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老頭平常總愛喝幾盅,但從來沒有喝醉過。
開春的一天傍黑,貴寶、留平、四娃子到他家串門,水青岡樹棒在火塘裡燒得正歡,烤得人熱烘烘的。火塘裡煨着那把尖嘴銅壺:孫老頭又要開喝了。
照例是那小黑瓷碗,孫老頭端起碗,說了聲:“自家烤的,沒勁。”碗就亮了底。三個年輕人也就跟着亮了底。幾碗下肚,孫老頭的臉比原先更青,三個小夥子的臉倒紅了起來。孫老頭開始谝年輕時候咋樣跑土匪,而貴寶則扯《三國》,留平則吹他的生意經,一個比一個吹的玄乎有勁,惹得孫老頭的孫兒孫女也從熱被窩裡鑽出來,支了下巴呆呆的聽。
“貴寶”,等貴寶轉過臉來,孫老頭忽地問:“籽種弄好了吧,地還沒翻吧?貴寶低下了頭。
“開春是起頭啊,整天價玩牌能當五谷吃?做啥務啥, 二蘭子有病夠苦的呀”。老頭說着又抿了一碗,留平、四娃子臉上露着笑,望着貴寶。貴寶喝完了碗裡的酒,借故回了。
這以後,貴寶比原先勤快了,水也不讓婆娘二蘭子挑了。
這以後,留平、四娃子二狗、麻點到孫老頭家串門,老頭又說留平不要隻在外頭逛,說四娃子不該賣了雌牛,雌牛既生犢還能耕地……
小夥子們似乎照着老頭的話去做了,但卻很少再結伴到老頭家串門、喝酒,老頭壺裡的酒再也沒有減少――老頭一個人從不喝酒。
入了秋,孫老頭也穿起了夾襖,傍黑,他到麻點家串門,麻點就煨了酒,又吩咐老婆去炒了幾個菜,一會叫來了貴寶、四娃、留平,五個人對着喝。老頭的臉紅了、青了、又刮白了,又說麻點出嫁妹妹不該要那麼多彩禮……話沒說完,一股穢物從口裡噴了出來。
“孫爺昨晚又說麻點?”有人問。
“那是說的醉話嘛。”
爾後麻點給親家退了彩禮。孫老頭從此卻一次一次地喝醉,每次都說着醉話,但每次的醉話年輕人都照着說的做了。不久,年輕人又都到孫老頭家串門、喝酒、谝閑傳,孫老頭家又恢複了以往的歡鬧。
孫老頭終究沒翻過年,那年的雪好大好大,臘月二十三的夜裡孫老頭喝醉酒從廊坎上摔下來,臨死的時候還叫貴寶一定把下年的籽種舞弄奸,貴寶照着做了。
孫老頭走了後,貴寶、留平等幾個年輕人也時常聚在一起喝酒,有次都喝醉了,貴寶說:“都說人活的時候行善事:死了墳頭上草長,孫老頭墳上的草就長的歡得很呢。”
“可惜今兒再也沒有孫老頭醉酒了”。留平也眼裡濕濕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