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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融入無盡的蒼茫

作者:光明網

【文壇述往】

邢秀玲

“人是一個永恒的字,釘進這無盡的蒼茫。”這是詩人傅天琳登上祁連山卓爾峰後偶得的詩句。就在兩年後,她也融入了這“無盡的蒼茫”。

2021年10月23日,山城的一顆詩星隕落了!無數的白花,紛飛的淚雨,鋪天蓋地的悼詩,在為一個平凡而高尚的詩人送行。

我站在吊唁大廳裡,凝視着她那優雅的遺像,深深地三躹躬。熒屏上播放着她76年的人生曆程:從紮着雙辮的天真小姑娘,到缙雲山農場的青澀少女;從寫廣播稿的農工,到吟唱着綠色音符的“果園詩人”;從處女作登上《詩刊》,到參加全國詩人海上通路團,受到艾青、白桦、嚴辰等大家的點撥和指教;從第一本詩集獲得首屆全國優秀新詩(詩集)獎,到摘取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的桂冠。這一幅幅忽明忽暗的畫面,勾勒出她艱辛而豐盈的生命軌迹,一樁樁往事也像電影鏡頭一樣,忽遠忽近,朦胧而又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那是上世紀90年代初的一個秋日,我和她偶然相遇,卻一拍即合,坐在我家的沙發上,無拘無束,促膝談心。我們絲毫不像初次見面,說往昔,談未來,論文學,訴家史,聊她出訪時見識過的巴黎聖母院、科隆大教堂、萊茵河畔的紅草莓、阿爾卑斯山上的花……的确,我們有很多相同之處:不幸的童年,忍饑挨餓的青春,疼愛我們的丈夫都來自川北營山,兒女雙全,都喜歡碎花和格子衣服……不同的是,她的閱曆比我豐富,受過的苦也比我多得多。我癡長兩歲,卻未聞過果園的芬芳,未挑過沉重的糞桶,當然,也未出過國門,更沒有她那麼豐碩的創作成果。在這位當時已經擁有四本詩集的“果園詩人”面前,我當然是微不足道的。然而,她的目光中蘊含着真誠、友善、謙遜,甚至一口一聲“老師”,經過我的激烈反對,我們才以姐妹相稱。

從此,我們開始了長達三十年的友誼:一起參加重慶市的各種文學活動,一起到區縣采風,一起組織“女作家沙龍”……從崇龛鎮到黑山谷,從青木關到走馬鎮,從金果園到北溫泉,每一次結伴同行都留下了珍貴的記憶。印象最深的一次活動是90年代中期應邀到四川資陽采訪,為了不耽誤工作,我倆乘晚上的火車,到達資陽已是深夜,當晚隻好住在她的七姑家。

我們采訪的是生産安全帽和工裝的一家國有企業,相冊中至今仍儲存着我倆頭戴頭盔的合影。工廠中的房間裡噪音分貝很高,粉塵也大,但我們采訪得很仔細,獲得的材料也很多。回來後,她在繁忙的出國前夕,連夜寫出了一篇報告文學的前半部分,我緊跟其後,寫出了後半部分。随後,署名“田秀”的長篇文章見報了,得到一筆可觀的稿費。由于當時她在國外通路,我一直未動用。忽一日,有消息傳來,我倆在資陽結識的一位民營企業家遭了火災,損失慘重。沖動的我在未跟天琳商量的情況下,立馬将這筆錢全部捐了,記到她名下。天琳回國後,立即給我打來電話:“你的做法是對的,我完全同意!”但當她說起在維也納通路期間隻花了400先令(相當于60元人民币)買了一雙布鞋時,我有點懊悔自己的“挾持”行為,她手頭并不寬裕啊。

她獲魯迅文學獎後,重慶“女作家沙龍”率先舉辦了一場茶話會,20位姐妹聚在一起,朗誦她的詩歌,分享她的榮譽和成功。她則從獎金中拿出5000元捐給“女作家沙龍”作為活動經費,讓我這個主持人十分不安。

2019年8月,我們同車來到武隆參加筆會。當她看到從北京來的韓小蕙時,喜出望外,飛步上前擁抱。二十多年前,她倆一起獲得了第一屆中國女性文學獎。小蕙也是我的朋友,一路上,我們三人親密無間,在層巒疊嶂的茶山漫步,在漣漪起伏的王子湖畔徜徉,在典雅古樸的茶博館品茶,在險峻陡峭的川黔古道跋涉……天琳步履矯健,笑聲爽朗,讓我和小蕙好生羨慕!

誰能料到,僅僅相隔兩年,她就匆匆忙忙地走了。重慶文壇的一道璀璨風景消逝了,留給我們太多的痛惜,太多的遺憾,太多的念想!天琳生前曾告訴我,她母親常說一句話:“我們的家在天上,到人間注定要受磨難……”如今,她到天上和母親團聚去了!正如遺像兩旁的那副挽聯所說的:“曾經一望無垠的時光優雅謝幕;曆經萬紫千紅的旅行靜靜到達。”這也是她留在人間最後的詩句。

《光明日報》( 2021年11月26日15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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