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服裝品牌“加拿大鵝(Canada Goose)”被罵上熱搜——面對商标繡錯、部分脫線、面料味道刺鼻等品質問題,該品牌的一則“更換條款”卻顯示:除非相關法律另有規定,所有中國大陸的專門店售賣的商品均不得退貨。
昨天,“加拿大鵝”才釋出聲明稱,所有中國大陸地區專門店售賣的産品都可以退貨退款。
“加拿大鵝”的雙标行為,恐怕連累了一種鳥的名聲——畢竟,“加拿大鵝”才不隻是一個品牌名稱,人家可是确有其“鵝”!在動物界,Canada Goose 指的是加拿大雁(Branta canadensis)。

“就是我呀。” | USFWS Mountain-Prairie
身為“大鵝”的一種,加拿大雁戰鬥力極強——尤其是在飛機撞擊事件上。1990~2012年間,民用航空業至少有1403起與加拿大雁相關的鳥擊事件,頻率與當地的加拿大雁種群數量相關。最著名的一起鳥擊事件,還造成了6000萬美元的損失。這種“破壞能力”,甚至讓紐約市啟動了加拿大雁清理計劃……
2016年12月,影片《薩利機長》在國内上映。由湯姆·漢克斯扮演的男主角臨危不亂,果斷處置險情,并在确認所有旅客都安全撤離之後,才最後一個離開飛機。這場驚心動魄的迫降取材于真實事件。
現實中的薩利機長本人Chesley Sullenberger與飾演“薩利機長”的Tom Hanks | Ben Allen
2009年1月15日,美國東部時間下午,全美航空公司(US Airways)一架航班号為AWE1549的空客A320型飛機,從紐約州一機場起飛,前往北卡羅來納州的夏洛特。該架次起飛後不久就遭遇了鳥群,兩側發動機都因吸入了鳥體導緻故障,最終在藝高人膽大的正副機長駕駛下,成功迫降在哈德遜河上。機上155人全數獲救。
這應該是人類航空史上最為著名的一次鳥擊事件,也被稱為“哈德遜奇迹”。幾經調查才發現,能夠“擊落”上百噸重民航客機的鳥,就是加拿大雁。
“你瞅啥?” | SteveStrummer / wikimedia
這起事故導緻了至少6000萬美元的經濟損失。不幸中的萬幸,沒有人員死亡。但與該架班機發生碰撞的鳥兒顯然就沒這麼走運了。
如此嚴重的鳥擊事故後,确定發生鳥擊的具體種類,為今後的航空營運做出預警,并采取針對性的預防措施是至關重要的。為此,美國史密森尼學會(Smithsonian Institution, Washington)和美國農業部(US Department of Agriculture)的研究人員受邀參與調查工作。
2009年6月,研究人員在美國生态學會旗下期刊《生态學及環境前沿》(Fronties in Ecology and the Environment)發表了封面文章。他們從兩台發動機上擷取了近百份組織、羽毛及殘片樣品,經過DNA條形碼和羽毛結構分析,指出與AWE1549航班相撞的是加拿大雁。
飛過一群加拿大雁 | Ken Billington / wikimedia
進一步測定羽毛樣品中的穩定氫同位素含量,研究者還确定,引發撞機的加拿大雁來自遷徙種群(migratory population),而非生活在紐約州當地的留居種群(resident population)。
北美大地上北起阿拉斯加,南到墨西哥北部,加拿大雁的身影可謂無處不在——頭頸部全黑,臉頰及喉部白色,黑白對比明顯,身體多為深灰或褐色。嗯,是撞機“兇手”沒錯了。
圖 | D. Gordon E. Robertson / wikimedia
(學名當中的種本名 canadensis 源自地名,指加拿大;屬名 Branta 源自拉丁語,就是指一種雁類,即黑雁屬。是以,加拿大雁有時也會被稱作“加拿大黑雁”。)
冬季,生活在北方高緯度地區的加拿大雁種群會遷到南方越冬,而在中緯度地區也有不做長途遷徙的留居種群。
加拿大雁主要以草、植物根莖或水生植物為食,常常會集結成大群活動。它們的适應性也不錯,已經被人為引入到了英國、歐洲大陸東北部和中部(指名亞種 B. c. canadensis),以及紐西蘭(亞種 B. c. maxima),形成了自由生活的野化種群。
月曆娘の小知識 大鵝們大多戰鬥力爆表,加拿大雁的親戚灰雁也是如此。它們不僅能一緻對外趕走入侵者,内部鬥毆也毫不手(翅)軟,雄性灰雁甚至會用翅膀互扇巴掌。
2019年9月20日,美國《科學》雜志上發表的一篇論文引發了廣泛關注。研究人員通過評估公衆科學項目北美繁殖鳥類調查(The North American Breeding Bird Survey,簡稱BBS)擷取的資料,發現自1970年以來,美國和加拿大的繁殖鳥類裡,有303種的數量呈現下降趨勢,草地生境鳥類下降比例最高,而森林鳥類種群數量下降最多。但是該研究也指出,濕地鳥類的數量卻逆勢增長,包括加拿大雁在内的水禽(waterfowl)繁殖種群的數量增加了56%。
另一項研究也指出,1970~2012年期間,北美地區加拿大雁的種群數量從126萬隻增長到了569萬隻,漲了近5倍——這些增量主要由留居種群貢獻,其數量從25萬隻猛增至385萬隻,增幅高達15.6倍。遷徙種群的數量從1990年至今則相對比較穩定。
美國西北部華盛頓州一河流中的加拿大雁 | Matthew S. Staben / wikimedia
與此同時,在1990~2012年間,民用航空業已知有1403起與加拿大雁相關的鳥擊事件,其中近一半造成了損失。而在1990~1999年間,鳥擊事件的發生率與留居種群數量的增加趨勢呈現出較好的對應關系。
加拿大雁個體較大,喜愛叢集活動,且常會受機場及周邊環境中食物因素(尤其在開闊草地)的吸引。種群數量日漸增加的它們,正成為航空安全的一大威脅,也是許多機場鳥擊防範的主要對象。
在加拿大雁種群數量增加的同時,人類的航空業也在快速發展。越來越“擁擠”的天空,意味着更多的“不期而遇”。資料顯示,過去20年間,美國的已知鳥擊事件增長了6倍。
如此形勢,應該怎麼辦呢?
說它們大可一點兒不假,成鳥體長有55~110厘米,體重有1.3~6.5千克 | PumpkinSky / wikimedia
由于很難憑借外形區分加拿大雁的遷徙和留居種群,而通過DNA遺傳證據甄别也存在一定困難。是以,科學家們想到了穩定同位素(stable isotope)這一天然标記物。同位素是指具有相同質子數、不同中子數的元素。某一進制素的部分同位素具有放射性,而穩定同位素則指不具有放射性的同位素。
随着緯度、海拔高度以及距離海洋的遠近,陸地上的降水呈現出了規律性的變化。這種變化會以氫同位素的差異展現在相應區域的植物中,取食這些植物的動物,其自身組織的氫同位素會與食物中的相一緻。
當動物遷移到另一個地區時,新的食物來源中同位素的組成,會随着代謝逐漸影響動物組織原有的同位素特征。但這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原有的同位素特征仍會在一段時期内保留。是以,通過測定組織中的同位素組成,就能獲得動物在一定時期内的活動區域及遷徙資訊了。
草坪上的加拿大雁,遠處是加拿大議會大樓 | Pierre5018 / wikimedia
研究人員将AWE1549航班上擷取的樣品、紐約市本地留居種群,以及來自加拿大拉布拉多地區遷徙種群的氫穩定同位素值進行了比對。結果發現,撞擊該航班的加拿大雁與拉布拉多地區遷徙種群最為近似,與紐約市本地留居種群的差距很大。是以人們判斷,“哈德遜奇迹”中被吸入發動機的加拿大雁源自遷徙種群。
是以,針對遷徙或留居種群不同的生物學特性,人們應當采取不同的鳥擊防範政策和相應措施。
值得一提的是,用于監測的拉布拉多地區樣品來自加拿大鳥類學家漢森(Harold Hanson)早年采集的标本。漢森當年緻力于研究加拿大雁的地理變異,是以在該種的北方繁殖地和南方越冬地進行了大量系統的标本采集工作。正是這些當年的收藏,為解決今天的問題提供了寶貴的參考樣本。
加拿大雁雛鳥 | WinterE229 / wikimedia
前文提到,加拿大雁留居群數量呈現逐年增加的趨勢。但如果放到更長的曆史時期内去觀察,則會有别樣的發現。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内,北美的加拿大雁主要都是以遷徙種群的形式出現;由于無節制的捕獵、收集鳥卵和栖息地破壞等原因,其整體數量也曾一度跌至谷底。直到1900年代早期,紐約州關于加拿大雁繁殖的記錄仍較為罕見。
随着人們自然保護意識的興起,捕獵加拿大雁開始受到管制,保護區的建立也為種群延續及壯大提供了庇護所。在紐約州哈德遜河谷和長島等地,更是有人開始向野外釋放圈養的個體。到20世紀50、60年代,政府部門也參與進來,希望能增加數量以滿足人民群衆的狩獵需求。種種因素疊加在一起,使得紐約州的加拿大雁留居種群日漸壯大。
城市及其周邊的加拿大雁逐漸享受到了生活在人周圍的紅利:更少的天敵,公園綠地等良好的生活環境,人多的地方獵人自然也不便施展,熱心市民還會提供額外的食物來源。這些因素又使得留居種群有了更高的存活率和更好的繁殖力。
城市工地附近的一家子 | Oregon Department of Transportation
反觀遷徙種群,它們不得不承受漫長旅途中高的死亡率、天敵的捕食、惡劣天氣的影響,乃至沿途獵人的伏擊。這可能正是加拿大雁留居種群數量增加迅猛,而遷徙種群卻相對保持穩定的原因所在。
據估計,2009年紐約市内就有留居的2~2.5萬隻加拿大雁;此外,1990~2009年間報告了1238起加拿大雁的鳥擊事件,其中81%與留居種群有關。
于是,在AWE1549航班事故發生後,紐約市相關部門立即想當然地開展了清除計劃:2009年6月至2013年間,共有3658隻生活在距機場5~7英裡(8.05~11.27千米)範圍内的加拿大雁被活捉,随後被送到禽類加工廠處理,産生的肉食則交由慈善機構捐助給需要的人。
好消息是,在清除計劃開展期間,紐約市肯尼迪國際機場和紐約州拉瓜迪亞國際機場的鳥擊發生率确實有所降低。但這一結果不能完全歸因于清除加拿大雁,機場方面開展的其他鳥擊防範工作也發揮了作用。
預防鳥擊,不能不分青紅皂白 | Daniel D'Auria / flickr
118年前,1903年的12月17日,萊特兄弟完成了人類曆史上首次完全受控、依靠機載外部動力、機體比空氣重、持續滞空不落地的飛行。第一架飛機從此誕生,人類也由此開始了自主飛翔,正式進入到已經被以鳥類為代表的飛行動物占據了億萬年的天空。
随着人類飛行次數的增多,很快就出現了人與鳥之間不期而遇的碰撞。有據可查的第一次鳥擊發生在1908年9月7日,一位名叫Orville Wright的飛行員在美國俄亥俄州代頓(Dayton, Ohio)附近上空追逐一群飛鳥,并撞死了其中的一隻。自那以後,鳥擊就成為人類飛行中無法回避的一個現實存在。
與灰鶴相撞的直升機 | U.S. military
與其他鳥類相撞的戰鬥機 | U.S. military
正如加拿大雁的例子所示,縱觀世界各國的已有經驗,鳥擊(或擴大為野生動物撞擊飛行器)防範的首要工作,在于不同的機場要因地制宜,切實搞清楚當地發生的鳥擊事件中涉及到的具體種類,進而甄别出真正對飛行安全構成威脅的物種;并在此基礎上,有針對性地開展如栖息地改造、驅趕,乃至緻死性清除等防範工作。這些都有賴于平日裡紮實的基礎資料積累、科學的分析和積極的處置應對。
至于在機場跑道兩邊架上層層鳥網,無論鳥兒大小,全都不分青紅皂白地加以攔阻、捕捉,對于保障航空安全究竟能發揮多大的作用呢?
我們在餐桌上見到的(中國)家鵝,則是從鴻雁馴化而來;歐洲家鵝的祖先則是灰雁。要如何對付這些戰鬥力同樣超強的家鵝?當然是,讓它們到餐桌決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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