∶"将軍要召見你,快快随我來。"
成全同小兵走進大廳,李将軍端坐廳上,成全連連下拜,而後陳述來意。李将軍本是一介武夫,對成全所言深信不疑,立即命人請翠姨娘出來與家兄相見。
翠翠來到前廳,就見一落魄書生立在堂前,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成全。分别七載,萬語千言,如鲠在喉。兩人皆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翠翠強忍悲痛上前道了個萬福,說道∶"兄長如何尋到此處?父母雙親可還健在?"
成全止住悲聲,将這些年家中的情形,以及自己曆盡艱辛尋找翠翠的經過訴說了一遍,說罷,二人又相對哽咽。
李将軍見他二人悲悲戚戚,便說∶"你們兄妹二人都不要哭了。想必舅兄一路辛苦勞累,早已疲憊不堪,今日還是早些歇息吧。"
第二日,李将軍召見成全說:"令妹識字能文,想必舅兄更勝她一籌了。"
成全答道∶"我在鄉裡,以儒為業,以書為本,大凡經史典章,都約略讀過。"
李将軍高興地說:"本将沒讀過幾天書,大字不識幾個,而今身居要職,文書信函堆滿案幾,也無一個得力之人處理。你來了,真是太好了,就留下來幫我料理這些瑣事吧。"
成全為了能再見到翠翠,便爽快地答應了。成全原本是個才思靈活之人,性情又溫和,在将軍門下,事事周到,代書回簡,盡如将軍之意,因而李将軍将他視為心腹。
然而,成全卻有滿肚苦水,本是為尋妻而來,卻要人前裝笑,為此常常暗自傷悲。自來時廳上借兄妹之名相見一面之後,再沒看到翠翠的身影。
秋去冬來,該換冬衣了。一天晚上,成全獨處書房,長夜難眠,遂作詩一首詩。爾後,便将詩稿縫入棉衣領内,給僮仆一百錢,囑咐道∶"天氣寒冷,我的衣服很單薄,煩勞你把這舊棉衣送與我妹妹,讓她快些為我拆洗縫補,我還要穿着禦寒呢!"
童仆照成全之意,将棉衣送與翠翠。翠翠情知必有緣故,拆衣找到了詩稿,她強抑悲憤,含淚答詩一首,也縫在衣内。詩中寫道:戰火一起離家鄉,新仇舊恨幾重重!肝腸寸斷情難斷,生不能從死亦從。
成全見到此詩,知道翠翠将以死相許,心中更加憂郁。不到一月,就積郁成疾,病入膏肓了。翠翠得知,便請求李将軍讓她前去探望成全,李将軍應允後,翠翠趕到病榻前,成全已奄奄一息了。成全擡頭凝視着她,雙眼淚如泉湧,卻吐不出一個字來,長歎一聲,氣絕身亡。
翠翠失聲痛哭,幾次昏死過去。李将軍痛惜失去一個人才,便厚葬成全于道場山麓。
翠翠送殡回來,當晚就病倒了,李将軍令醫官診視,翠翠拒不服藥,也不治療,就這樣拖延近兩個月。
一天早晨,李将軍前來探病,翠翠艱難地對他說道∶"将軍,妾棄家相随,已有八載。妾病危重,好轉無望,今日有一事相求,請将軍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恩準……"
李将軍見愛妾說出這些傷心之語,鼻子一酸,一把握住翠翠的手說∶"什麼事情?盡管直說,我都會答應的。"
翠翠苦笑一下,凄楚地說∶"妾死後,懇請将軍把我埋在兄長墳側。黃泉之下,也互相有個依靠,免得做個異鄉孤鬼。"言罷,雙眼一閉,命赴黃泉。
李将軍念及翠翠生前種種好處,就依她所囑,将她安葬在成全墓側。
過了許多年,翠翠家原來的仆人,戰亂後做小買賣。有一天,販貨時路經湖州道場山下時,見有一座院落,一對少年夫妻正在門前說笑。他過來一看,有些面熟,小夫妻也好像是認識他,互相一問,方知是成全和翠翠。
成全、翠翠将老仆人請進家中,問詢父母以及鄉裡之事。老仆人問∶"小姐與姑爺怎會在這裡安家?"
翠翠說∶"當初戰亂時,我被李将軍擄走,郎君他不遠千裡,尋到此地,承蒙李将軍好心,我們夫妻得以團聚。于是,我就僑居此處了。"
老仆人又道∶"如今,我将回淮安,小姐、姑爺何不寫封家書讓老奴捎回,也教老爺、太太放心。"
夫妻倆挽留老仆人住了一宿,并盡自己所有,美酒佳肴款待他。第二天,老仆人帶上翠翠寫的家書,登程上路。
劉家二老,這些年想女兒,盼女婿,四處打聽他們的下落,老太太的眼睛都哭瞎了。這日,老仆人上門送來翠翠的親筆書信,并将他所見詳細講述了一番,二老真是喜出望外。
王老爺當即打點行裝,租船與老仆上路,幾經周折來到道場山下。然而,漫山遍野荒丘枯草,沒有人煙。老仆人照原路走到曾見過成全、翠翠的地方,也隻有兩座墳墓而已。
正在主仆二人疑惑之際,恰巧自前方走來一個老和尚,王老爺忙上前詢問。和尚說∶"這裡的兩座墳,是過去李将軍據守時,厚葬的兩個人,一個叫成全,一個叫翠娘,哪裡會有人住在這兒?"
王老爺和老仆人聞聽老和尚一席話,大驚失色,忙取出書信觀看,白绫之上,竟無點墨。王老爺跌坐墳前,哭道:"翠兒,爹爹我千裡迢迢來到此地,原想父女團聚。孩子,活着我們是父女,死了也不應該疏遠。我兒如若有靈,就讓爹爹見上一面,爹爹有好多話要對你講呀!
這夜,王老爺主仆二人就睡在墳旁。大約三更時分,翠翠和成全雙雙跪在王老爺面前,啼哭不止。
王老爺老淚縱橫,問這些年的變故,翠翠詳詳細細将失散以來的事哭述了一遍。老人聽罷,強忍悲痛說道∶"為父來此,原本是要接你們回家團圓,如今你們已成隔世之鬼,為父就将你們的屍骨遷回祖墳,也就不虛此行了。"
翠翠哭道∶"兒生前不幸,不能侍奉父母于膝前,盡些孝心,死後無緣,也不能歸葬故土。不過,此地山青水秀,草木榮華,也還甯靜,如若遷移,少不得讓爹爹勞累,既然已安于此處,也就不需再動了。"
王老爺猛地驚醒,方知是一場夢。
第二天,王老爺同老仆人備牲酒祭奠于墳前,說道:"翠兒,成全,你們兩人好好安息,互相依伴吧,爹爹我回去了。"
這個故事改編自自《二刻拍案驚奇》,故事中的翠翠和成全原本是一對恩愛夫妻,因為戰亂被迫分開數年。但是成全卻始終沒有放棄尋找翠翠,隻是想不到,再次見面時,隻能以兄妹相稱,相愛卻不能在一起,最後含恨而終。雖然二人生不同衾,但還在死後能埋在一起,也算情深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