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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能從蘇格拉底的對話中學到什麼?

作者:王八王

舉一個柏拉圖《對話錄》中的例子,記錄了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如何與他人對話,這種對話造成全雅典城的騷動,也造成他在思想上對雅典人的沖擊,用我們現在的話講就是不給面子。

蘇格拉底晚年的時候,得罪當時社會上一些有權勢的人,結果被控告“蠱惑雅典青年”和“不敬神明”。他接到傳票後,一大早就到法院門口等待審判開庭,好像在等待他的命運一樣。

蘇格拉底在法院門口時,一個年輕人走過來。這個人對神學相當有研究,名字叫歐西弗洛。歐西弗洛看到蘇格拉底,上前說:“先生,你怎麼跑到法院來了?你這麼溫和,應該不是來告人的吧?”蘇格拉底回答:“我是被告,你又是來做什麼的呢?”歐西佛洛說:“我是來告人的啊!”蘇格拉底接着問:“你要告誰?”歐西佛洛回答:“我要告我父親。”蘇格拉底一聽感到很驚訝,又問:“你為什麼要告你父親?”歐西佛洛回答:“因為我父親侵犯神的權利!”

原來歐西佛洛的父親是一個地主,夏天的時候從外地請了一個勞工到家中做工。這個勞工和家中的長工起沖突,把長工打死了。歐西佛洛的父親身為主人,于是命人把這個外來的勞工捆綁起來,丢到山溝裡,再派人到德爾斐神殿去求簽。當時的希臘人認為隻有神有權利判決犯錯者應該接受何種懲罰,一般人是不能擅自做主的。然而,在接到神的旨意之前,這個勞工就凍死了。歐西弗洛對于父親因為疏忽而讓勞工死掉感到非常生氣,認為這侵犯了神的權利。

蘇格拉底了解事件的來龍去脈之後,開始與歐西弗洛對話。他說:“太好了!既然你認為自己對神非常崇敬,要維護它的權利,那麼請你做我的老師,解除我的疑惑,啟發我的智慧,讓我知道什麼叫做‘敬’(以前隻對神用敬字)。因為我被控告的兩大罪狀,其一是蠱惑雅典青年,其二就是不敬神明。”歐西佛洛聽了以後回答:“‘敬’就是做的事情讓神喜歡啊!”蘇格拉底接着問:“可是神有這麼多位,應該讓哪一位神喜歡?神與神之間有這麼多仇恨、鬥争,一位神所喜歡的,另一位神不見得會喜歡啊!”歐西弗洛聽了,覺得很有道理。

的确,一件事情的好壞取決于神喜不喜歡,這也太荒唐了,而應該決定于事情本身是否正确。換句話說,如果我們做的事情是正确的,神就一定要喜歡,因為神的本性不能喜歡壞的事,也不能不喜歡好的事。由此可知,一件事情的好壞是内在的,不是全由神來決定的。

如此一來,蘇格拉底就把焦點轉移了。他們繼續讨論,蘇格拉底的每一句話都是很謙虛的:“請你回答”“請你說明”“請你告訴我”。問到最後,歐西弗洛簡直難以招架,于是幹脆說:“總之,敬就是要對神很好!”蘇格拉底聽了就問:“所謂的對神很好是不是就像照顧馬一樣?你對馬很好,替它刷背、替它洗澡,目的就是為了要利用它來替你拉車。那麼你也是在利用神嗎?”歐西弗洛啞口無言,發現自己原來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敬,又怎麼能夠用這種理由來告自己的父親?是以就借故離去了。

這是一個很典型的對話執行個體。蘇格拉底走在街上遇到了人,就會問他:“你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來聊聊天吧!”和蘇格拉底聊天必須很小心,因為對方隻要在言談中說了一個概念,蘇格拉底就會針對那個概念不斷追問,一直問到他答不出來為止。譬如,若你稱贊某人很勇敢,蘇格拉底就會問“何謂勇敢”,最後你會發現原來自己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勇敢。

這種例子幾乎在每一篇《對話錄》裡面都會出現。許多人在開始與蘇格拉底對話時,無一不是信心滿懷,認為自己很有知識,最後卻會發現自己原來是如此無知。後來有一個學生受不了蘇格拉底,趁着酒醉時告訴他:“你好像海中的電鳗一樣,任何魚碰到你都會被電得麻痹,人們與你談話就會覺得自己是如此的無知!”蘇格拉底聽了以後回答:“如果我是因為自己有知,而指出你們的無知,那是我不對。但請你不要忘記,我自己也是無知的!”

由此可知,蘇格拉底作為一個老師,從來不教導别人什麼知識,而是不斷地告訴别人,他們是以為的知識其實都隻是假的知識。若不先破除假的知識,怎麼可能擁有真的知識呢?真的知識必須由内而發,由主體覺悟而生。

據說蘇格拉底的母親是一位助産士,專門協助别人分娩嬰兒,而蘇格拉底則認為自己也好似心靈上的助産士,要協助别人生出智慧的胎兒。換言之,智慧是必須由自己覺悟而生,不能由别人給你。别人所能給的隻是可以表述的知識,這種知識沒有太大的價值,因為我們不會去實踐。真正的智慧是自己覺悟與體驗到的,是以能夠引發實踐的動力,并且終其一生堅持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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