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年一度喜劇大賽》,有點意思。
在這個平均每周能看到一檔新上線網綜的時代,你有很多種選擇,看姐姐興風作浪,瞧哥哥含辛茹苦,聽素人翻唱金曲,瞅明星表演征婚。當然,也可以看看喜劇。
喜劇類綜藝近年來有點泛濫,但細想,能曆久依然餘笑繞梁的作品并不多,在某某喜劇人,某某喜劇班,笑傲某某裡,觀衆看到的大概隻是散裝版開心麻花舞台劇或者加入了網絡爛梗的公式化相聲。
然後,馬東團隊在《奇葩說》和《樂隊的夏天》之後,再上一菜,他們要認真搞笑,讓荒誕進階起來。
《一年一度喜劇大賽》與《脫口秀大會》不一樣,雖然都是“比賽”的殼子,但後者本質上是【一個公司的大型年會】,翻來覆去基本都是一個圈子甚至一家公司的人在愛恨情仇。而前者,讓觀衆看到了許多戲劇邊緣人在為一口飯而賣力演出。
圖1:《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節目現場
節目引入了一個對于國内觀衆可能比較新的概念:素描喜劇(Sketch Comedy)。素描喜劇的雛形來自于法國的雜耍表演和英國的音樂劇,通常由一系列簡短的喜劇場景或幽默小片段組成一個長節目,每個片段就是1-10分鐘的表演“速寫”。
簡言之,就是在簡單場景下呈現的,簡化戲劇結構,突出沖突,強化表演張力的“類小劇場”喜劇表演形式。像獨幕喜劇,但又不完全是獨幕喜劇,觀衆進入快,出來也快,情緒會在短時間内被點燃,濃縮的三翻四抖既符合喜劇邏輯,又短平快,非常适合碎片化時間的文化消費。相應地,這種表演形式對于表演者來說,是極大的考驗,既考驗包袱密度和節奏,也考驗表演的層次和尺度。
正因為它搞笑得認真,唯一的追求是把觀衆逗笑,是以它展示出了一種純粹,以及由這種純粹衍生出來的豐富生态。
圖2:《一年一度喜劇大賽》評委
你在裡面可以看到許多門派和武器,有練筋骨皮的,有練一口氣的,有練《易筋經》的,也有練《葵花寶典》的,在這個舞台上,你願意氣沉丹田,後發先至打出一招“亢龍有悔”也行,你願意踩腳趾、撒石灰、薅頭發也行,隻要你抓到耗子,就是好貓。
在這個大前提下,有意思的東西自己生長出來了。有的作品對舞美設計精雕細琢,有的作品在結構和邏輯上别出心裁,有的作品則放下身段,立地搞笑,撓胳肢窩摳肚臍眼,大灑狗血逗笑觀衆。
圖3:王梓的默劇表演《空手道高手》
話劇斷章、脫口秀、模仿秀、漫才、音樂劇、木偶劇、口技、肢體劇、默劇、小醜戲、戲曲曲藝……在過去的五個星期裡,演員們相繼開挂,讓觀衆看到了能承載喜劇元素的幾乎所有表演形式,你甚至還能聽到美聲,看到街舞。
這個不太像比賽的比賽,替觀衆捕捉住了許多小确幸和小無奈,細節一品再品,回甘的可能是表演和笑聲之外的東西。
以下内容有劇透,尚未觀看節目人士請直接滑到文末部分。
【電子陷阱】
圖4:蔣詩萌、劉思維、郭大寶《網際網路體檢》
《網際網路體檢》是大尺度調侃,每個人在網絡時代都經曆過個人資訊洩漏、付費成為會員卻還要超前點播、無休止的廣告和彈窗、人民币玩家和普通玩家之間瞎眼可見的巨大下載下傳速度差異。當這種不合理甚至搶劫式的經營思路跟關于生命的醫療體系嫁接之後,笑點自然就出來了。蔣詩萌神經質的一句“賠錢怎謀啦??”讓全場笑翻。
圖5:大鎖、孫天宇《時間都去哪了》
《時間都去哪了》則把微信、微網誌、抖音拟人化,并不光是讨論拖延症的問題,更多透視的是社交焦慮,每個人都在其中看到自己被手機綁架的無可奈何,這背後也不光是網瘾,其實是“不得不融入他人生活并被迫形成社交圈”的痛苦。為了一分錢的紅包“謝謝老闆”,給朋友圈記流水賬的上司“随個贊”,明知是無效資訊卻條件反射地點選螢幕…無聊嗎?可我們每個人都在下意識這樣做并習以為常。
喜劇源于生活,但可能有時候低于生活,觀衆從中看到自己,但多數時間是站在高處俯視這種被提煉後誇張呈現的生活細節,心裡暗暗舒了一口氣:“還好我還沒到這麼誇張的程度啊~~”好的喜劇奧秘就在于此,它讓觀衆并沒有覺得被冒犯,甚至還生出一種奇怪的優越感。
【狗坨子】
圖6:合文俊、宋木子《三狗直播間》
《三狗直播間》的主創是成名已久的搞笑短劇生産者,評審之一的李誕把合文俊和宋木子的喜劇風格稱為“狗坨子”,就是毫無道理的搞笑,當喜劇抛棄了形式感和内在邏輯,演員的每一個設計和動作都在意料之外,呃,也不在情理之中,就是“硬來”,包袱和包袱之間也不存在鋪墊,不管你上一個包袱是否響了,下一個包袱立即跟上,觀衆也不需要思考和回味,笑就完了。比如周星馳在《喜劇之王》裡,一開篇的經典長鏡頭,他要在導演的無厘頭要求下,在完全沒有邏輯的劇本要求下,每秒更換一個反應表情,這其實就是典型的“狗坨子”演法。
這種“狗坨子”風格其實更像回歸了表演的本質,早年間老北京天橋的撂地藝人們,正是靠這樣的表演邏輯攏住路過的觀衆,演完了人家覺得好才給你錢呢,所謂“平地摳餅”。這樣的表演可能在學院派看來上不得台面,但觀衆買賬,笑得開心。
【千門八将】
圖7:胖達人組合漫才作品《大巴車上的奇怪鄰座》
成都的胖達人組合帶來了漫才表演;默劇演員王梓讓觀衆看到了精彩的無實物表演,給自己的兩隻手分别命名為“SING LINGLING”和“CANG LANGLANG”;《父子的心聲》用音樂劇形式還原家庭主婦的生活狀态;《三毛保衛戰》、《磁場不合》、《先生請出山》則充分展現了喜劇演員的肢體靈活度,不依賴台詞和文本,手舞足蹈的喜劇,是種更進階的原始風味;武六七的《漂流記》則是純粹的小醜戲,用孩子的視角講大人的童話……
圖8:尹貝希、常誠《戲精導航》
前五期的節目裡,好演員層出不窮,個個身懷絕技,比如尹貝希,比如史策,比如冠朝,比如蔣龍。這些人從藝術院校科班畢業,但并沒有好的就業機會,像蔣龍這樣的演員,最亮眼的經曆是出演過《逐夢演藝圈》(豆瓣評分2.4),但他和張弛在兩部作品中展現出來的實力,讓人驚歎這樣的滄海遺珠,居然常年生活在演藝圈的邊緣,等待着機會。
圖9:蔣龍、張弛《最後一課》
蔣龍和張弛的《最後一課》是前五期我覺得可以和《笑吧!皮奧萊維奇》并列第一的作品,一個表演系畢業的優秀演員,無活可接,隻能在密室逃脫中扮演喪屍26号,然後意外遭遇自己的老師和學弟學妹,在衆人目光中被公開處刑,反複社死。當老師最後抱着蔣龍,說,“孩子,出戲了,出戲了”的時候,觀衆大笑不已,其實蔣龍一直在戲外,反倒是老師一直在戲裡,這種巨大反差,讓整個作品的意境升華了。
圖10:鐵男、楊凡、冠朝《笑吧!皮奧萊維奇》
《笑吧!皮奧萊維奇》則是考驗觀衆戲曲曲藝修養的作品,如果你熟悉傳統相聲、二人轉、評戲,那是有極高的笑點加成的,是以相對來說欣賞門檻要高一些。當幽默和笑成為了犯罪,那喜劇就成了信仰,這種設定你一旦接受了,在編劇給你規定的情景裡,每一個包袱都能精準戳到笑穴。楊凡的“到莫斯科去,到彼得兒堡兒~~~~去!”這一句直接讓人回憶起著名評戲作品《列甯在1918》,效果拉滿。
看到這,你已經不覺得這是一個比賽了,而是對後面的作品充滿期待,期待還會遇到哪些非正常的操作,發現哪些演員身上的閃光點,以及,對于喜劇的邊界,這些人還會有怎樣的探索。
圖11:蔣龍、張弛《最後一課》
曾幾何時,我們對于喜劇的認識是春晚獨幕喜劇,或者賀歲檔電影,後來,是在各類喜劇競技綜藝裡,被B站up主打包推送的笑星集錦,但是,這些作品大多數都存在一個問題:對不起,你不能純粹為了搞笑而搞笑,在其中你必須要有悲劇核心和反轉,在結尾你必須升華價值觀。如果能讓觀衆邊笑邊哭,那就對了。搞笑,有時反而被放在了第二位。
可是,喜劇一定要這樣嗎?難道搞笑也不能肆無忌憚,不能不講邏輯嗎?當喜劇人在創作和表演的時候,還總繃着“我不能搞笑得太過分了”的一根弦,敏感的觀衆一定能感受到,随之笑得也沒那麼盡興了。好在《一年一度喜劇大賽》或多或少在嘗試扭轉這樣的設定,單純的搞笑,挺好。
确實。
先搞笑吧,喜劇不搞笑就太搞笑了。
撰文:左天馳
編輯:李慈
監審:劉螢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