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軍機處二百年》
袁燦興 著 / 68.00元
ISBN:978-7-5538-13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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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尊難以供養的大神
光緒六年除夕,沈桂芬去世,不久軍機處中迎來了一個新人。此人與衆不同,也讓所有人不知所措,他就是左宗棠。
左宗棠
此前左宗棠在新疆取得大捷,舉國敬重。清流派大将寶廷建議引左宗棠入軍機處。正月二十六日,左宗棠到京,京師官場開始沸騰,衆多粉絲翹首以盼。蓋左宗棠做外官多年,威名顯赫,卻甚少涉足京師,而關于他的諸多傳說,也讓他蒙上了一層神秘的光芒。
人人都說他天資豪爽,圭角畢張,睥睨一切。年輕時,他與同鄉胡林翼同遊于京師,都是目中無人的狂傲之徒,二人“縱談闊步,氣豪萬夫”,以緻京師小兒以為二人是“迂怪”。他眼界極高,曾誇口道:“當今善章奏者三人(左宗棠、曾國藩、胡林翼),我第一。”
他行事古怪,給妻子寫信雲“舟中遇盜,談笑卻之”,實際卻是在夢裡遇到盜賊。他好酒,常酒後豪興大發。他在駱秉章處做幕僚時,一日太平軍殺來,四處尋覓他不得,派出仆役四處尋找,在酒肆找到已酩酊大醉的左宗棠,擡回來至半夜方醒酒。問及軍事,則雲早已布置完畢。他不但豪飲,食量也大,更喜吃肉。在西北時,萬裡沙漠,欲吃豬肉而不能,直至凱旋之後才能吃個痛快。
他脾氣極大、目中無人、舉止張揚,在駱秉章處做幕僚時,二品總兵樊燮沒向他請安,被左宗棠一通大罵。樊燮也急了,怒道:“武官雖輕,我亦朝廷二三品官也。”不想左宗棠飛起一腳踢來,邊踢邊罵:“忘八蛋,滾出去。”樊燮受辱之後,辭職返鄉,在家中弄了個牌位,上面刻有“忘八蛋滾出去”六個字,并告誡兒子,左宗棠視武人為犬馬,你一定要考中舉人、進士,雪我恥辱。兒子樊增祥發奮圖強,果然考中進士,入了翰林,才将牌位撤去。
駱秉章畫像
曾國藩一度被左宗棠“狂笑罵為豬”,曾發誓“欲效王小二過年,永不說話”。成為封疆大吏之後,當朝大臣如曾國藩、李鴻章都嘗到過他的淋漓罵功。他總是咄咄逼人、不肯讓人,官場上關于他的各種非議不斷,而他卻不知收斂。
湖廣總督官文實在是看不慣左宗棠威福自擅,上奏彈劾他,眼看着将是一場殺身之禍,不想潘祖蔭在鹹豐面前力保左宗棠,稱“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
潘祖蔭與左宗棠并無交情,連面都沒有見過。他之是以如此出力,因為他在南書房時有名同僚郭嵩焘自小與左宗棠一起長大,對他了解極深。潘祖蔭聽郭嵩焘說過左宗棠的事迹,一直神往,他又性喜見義勇為、不計禍福,故而大力維護。
對潘祖蔭的這段恩情,左宗棠一直銘記在心,後來對他是大力回報,此間又引出了一段持續百年的傳奇故事。道光二十九年,在陝西岐山挖掘出了西周大盂鼎,被當地一名叫宋金鑒的人買下。宋金鑒收藏了沒多久,又被當地縣令周庚盛奪去。過了些年後,周庚盛再次出手,将大盂鼎運到北京琉璃廠出售,不想此時宋金鑒考中進士後在京為官,看到自己鐘愛之物,就高價購回。宋金鑒去世之後,大盂鼎被兒子以七百兩的低價轉手給了袁寶恒。袁寶恒此時在陝甘總督左宗棠身邊做幕僚,就将此鼎又轉送給左宗棠。左宗棠得了無價之寶大盂鼎,知道潘祖蔭最愛金石,就将大盂鼎送給他報恩,這讓同樣喜歡金石的翁同龢羨慕不已。
光緒七年二月初四,翁同龢第一次見到左宗棠,贊美他:“其豪邁之氣,俯視一世。”次日,左宗棠有查禁俄國軍火、糧食的提議,恭親王唯恐影響到和局,加以反對。左宗棠議論滔滔、豪語連連,在翁同龢看來“皆空話也”。左宗棠兼任總理衙門大臣一職,可他沒有外交的概念,看到洋人就嬉笑怒罵。總理衙門擔心他招惹出外交是非,身邊親友也勸告他宜養威重。
同光年間,中興重臣如曾國藩、李鴻章等人顯赫一時,可唯一入軍機處的就是左宗棠。左之入樞,原因衆多。在伊犁邊疆危機上,朝野上下都感受到了俄國人的壓力,而清流更是憤懑不平,欲對外強硬。以收複新疆、戰功顯赫的左宗棠入樞,既可安撫清流,又可對外表示決心,同時以老于軍事之左宗棠充當軍機處顧問,可彌補軍機處衆人的不足。
曾國藩畫像
左宗棠入京,備受榮耀,慈安召見時,談及他數年操勞,竟然聲淚俱下。張佩綸等清流對他入京充滿了期待,“但願群工協力,破沈相(桂芬)十年因循瞻徇之習”。
向來主戰的醇親王奕譞更是将左宗棠當作偶像崇拜,認為“左勝于李”。入朝時,奕譞在東華門外碰到左宗棠,大喜過望,“小立握談,觀者如堵”,如同粉絲追星一般。随後奕譞邀請左宗棠到王府中做客,一起照相留念。對醇親王的厚愛,左宗棠也回饋以小禮,送了他鹹蘿蔔纓、醬腌韭菜、菽餅等物。向來重視名節的醇親王,則回饋給左宗棠自己家中種的蔬菜,彼此又營造出一段所謂的佳話。
入軍機處之後,照例是要一起會商公務,軍機大臣們對左宗棠這位功臣格外尊敬,所有軍機處的公文都請左宗棠先看,然後再行會商。
有一件治河的條陳,左宗棠拿到手裡看了沒有幾行,忽然想到他在西北的“偉業”,就掀髯抵掌、老氣橫秋地大談自己如何經營西北軍事,吹噓自己妙計若神。他吹牛時不許别人插嘴,得意時則拍桌狂笑,聲震旁室。一天下來,一頁紙也沒看完,一樁事也沒有議論,軍機大臣們被他吹噓得頭昏眼花。次日,左宗棠又是如此,照例狂笑吹噓。
轉天早晨,恭親王奕䜣一到軍機處就對李鴻藻說:“此老實在叫人受不了,把這件鳥事擱在一邊吧,不要叫他看了。”當日左宗棠來了也沒有再問,事隔多日忽然想起來,問大家:“那件條陳呢,怎麼不見了?”李鴻藻答:“王爺讓擱起來了。”左宗棠聽後不快,追問為什麼讓擱起來。李鴻藻就搪塞:“王爺是領班軍機,這裡的事,我們一向跟着王爺走。”左宗棠聽後也不語,這日奕䜣在軍機處如廁,左宗棠也跟着去如廁。奕䜣出來後滿頭大汗,偷偷問李鴻藻道:“此老有病吧?我上廁所他也上廁所,卻不見他解衣小便,隻站在我身後,等我回來他緊跟着回來。這是怎麼回事?”李鴻藻也不解,就去詢問左宗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左宗棠拊掌狂笑道:“你不是說我們要跟着王爺走嗎?老夫這就跟着王爺走。”軍機大臣們何嘗看到過這種行為,頓時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最初軍機大臣們還讓着左宗棠,時間一長,都被他搞得厭煩不已,開始編排各種打油詩譏諷左宗棠。左宗棠則洋洋自得,對一切都無所謂。
左宗棠在軍機處時向衆人吹噓:“吾之妾善于腌制小菜,雖鄉味頗可口,改日給諸位分送點。”結果送是送了,卻隻送了一點點,于是又成為打油詩的天然材料。
回家後左宗棠不忘和老妾吹噓:“王爺及諸中堂大人,都稱你做的豆腐幹獨步京師啊。”李鴻藻得知後,又将此事作為笑料到處宣講。
入京之後,連日起早上朝,左宗棠疲憊不堪,隻能勉強支援。每天在軍機處中,他如坐針氈,不時慫恿同僚:“坐久了可以散罷。”與督撫大吏們的工作相比,軍機處的工作節奏快、效率高,“急于星火”。今日奏折發下,明日就要拟好處理意見送上,快節奏的生活讓左宗棠根本無法适應,想有所作為也跟不上這個步伐。
慈禧接見左宗棠時,特意問他:“汝在外久,今在京須早起,想不便。”左宗棠操着一口濃厚的鄉音回複:“臣在軍中,五更時便須弄起來。”“弄”者,湖南俚語,習慣意,其他人聽了無不失笑。慈禧還是體貼左宗棠,讓他晚點上朝,也算是特别關照。
此時左宗棠發現,在京師生活的各種難處,不時歎息“長安不易居”。剛入京時,他向軍機大臣李鴻藻、王文韶打聽之後,驚歎在京生活費用之巨,每年用度最少要六千兩銀子,而他此次入京隻帶了一萬二千兩,如果要長期生活,得未雨綢缪。
此年三月,慈安去世,左宗棠連哭數日,蓋慈安對他一直是優禮有加。慈安的去世預示着權力盡落入慈禧之手。慈安在世之日,能對慈禧形成制約,并予恭親王以援助。她一死,再無人能制約慈禧,與恭親王的沖突早晚将要引爆。
三月十九日,左宗棠與神機營主管大臣商量操練神機營事宜,晚上沒去祭拜慈安皇太後。當夜寶鋆忍耐不住,發洩對這個湖南人的不滿,他當着衆軍機大臣的面罵左宗棠是“一團草茅”。寶鋆與左宗棠積怨已久,寶鋆之弟寶森曾在陝西時持乃兄名帖拜見左宗棠,卻被厲聲叱責,由是積怨。
不過在表面上,寶鋆與左宗棠還是和睦的,二人詩詞來往唱和,彼此恭維吹捧。在軍機處中,二人不時會碰撞出些許火花。左宗棠對寶鋆吹噓:“吾在外蕩平發撚,凡七十三歲之老賊,為我所殺者,不知凡幾。”寶鋆卻道:“公焉知其為七十三歲?或僅隻七十歲耶?”此年寶鋆七十三歲,左宗棠七十歲,可謂兩個老賊。
左宗棠身體肥胖,每茶餘飯後,自捧着大肚子狂笑:“将軍不負腹,腹亦不負将軍。”入了軍機處後,将軍肚成了負擔,不但走路時氣喘籲籲,跪下後都不能站起。每次軍機大臣召見後,都要寶鋆、李鴻藻二人幫忙攙扶,才能站起。王文韶對此很是不滿,認為左宗棠是在擺架子,習慣使然。
左宗棠在軍機處渾身不自在,就轉而尋找其他事情打發時間。剛入軍機處時,他提出以自己統領的老湘軍對八旗士兵進行軍事訓練。因為老湘軍久經戰事,用他們來訓練八旗,此舉有利于提高戰鬥力,遂抽調八旗兵五千人讓左宗棠訓練。到了四月,左宗棠一算訓練旗兵每年要二十萬兩銀子,根本無法籌到這筆錢,就請求暫緩練兵,此事不了了之。
翁同龢拜見左宗棠時,二人縱論天下大事,認為“河道必當修,洋藥必當斷,洋務必當振作”。修理黃河、禁止鴉片、辦理洋務已是當日朝野上下共識。
五月初五,左宗棠上奏,請求提高鴉片的進口稅收,每箱加征一百五十兩。英國公使威妥瑪認為開價太高,初時隻同意每箱加五兩,最後同意加至每箱十五兩。
鴉片事一了,左宗棠又借口興修直隸水利溜出京去。至天津,他與李鴻章相見。此次他沒有對這個仇家破口大罵,而是給足李鴻章面子,二人相見甚歡。李鴻章給張佩綸的信中說他:“不似從前之誇張矣。”
左宗棠也對李鴻章叙述了他在軍機處的困局,他的系列政見,如練兵、借洋債、辦水利、加稅等,與恭親王等人不合,雙方彼此龃龉不斷,郁郁不得志,稱将于明春告老還鄉。光緒初年,左宗棠在新疆用兵時,軍饷不足,遂借洋債應付,此為清廷借外債之始。故而對于借洋債,左宗棠絲毫不排斥。
李鴻章
左宗棠甩手出京,也不給軍機處彙報情況,在外是樂不思歸。恭親王對此大為不滿,認為這是對他不尊重。巡視了兩個月之後,左宗棠給出治河報告,又是一番誇張吹噓,以為“數十年積弊一掃而空”。清流此時對他也很是失望,認為他浮躁誇張,在直隸搞的治河計劃還不如李鴻章的治河主張周詳可行。
七月,左宗棠回到京師後,稱病請假十日,随後繼續請假二十日。到了八月,又請假兩個月。此時,左宗棠與恭親王、寶鋆等人的不和開始公開。老友劉坤一埋怨左宗棠,不該聽了幾個書生的話,以為入京就可以聳動天下,重振朝政。認為他在蘭州坐鎮一方,足以威懾中外,何等快活,進軍機處弄得渾身不自在,真是自找苦受。
面對外界的議論,軍機處也覺得繼續讓左宗棠留在軍機處會生出更多麻煩,遂定計讓他外調做封疆大吏。此時恰好劉坤一從兩江總督去職,九月初三日,朝廷以左宗棠任兩江總督。
左宗棠在軍機處好比一尊難以供養的大神,看他離開,軍機處同仁無不愉悅,也忘記了與他的不快。輪流宴請,來回做東,觥籌交錯,好不熱鬧,離開之前,是左宗棠最快樂的時光,酒興豪起,不時酣醉。醇親王對左宗棠是一如既往地充滿感情,宴請之後,又是合影留念,又是送禮。十月十七日,左宗棠出京,李鴻藻、王文韶為他送行,“話别依依,情誼甚挈”。
左宗棠南下,苦了江蘇的官員。江蘇紳士潘季玉,因為地方上的公事去拜見左宗棠,領教了他的厲害。“吾初見左相(左宗棠),甫寒暄數言,左相即自述西陲功績,刺刺不休,令人無可插口。旋罵曾文正(曾國藩),語尚未暢。”此時天已将黑,左右提醒左宗棠送客,這才罷休。第二天,左宗棠請潘季玉吃飯,剛一入席就開始大罵曾國藩,一刻不曾停息。過了幾天,潘季玉前去告辭,左宗棠又開始罵曾國藩,罵了一陣之後,又自吹在西北的功績,最後以大罵合肥李相(李鴻章)及沈文肅公(沈葆桢)收場。
左宗棠的女婿是前任兩江總督陶澍的兒子,到任之後,女婿請他吃飯。酒席上左宗棠得意道地:“兩江名總督,湖南得三人,一為汝父陶文毅,一為曾文正,一為左宗棠。”随後又侃侃而談,自吹其他二人皆不及我,女婿聽了隻能唯唯諾諾。左宗棠吹了半天,最後突然道:“我還是有一事不及二人的。”女婿一聽,心想你還有什麼不及其他人的,就豎耳細聽,卻聽左宗棠長歎道:“我胡子沒有這二人長。”此語一出,舉座噴飯。
本文摘自嶽麓書社《軍機處二百年》,原标題為《一尊難以供養的大神》,作者袁燦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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