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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修古橋:用新技術“修舊如舊”,引新流量“活在當下”

作者:文彙網

上海現存古橋約610餘處,其中459座被列入各級文物保護機關,見證城市“因水興港、因商興市”發展曆史,也是江南文化的重要根脈

在上海修古橋:用新技術“修舊如舊”,引新流量“活在當下”

從煙雨朦胧到海上傳奇,從一隅之地到江南中心, “一川煙雨”的江南文化,是上海的重要文脈之一。

小橋流水,勾勒着獨特的江南韻味。上海現存古橋約610餘處,不過,在自然因素及人為因素影響下,部分明清時期古橋遭到不同程度的損壞、拆除,不少已逐漸淡出大衆視野。

因為建築,曆史得以長久銘記。為了守護曆史建築及文脈,在滬上,有一批高校師生默默紮進古橋保護這個“冷門”領域。上海交通大學建築文化遺産保護國際研究中心主任曹永康便是其中之一。

從事建築遺産保護工作20餘年,曹永康帶領團隊迄今先後調查了300多處上海古橋,修繕了其中60多座,完成并出版了專著《上海古橋保護研究》。

“在留存曆史珍寶的同時,惠及當地百姓,這不僅是廣大古建工作者的使命,更是修複曆史建築的意義所在。”近期在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曹永康表示,修繕曆史建築,保護的不僅是上海獨一無二的城市印記,更存蓄着上海的精神核心和文化軟實力。

古橋不僅是工匠精神的最好诠釋,也是“活”的曆史遺産

穩重的橋和流動的水,一剛一柔折疊出江南文化。上海境内水域面積697平方公裡,相當于全市總面積的11%。橋梁成為跨越塘浦、溝通河道兩岸的主要交通方式。曹永康這些年來的調查研究表明,上海古橋數量在明清時期達到巅峰,曾經出現“一裡一橋”甚至“百步一橋”的壯觀景象。明中葉後,上海地區有橋名的橋梁數量曾高達5000座。

無論是青龍鎮、青龍港從繁榮到衰落的曆程,還是松江府的興起、黃浦水系的成熟等,可以說,上海地區的古橋建設見證了上海“因水興港、因商興市”的發展曆史。

不過,伴随着城市的現代化程序,很多古橋已無蹤影。“在今天的曆史建築遺産保護領域,對古橋的保護鮮有人發聲,相關研究門庭冷落。”在曹永康看來,研究上海地區現存的古橋,對于江南古橋文化的傳承和江南水鄉整體風貌的儲存具有重要意義。

談起上海古橋,曹永康如數家珍:有文字記載的第一座橋梁叫山門橋,位于嘉定,始建于三國時期,現已不存;現存上海地區最古老的橋梁——松江望仙橋,則建于南宋紹興年間。

據考證,上海古橋主要有梁橋和拱橋兩大類,不僅延續了吳越橋梁的建造特征,具有獨特的地方性,還有精湛的建造工藝以及較高的工程技術水準。例如,上海最古老的石拱橋普濟橋,被橋梁專家稱為“連續簡支橋梁鼻祖”的迎祥橋,以及江南地區最大的五孔薄墩聯拱石橋——朱家角放生橋,都典型地呈現了江南地區勞動人民和匠人的智慧。

“從一座座上海古橋中,我們得以追溯包括廟橋文化、商貿文化、‘走三橋’等吳越民俗文化,從橋名、橋聯和橋碑中品味古橋文學藝術。”在曹永康心裡,古橋不僅是工匠精神的最好诠釋,更是帶有溫度、活着的曆史遺産。

在上海修古橋:用新技術“修舊如舊”,引新流量“活在當下”

放生橋。

“現有的古橋要保護好,數量不能再減少了!”

其實,從研究古建築到轉行研究古橋,最初曹永康也是“半道出家”。2003年,一次偶然的機會,曹永康承擔了青浦泰安橋的修繕方案設計。此後,在不斷的實地走訪和調研中,一幅關于上海古橋的地圖逐漸在他的腦中鋪開。

曹永康發現,上海的古橋中,約25%所處環境相對較好,多位于古鎮、公園或學校中,不僅景色優美,也有較濃厚的曆史文化氛圍。例如青浦的朱家角鎮、金澤鎮、練塘鎮,浦東新區的新場鎮等,特别是金澤古鎮,宋、元、明、清四代古橋姿态各異,素有“江南第一橋鄉”之稱。但是,大部分古橋的現存環境相對較差,或與周圍環境、建築風格不一,難以保持整體風貌;或相對荒廢、雜草叢生……

那麼,這些景區之外的荒廢古橋又當何去何從?

“現有的古橋要保護好,數量不能再減少了!”總結多年修繕經驗,曹永康認為,古橋保護必須堅持最小幹預原則,修舊如舊,保護它的曆史感,尤其要避免“大拆大建”。比如,古橋盡量不要進行遷移保護,因為離開了“出生地”,文脈就會斷裂,古橋就失去了鮮活的生命力;要注意保護現有古橋的周邊環境,尤其要保留河道,不能讓其變成“孤島”。此外,研究人員要抓緊對現有古橋進行詳細摸底、勘察,這是進行妥善保護的前提。

“古橋存續現狀堪憂,與落後的技術不無關系。”多年實踐中,曹永康發現,具體保護層面,檢測、加強等方面的新技術、新材料的專項研發,明顯滞後于其他類型的建築遺産。

“修舊如舊,不代表現代工藝就不能進入這個領域。”在他看來,在滿足安全性的同時,要完成對古橋的保護,一定程度上離不開新技術和新材料。

在曹永康的團隊,建築遺産保護中用到的雷射掃描測量、紅外檢測、應力波斷層掃描、材料分析等方法被運用到古橋檢測上。同時,為減少古橋的殘損構件被替換,還用到内置錨杆、碳纖維等新材料。“這樣做最大的意義,是讓很多殘損的石構件能夠再用回去。”

為了成體系地開展維護工作,2013年,上海交通大學成立建築文化遺産保護國際研究中心,曹永康擔任中心主任。該中心不僅開展了建築遺産的病害檢測、建築保護修複技術、資料管理與分析等科研工作,還打造了木結建構築遺産的“基因庫”與“病例庫”,緻力于建設上海及長三角地區文物大資料系統。

在全體古建工作者的努力下,近年來,上海已有459座古橋被列入各級文物保護機關。

在上海修古橋:用新技術“修舊如舊”,引新流量“活在當下”

大倉橋。

曆史建築要修繕好,更要“活下去”

對從事曆史建築保護的工作者來說,最難的還不是技術層面。業界一直有一種觀點認為,諸多曆史建築的價值尚未為公衆完全熟知,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讓包括古橋在内的古建築保護工作遭遇各種困難。

伴随着現代交通運輸業的發展,當古橋的交通作用逐漸消失、弱化後,其蘊含的曆史價值如何更好顯現,為公衆所接受——這是個問題。

“曆史建築不是僵屍,它們必須被更多人看到、重視,進而更好地‘活’在我們當代的文化之中。”曹永康援引了一句古語,所謂“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在他看來,對曆史建築的修繕,絕不止于外觀修複做“标本化”保護。相反,充分利用建築的功能進行合理地開發與使用,才是讓建築“活起來”的正确打開方式之一。

“從現實來看,有流量,才能更好地讓曆史建築活下去!”曹永康更鼓勵Z世代大學生們不僅要着眼于修複,更要通過網際網路思維,對曆史建築進行特色化的業态定位和構想設計,實作新老對話,讓更多同齡人自發走進曆史建築。

“合理的使用可以延長曆史建築的生命周期。”曹永康直言,修繕保護曆史建築不等于把它當做一種博物館展品“供起來”,通過引入與其原本氣質相符合的新業态,可以增加曆史建築的使用功能。

今年暑期,在上海交通大學舉辦的“拯救傳統村落”工作營中,就有大學生在調研山西省高平市良戶村的曆史建築時,提出基于當地的面塑文化和多神崇拜制作面塑饅頭等産品。年輕人還大膽建議打造當地文化IP,通過直播等方式向外推介曆史文化遺産。

在建築中設定二維碼友善參觀者閱讀建築、VR虛拟參觀、設計相關文創産品……無論是課堂裡還是實踐中,來自Z世代的奇思妙想,着實讓曹永康眼前一亮。如今,他正在鼓勵學生從鄉村振興的角度,進一步研究古橋的現代價值,拯救傳統村落,推動上海古鎮的建設和發展。

在上海修古橋:用新技術“修舊如舊”,引新流量“活在當下”

普濟橋。

在撫摸一磚一木中強化認同,引導更多後學甘坐“冷闆凳”

為何如此注重“流量”和青年?因為人才斷檔一直是掣肘建築遺産保護的一大痛點!

“曆史建築修繕保護有兩缺:一是缺懂傳統工藝的工匠,二是缺從事修繕設計的高水準人才。”曹永康直言,如今在施工現場,與他共事的很多工匠已超過60歲。

“這些年我接觸最多的便是浙江溫嶺的黃良初先生。”曹永康介紹,黃良初出生于石匠世家,其父年輕時就在上海修古橋。子承父業,老先生在這行一幹就是一輩子。 “我這位‘國小生’跟着先生一學就是十幾年,完成了從‘無知’到‘有所知’的轉變。”但交談中,老師傅也常常表達憂戚,因為乏人來學,這門傳統工藝恐怕就要失傳了!古橋保護不僅“冷門”,而且人才培養周期長、工作後起薪又不高,容易遭遇人才流失。

為引導更多學生甘坐“冷闆凳”,激發青年一代的責任意識,上海交通大學的教授們總是帶着學生“走出去”、深入保護現場。哪怕初出茅廬的大學生隻能參與一些基礎的測繪工作,但撫摸一磚一木的過程,同樣是看見曆史、認識曆史的生動課堂。以謙卑的态度面對曆史、品讀建築,學生們才能從中挖掘更多記憶,追溯更多文化内涵,堅定理想信念。

更值得欣喜的是,近年來,随着《我在故宮修文物》等紀錄片的播出,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重視文物“醫生”,對工匠精神的認同度明顯提高。

但社會認同并不是解決人才斷檔難題的“萬能鑰匙”。談及古橋保護,曹永康反複提及一則建議:不妨考慮讓具有匠心和精湛技藝的工匠也成為高校教學和研究力量的一部分,通過分類評價,讓一部分工匠有機會評職稱,給這些高技能人才更多空間和平台,讓他們的技藝能夠傳承,培養源源不斷的人才。

在上海修古橋:用新技術“修舊如舊”,引新流量“活在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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