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那個在微網誌留下遺書後失聯的攝影師,被找到了。
确認離世,排除他殺。
他的微網誌名叫“鹿道森”。
是一個很有靈氣的攝影師,畫也畫得很好,作品曾被VOGUE的官網收錄。
而且,他才25歲。
剛過去的11月28号,是他的生日。但這天晚上十一點半,他留下一封長信後,徹底消失。
這封信,承載了他最後想對這個世界說的話。
在開頭,他這樣介紹25歲的自己:
農村,留守兒童,山區孩子,校園霸淩經曆者,攝影創作者,獨居青年,追夢的人。
前面的四個标簽,是他人生最初的起點。
寄人籬下的童年,控制欲強的母親,不負責任的父親,不被關心不被愛,還要忍受長時間的校園霸淩。
他用文字描述的當年被霸淩的細節,字字讓人心酸:
太乖太安靜的人就是女的,要被叫娘炮。
穿着正常,隻因為看起來像女孩子,在學校就要被排擠,被欺負,讓下跪,被威脅,一群人欺負你。
從小就有各種外号,假妹、假姑娘、雞婆......
即使已經長到25歲,那些經曆依然是一個個纏繞他的噩夢。
後來,生活也逐漸變成了噩夢本身。
而他已經再沒有力氣走出過去的陰影,是以選擇了在生日這天,将生命歸還給了大海。
鹿道森的經曆,讓她姐也想到了另一個被校園霸淩改變命運的少年——
“貴州校園刺死霸淩者”事件的主角,陳泗翰。
他們一個選擇了忍受,而後在成年後的某一天結束了生命;
一個選擇了反擊,然後命運走向徹底改變,锒铛入獄7年。
一樣的灰暗青春,不一樣的傷痕。
唏噓感慨是真的,但她姐更多的是憤怒——
校園霸淩早已不是什麼新鮮話題,由此引發的悲劇也不是什麼個例。
可為什麼?
為什麼我們一直在呼籲停止校園霸淩,可惡劣的校園霸淩事件依然隔一段時間就要上演?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問題?
施暴者的惡?受害者的弱?圍觀者的冷漠?
或許,都不是。
這次,不妨借七年前的“貴州校園刺死霸淩者”事件,聊聊霸淩的「根源」。
一場霸淩,毀掉兩個少年的人生
出事那年,陳泗翰15歲,上初三。
他拿起刀刺死了霸淩者,然後在監獄裡度過了整個青春期。
為期7年。
而回到最初的起點,誰也無法料到事情會是這個走向。
那天,不過就是中考前一個多月的尋常一天。
也沒有什麼轟天的導火索——
陳泗翰正在排隊打早餐,結果被同學李某惡意踩了幾腳。
陳泗翰内向,但不軟弱。
他對這沒來由的攻擊發出了質疑:你為什麼踩我?
李某回嘴:我喜歡踩。
因為這一句話,沖突發生。
幾個小時後,李某叫上拉幫結夥的兄弟,闖到陳泗翰的班級,把他拖到樓梯間,對他拳打腳踢。
一場單方面的暴力和羞辱。
而圍觀的人,多到數不清,無人站出來制止。
但事情還沒完,施暴者李某想徹底制伏陳泗翰這個硬骨頭。
他約陳泗翰“單殺”。
什麼是“單殺”?
你拿一把刀,我拿一把刀,互殺。
一個聽起來和學生時代格格不入的詞。
陳泗翰沒答應,但暴力仍在繼續。
放學後,李某帶着同學強行把陳泗翰拉到學校旁一條沒有監控的巷子毆打。
這次,圍觀的人有了動作——一個圍觀的同學,突然給陳泗翰遞了一把刀。
李某拿着刀刺向了陳泗翰的後背;受傷的陳泗翰也拿起刀反抗,一刀刺中李某的胸口。
一切就發生在十幾秒之内。
事情走向失控了。
被送到醫院的李某,因為銳器緻心動脈破裂急性大出血而亡。
莽撞的施暴者李某,生命永遠終結在了青春期。
陳泗翰也被鑒定為二級重傷,下了病危通知書。
即将中考的他,被判了有期徒刑8年。入獄那天,距離中考還有十三天。
一次偶然的校園霸淩,在一天裡,毀掉了兩個少年的人生。
事情在哪個環節開始失控的?
是李某突如其來踩了陳泗翰一腳的瞬間?
是陳泗翰不服氣回嘴質疑的瞬間?
是圍觀者先是冷漠圍觀後來遞刀子的瞬間?
還是陳泗翰拿起刀奮起反擊的瞬間?
沒人知道。
但步步緊逼,環環相扣之下,事情逐漸變成了悲劇。
或許有人說,這件事很極端。
她姐卻覺得,事件隻是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但事情中的每一方、每一個環節,都尋常到一如所有的校園霸淩事件那般。
施暴者對毫無由來地對所有看起來弱小的人釋放惡意,且不容置疑。
而原因,千奇百怪。
鹿道森因為太乖太安靜被欺負,陳泗翰因為一次口角被毆打。
還有更多人,隻是因為個子矮一點、皮膚黑一點、性格内向一點......
受害者不敢也不能反擊。
反擊就是在質疑權威。那得到的将不是道歉,而是加倍的暴力。
被嘲笑、被辱罵、被排擠……
被在洗手間裡推搡、被在垃圾桶旁扇耳光......
無妄之災,沒無由來的惡意。
圍觀者隻能圍觀,不能出頭。
出頭之後,那下一個攻擊對象,可能就是你。
每一起霸淩事件,皆是如此。
無一例外。
是以,如同一代代學生互相傳染的痼疾般的、毀掉了無數人的人生的校園霸淩,根本不是什麼單一的事件。
而是一種集體的、無意識的東西。
這個東西,叫“氛圍”。
推動校園霸淩的,是一種氛圍
對這種“氛圍”的忽視,才是校園霸淩事件屢禁不止的根源。
想想近幾年我們關于校園霸淩事件的讨論吧。
我們分明已經有了更進步的視角。
我們抛下“受害者有罪論”的偏見,不再說“一個巴掌拍不響”。
看似麻木、實則縱容的旁觀者,也被揪出來,無法再隐身。
我們也剖析施暴者,看到他們各自的心理創傷。
我們怪青春期的沖動、同齡人的冷漠、老師的不作為、父母的缺位……
但是,一次次反思、警醒之後,校園霸淩依然層出不窮。
因為,無論如何剖析和呼籲,施暴者、圍觀者和受害者,依然身處一種泛濫于校園的、揮之不去的微妙氛圍之中。
那是一種從根源上推動暴力的氛圍,它看不見摸不着,又如空氣如重力,無法回避。
就像雙雪濤在《聾啞時代》中寫道:校園絕對不是青春那麼簡單,它是權力的縮影。
校園如叢林,穿行其中的小獸們,遵循一套“強者”建立的規則。
在校園裡,有兩套規則。
表面上,學習成績把人分成三六九等,老師偏愛優等生,差生身處底層。
但總有學生能用暴力重構新的秩序。
在這個更混亂的叢林裡,不再以成績好壞來排位。
優等生被嘲笑,差生被踐踏,沉默的人被孤立,特立獨行的人被制裁......
鐵拳就是權力,暴力就是規則。
站在小團體頂端的人,有指揮一切的金光閃閃的特權,如同校園裡的君王。
她姐想起當年在學校叱咤風雲的鄰居家的女孩。
她長相甜美,卻在國小國中時身處一個校霸團體——七龍八虎十二鳳。
現在聽起來名字很中二,但這個團體在彼時縣城的幾個學校中,就是響當當的存在。
鄰居的女孩,在十二鳳裡排行老三,TOP3的存在,讓她嚣張到了極緻。
成績吊車尾沒關系,身處小團體的權力頂端,就可以橫行校園。
遇到看不順眼的悶葫蘆,她可以毫無理由、毫無征兆地一巴掌甩過去。
然後用炫耀的語氣說“打人耳光把手都打麻了”。
她從不以為恥,相反的是——
欺負同學打群架,是她青春的勳章,能力的展現。
而像她這樣的霸淩者,在學校裡有上位者的特殊待遇。
明明是施暴者,卻被叫做“大哥”“大姐頭”,他們成了權力、魅力的化身。
跟他們身處同一小團體的人,拉幫結派,走路帶風,臉上有光。
大部分的普通學生,暗搓搓地羨慕這些風雲人物,幻想着融入進去,成為其中出風頭的一員。
他們被羨慕喜歡,甚至成為一種“熱血”的青春濾鏡。
隻有受害者,聽到他們的名頭就瑟瑟發抖。
這種對小團體的追随羨慕、對上位者的向往、從衆又慕強的氛圍本身,就是暗暗推動校園霸淩的氛圍本身。
隻要這種流行氛圍存在,校園霸淩就能被套上魅力、權力的迷人光環。
身處其中的人不自知,卻縱容了校園霸淩的肆無忌憚。
這種氛圍,和校園之外的你我有關
時過境遷,青春走遠。
已經是成年人的我們,現在再看校園霸淩,如同看一部與自己無關的血腥青春片。
那些關于他人被毆打、辱罵、排擠的回憶,都和嗆人的粉筆灰一起,被風吹散。
大多數人,都以幸存者自居,隻有那少數的受害者,久久走不出噩夢。
但是,走出校園之後,成年後的幸存者們就真的安全了嗎?
想多了。
這種“氛圍”,走出校園後并沒有随之消散。
在公司、在家庭、在社會……
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權力的交織博弈,然後站隊表态,多數排擠少數。
那種滋生霸淩的氛圍,依然無處不在。
《凪的新生活》,讓我們看到成年人對弱者的霸淩,是一種不見血的暗潮洶湧。
凪是一個膽小怕事、又習慣察言觀色的女孩。
同僚偷懶把工作推過來,說一句“你不是很擅長做表格嗎”,她就算加班,也會乖乖接下。
為了融入女同僚的小團體,她小心翼翼地附和。
即使被當面嘲穿衣土,也不敢反駁。
每天做很多不屬于自己的工作,被冷嘲熱諷,做一個乖乖的小跟班,承受着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壓力。
還要擔心小團體的其他人,有沒有背着她聚餐,說她壞話。
這種霸淩,沒有拳打腳踢,但拳拳到肉,且職場中并不少見。
小到支使跑腿,做額外的工作,大到拉小團體刻意孤立,日常打壓pua。
校園裡弱肉強食的潛規則,就這樣延伸到成年人的社交場。
2019年,南韓開始施行《禁止職場欺淩法》。
據統計,兩年多以來,南韓共發生10934起職場霸淩事件。
而國内某招聘網站釋出的《2020年白領生活狀況調研報告》顯示,63.65%的受訪者表示,自己經曆過職場PUA。
這隻是表面的資料,冰山下真實的暴力,必然更令人心驚。
有人要說,都不是小孩子了,被欺負不知道反抗嗎?
就像并非每個學生,都有勇氣站出來說“不”,成年人,也有其無奈和軟弱。
害怕成為少數派,被孤立、排擠。
于是習慣放低自己,去迎合讨好,這是我們身邊很多人都有的社交焦慮。
是以,有人就算痛苦憋屈,也不要不合群。
成年人的圈層,是一座穩固的金字塔,這裡有看起來更文明的“七龍八虎十二鳳”。
上級pua下級,強者對弱者頤指氣使,暴力變得更隐蔽。
沉默的大多數,學會察言觀色,依附小團體,換來安全感。
這種由權力架構起來的氛圍,馴服着一個個離開父母、老師的成年人,再一次習得追随霸淩者的能力。
是慕強,也是從衆。
如同在校園中,我們的本意不是推動暴力,卻被這種價值觀捆綁,滋生暴力的氛圍日漸濃厚。
每個人都深受其害,無從解綁。
是以,從校園到職場,要根除霸淩,隻有一個路徑——
打破這種隐蔽的、無處不在的、盲目從衆的慕強氛圍。
拿掉暴力的光環。
那不是魅力和特權,而是徹底的犯罪。
跟随強者,并不能一勞永逸,每個自以為被小團體庇護的人,随時也會成為以下一個被孤立的弱者。
被霸淩的人,也可能成為下一個施暴者。
隻有打破氛圍,轉變思維,才能從根源上解放每一個身處權力關系中的普通人。
這并非過于理想化的暢想。
就拿性侵中的“受害者有罪論”來說,在一次次發聲和警醒後,污名化受害者的言論,被一點點掰正,才有更多的罪犯被聚焦讨伐。
思維的轉變,促進的是更公平、更關懷的視角。
霸淩也是如此。
暴力就是暴力,認清它、不美化它、不随波逐流,就能不給它滋長的土壤。
我們每個人,都是身處洪流中的小小的個體,共處于一方天地,呼吸着同樣的社會氣氛。
點個在看。
當霸淩不再被美化成“熱血濾鏡”“權力象征”,不再被暗搓搓地羨慕。
當霸淩者不再是“老大”“大姐頭”“boss”,不再有擁趸。
也許,我們才能不害怕成為少數派。
或許,我們才能迎來自我的解綁,獲得關系裡真正的自由。她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