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以來,四川軍閥連年混戰,各據一方,都想拼命擴張自己的武力,以圖“統一”全川。三十年代初期,劉湘就獨霸川東,坐鎮重慶。
重慶這地方雖然是四川的第一大商埠,且扼長江上遊的咽喉,形勢險要,但就全川來說,仍然是一個“偏安”的局面。因為省會還在幺爸劉文輝的手裡,而且鄧錫侯、田頌堯兩支人馬占據着川西北大片地盤,如果他們聯合起來,劉湘實在不是對手。

劉湘
這對于野心很大的劉湘來說,無異芒刺在背,弄得他坐立不安。身邊的幾個心腹幕僚,早窺透了他的心意,便向他獻策,引經據典,搬了一些什麼克勞塞維茨等等近代外國軍事學家的理論,說是現代化的戰争,已從“平面戰争”進入“立體戰争”,如要取得軍事上的優勢,必須依靠空軍的力量。有了空軍,作起戰來,便如入無人之境,對付那些隻靠步槍、機關槍作戰的敵軍,包管殺得他不但無還手之力,就連招架之功也沒有呢。說得來天花亂墜,不由劉湘不點頭稱善,決定照計行事。于是積極籌劃建立“空軍”,一面派人出國去買飛機,一面從杭州笕橋國民黨空軍軍官學校重金私招飛行員。
首先,這買飛機的事,究竟派何人出國去方為妥當,卻煞費斟酌。左思右想,都找不到一個适當的入,最後劉湘才想到他的老師,當時擔任重慶海關監督的季叔平。此人早年留學法國,深通法文,對法國的情況比較熟悉,人也還忠厚,又與劉湘有師生之誼,隻有請他去比較合适。
這季叔平雖說在法國讀過幾年書,但攻讀的是經濟學,對飛機的知識卻是有限得很。不過既然是他的軍長門生一再殷股囑托,也不好推辭,隻得勉為其難,少不得打點一番,克日登程,先取道香港,然後乘“伊麗莎白王後号”巨型郵船迳往法國,由馬賽登陸。
舊地重遊,季叔平輾轉托人找到一家法國軍火商,說明來意。軍火商見季叔平并非航空專家,對飛機完全是外行。這送上門來的生意,豈肯輕易放過,樂得賺他一大筆錢。當即滿口答應下來,弄了幾架早就該進博物館的教練機賣給季叔平。季叔平也搞不清這些飛機的性能、規格,一古腦兒照單全收。雙方簽訂合同,言明由法國方面将飛機運往四川,并負責安裝、試驗無誤,這筆交易才算完成。法國人無奈,隻得花了些錢請得一個英國籍的飛行員和幾名安南機械士随機同去重慶。
網上圖檔,軍迷勿較真
季叔平事完之後,又順道去巴黎逗留了幾天,拜訪了一些故友、同學,然後啟程先行回國向劉湘複命。
這批飛機,本是劉湘買的私貨,蔣介石如果知道,必定會在中途攔截扣留,招來許多麻煩。是以不敢明目張膽地運回,隻得拆成零件,裝在大木箱裡,打上法國洋行的商标,僞裝成普通貨物,先由法國運到上海,再換上民生公司的輪船運到重慶,不到兩個月,全部到達朝天門碼頭。同來的幾名安南機械士,不幾天便将這些飛機裝好,一字兒擺在廣元壩機場,甚是壯觀。
劉湘親自到機場視察,不禁喜形于色,大有不可一世之概。當下指令飛行員試飛。這幾個飛行員看到這幾架飛機,心中不禁暗暗叫苦:這都是一些什麼樣的貨色啊!既不是戰鬥機,也不是轟炸機,花了那麼多錢卻盡買了些教練機回來,而且還都是老掉了牙齒的破爛貨,他們在笕橋練習飛行的飛機都比這好得多。還要試飛,這不是在玩命嗎?無奈軍令難違,隻得硬着頭皮爬上去。那知剛剛發動,馬達就象患氣管炎的病人一樣喘個不住,勉強滑行了一段,還沒有離開地面,已覺頭重腳輕,似乎會一個筋鬥栽翻過去。幾個飛行員吓得臉色煞白,急忙停住。下得機來,走到劉湘面前敬了一個軍禮:“報告軍長,這些飛機不能飛行。”劉湘大為掃興,還道是這幾個人的技術不精,便問随機同來的英國飛行員是怎麼回事?那英國人走上前去一架架飛機逐一檢查,東摸摸,西看看,說飛機并無毛病,隻是裝配的問題,并登上一架飛機當場飛了一圈,才算把劉湘的心穩住。
三十年代初期的四川人從來沒有見過飛機,此事可早已轟動了整個山城。廣元壩這幾天比大年初一逛真武山還熱鬧,每日裡從早到晚,人就像牽線一樣地前去看飛機。劉湘也決定耀武揚威一番,要來一次“空軍”大檢閱,通令所轄川東三十六縣師旅團長以上的将領都到重慶來參加成立空軍的盛典。并邀集重慶紳商學界代表列席。
到得檢閱這一天,天才麻麻亮,便有許多人從幾十裡外趕來,廣元壩人山人海,把偌大的一個機場圍得水洩不通。機場一邊,張燈結彩,高搭一座檢閱台,劉湘全副武裝,領着文武官員和各界代表在軍樂聲中徐徐登上檢閱台。機場上萬頭攢動,人們都帶着極大的興趣和好奇心理睜眉貼眼地盯住飛機,看它如何表演。
一時間三番号吹過,隻見機場中走出一個人來,就是随機同來的英國飛行員,二十上下年紀,精神抖擻地登上飛機,立刻馬達轟鳴,卷起地面的塵沙滾滾,圍着機場跑了一圈,然後騰空而起,直把在場的人都看呆了,不斷發出噴啧的驚歎聲。那英國人的本領也煞是了得,不但能上下左右飛行,而且能在空中翻筋鬥,做出許多花樣。劉湘此時那一種躊躇滿志的神态自是不消說得了。但是尚有件事:既然名叫“空軍”,總不能在敵人陣地上光翻幾個筋鬥了事,還必須顯示一點戰鬥的威力才行。劉湘便要英國飛行員作投彈表演。試想這種教練機哪裡去找挂炸彈的地方?再說也根本找不到炸彈這玩意兒。英國飛行員心想如果不應付一下,今天恐怕下不了台。無可奈何,于是急中生智,反正是表演,就玩一玩給大家看看吧,權且用迫擊炮彈來代替炸彈,從空中投下,也可以觸地爆炸,收到同樣效果。劉湘一聽此計甚妙,即命人在機場中用石灰畫了一個大圓圈,指定把炮彈投在裡邊。一面把周圍看熱鬧的人趕得老遠,以為這樣一來可以萬無一失。
一切部署停當,英國飛行員重新登機起飛,右手握着操縱杆,左手提着迫擊炮彈,在空中繞了幾個圈子,總覺得不順手。又擔心左手把迫擊炮彈扔不出去,碰着機艙爆炸,反傷了自己。于是換成左手握操縱杆,心想用右手投彈總要友善些。他倒還想創造一下世界航空史上的奇迹—手投炸彈。哪知事與願違,一向是右手操縱慣了的飛機,驟然間換成左手來操縱,馬上失掉平衡,隻見飛機在空中忽起忽落,搖擺不定。正當下面的人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空中之際,說時遲那時快,一個黑咕隆咚的東西已自空而下,大家還沒有回過神來,隻聽得天崩地裂一聲巨響,這顆迫擊炮彈已在人叢中炸開了花。這一下可闖了滔天大禍,登時血肉橫飛,人就象崩山一樣地向四處逃竄。檢閱台上的劉湘,也不禁大驚失色。正是
空軍尚未破敵膽
已使軍長吓掉魂
欲知後事如何,毋須下回分解。因為結局很簡單:事後檢點,當場死傷一共三百多人,隻得在附近挖了個“萬人坑”,草草安埋了事。死者親屬也無可如何,誰叫去趕熱鬧,活該!至于那位英國飛行員呢?最初是在衆人的盛怒之下,被五花大綁地綁了起來,押回重慶城裡。赓即就由英國領事出面引渡過去,遣送回國。因為當時帝國主義加在中國頭上的不平等條約還未取消,根據“領事裁判權”的規定,外國人任憑犯了什麼罪都不受中國法律的制裁,就連獨霸一方的堂堂劉軍長也奈何不得,說起來也真令人浩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