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古典羅馬的保留區,東方的君士坦丁堡當局,是奇迹般延續千年的經典政權。其國運多有起伏,但卻先後熬過了波斯、南俄衆遊集團和穆斯林阿拉伯人的大規模侵襲。然而,發生在公元7世紀的叛亂,卻使帝國的覆亡命運被早早注定。
這場由前線大将福卡斯策動的兵變,在當時看來似乎并不起眼。但由其引發的連鎖反應,卻永遠改革了世界曆史。
莫裡斯時代的東羅馬版圖
公元6世紀末的東羅馬帝國,正面臨異常紛亂複雜的艱難局面。由于查士丁尼的再征服戰争,君士坦丁堡當局似乎已恢複了古羅馬時代的榮光。但由此帶來的财政虧空、瘟疫橫行與内部動蕩,卻讓好不容易積累的資源都幾近枯竭。
在百業凋敝内部,有群眾因日益加劇的苛捐雜稅壓迫而奮起反抗。也有貴族不滿查士丁尼的加強集權政策,暗中結成維護自身利益的小團體。還有持不同政見的宗教派系,對君士坦丁堡的當局異常不滿。
周期性叛亂 讓東羅馬内部陷入凋敝
在危機重重的外部,薩珊王朝的波斯人從東面不斷發起入侵。北方草原上的阿瓦爾人也已進入巴爾幹北部。西方的北意大利區域,也遭倫巴德日耳曼人的嚴重威脅。若非有像莫裡斯皇帝這樣的優秀将領支撐,帝國的版圖将提早從意大利、西班牙、保加利亞和羅馬尼亞等地消失。
接手爛攤子的莫裡斯皇帝,堪稱自東西帝國分裂以來,最具軍事才幹的羅馬君主。他提拔了許多頗具才幹的将才,本人更是憑借戰功榮登帝座的典範。由他親筆寫成的《謀略》,時至今日還是研究古代軍事的極好教材。在利用對方内亂擺平波斯後,莫裡斯又騰出手來教訓次遊牧頑敵阿瓦爾。通過10年鏖戰,終将對手驅逐處境。羅馬的北方前線,也在250多年後又推進到多瑙河北岸。
莫裡斯依靠軍事能力 暫時穩住局面
持續的外戰 又讓東羅馬消耗了大量資源
然而,莫裡斯的政治手腕卻是非常失敗。即使對外戰争的不斷勝利,也無法予以彌補這層隐患所造成的傷害。為了滿足長期作戰的需要,皇帝不斷采取加稅政策,加劇了國内各階層的不滿。越來越多的居民為了逃避兵役而躲入修道院,緻使大片農田荒廢和稅收縮水,地方勢力則乘機擴大了影響力。
于是,莫裡斯嘗試建立地方總督區。以嚴格軍事建制,抵制各地的分裂趨勢。結果卻因阻力重重而收效甚微,自己反倒成為地方實力派眼中的絆腳石。更要命的是,為了縮減耗資巨大的軍費和更有效的招募士兵,當局不斷拖欠北方邊區的士兵軍饷發放。但卻要求後者繼續職責,到遠離國土的多瑙河北岸執行駐防任務。加上禁止修道院收容兵役逃避者,等于同時得罪了軍隊和教會,由此埋下了叛亂禍端。
莫裡斯時代的 羅馬巴爾幹防區
如果說上述執政政策已經讓莫裡斯的統治危如累卵,那麼他接下來的舉動則徹底點燃了爆炸引線。公元 602年夏季,皇弟彼得令副将古德溫率領一支偏師渡過多瑙河。他們抓獲了衆多蠻族俘虜和戰利品,取得了振奮人心的大捷。這一勝利本應是莫裡斯安撫群眾的最好機遇,但後者卻不合時宜地讓部隊在敵境地紮營越冬,為的隻是節省軍費開支。這導緻思鄉心切的士兵群情激憤,甚至一連派出8位使者到統帥彼得那裡請命。當他們的訴求全被石沉大海,就忍無可忍的在低級軍官福卡斯的蠱惑下叛亂。
福卡斯原本出身卑微,據說隻是有蠻族血統的普通農戶。但此人性格堅忍狡詐且善于拉攏人心,在下層軍士中擁有深厚的威望,因而被推舉為8名使者成員。當他親眼見識到指揮官們在後方的奢華作風,就有了取而代之的野心。此外,進階軍官之間的龃龉暗鬥,也給了福卡斯以聚衆叛亂的底氣。身為巴爾幹邊軍最高指揮官的彼得,既不能帶頭同甘共苦,又因畏懼底層作亂而選擇到10英裡處駐紮。于是,當面承受壓力的責任全被甩鍋給了副将古德溫。由于無法直接反抗上級之令,以古德溫為首的一幹進階将領就選擇消極抵制。他們對軍營内正的嘩變隐患聽之任之,終至事态無法控制。
發動叛亂前 福卡斯隻是軍隊中的百夫長
11月5日,彼得已經對潛在危機有所察覺,準備到軍中安撫士兵情緒。但當他于次日召集全軍宣示皇帝敕令時,已經沒有人再願意選擇遵從。最高統帥還試圖向他們發表演講,最後卻被刮起的狂風阻斷。福卡斯之流則以此為契機,從各方面挑動起士兵們的逆反情緒。進階軍官們不僅沒有出面阻止,反而因畏懼而簇擁彼得逃離,導緻缺少管束的士兵得以成功嘩變。至太陽落山之際,原本隻是百夫長的福卡斯,已經在全軍的舉盾歡呼聲中一步登天。
雖然見識淺薄,但篡逆者仍然知道兵貴神速。福卡斯立即率軍全速南下,并且用任何機會吸納同樣反感皇帝的同僚。這讓原本隻有一小撮叛的叛軍得以迅速壯大,并在短短數日内就從多瑙河北岸直趨君士坦丁堡城下。
公元6-7世紀的羅馬邊區騎兵
面對叛亂 君士坦丁堡方面的反應非常遲鈍
與福卡斯的當機立斷相比,莫裡斯的對策極為糟糕。皇帝早在邊軍嘩變後就獲得情報,但并未在第一時間抽調兵力勤王。反而想要掩耳蓋鈴般封鎖消息,企圖繼續粉飾太平。但這種做法在擁有衆多人口的君士坦丁堡是無法奏效,因為群眾完全可以從各管道了解最新戰報。僅僅4天,消息就為所有人知曉。皇帝才被迫将實情公之于衆,卻因之前的隐瞞而更加失去人心。他的隐瞞也沒有為平叛争取到任何時間。
當然,皇帝并非沒有翻盤的機會。君士坦丁堡的高大城牆,就是保護自己和其家人的最佳護身符。整個城牆體系由護城河、内外兩座城牆與無數強固的大廈組成,在前火藥時代很難被輕易攻克。是以,隻要帝都君臣擁有抵抗到底的堅定信念,福卡斯的叛軍就隻能坐視堅城屹立而無可奈何。時間一長,僭帝及其支援者必然因補給短缺而陷入軍心渙散的境地。
君士坦丁堡的城牆 在前火藥時代很難被攻克
是以,莫裡斯也确有依托堅城進行持久抵抗的想法。他接見了城内的兩黨領袖,從他們手中拿到了900名藍黨和1500名綠黨的中高層上司者名單。随即指令他們組織各自的成員到各段城牆進行防禦。名将科門提奧盧斯被委任為戰時總指揮,統籌所有的阻擋叛軍行動。一系列看似雷厲風行的政令,被同時下達到各政府機構,并得到高官們的普遍支援。不少藍黨成員都追随市政官加入了備戰工程,似乎不會輕易向叛亂者屈服。
不幸的是,所有工作都必須建立在皇帝指揮有方的基礎上。但莫裡斯一生樹敵無數,在群眾中也早已沒有任何号召力可言。如代表市民階層的綠黨,從一開始就旗幟鮮明地亮出了敵視态度。代表貴族元老的藍黨,雖然在表面上擁護皇室,實則打算另立符合其利益替代者。城外的僭帝福卡斯則更非庸碌無能之輩。他不斷放消息,稱自己隻為廢黜昏君,而擁立皇子提奧多西登基。
城牆就是莫裡斯對抗叛亂的最後依靠
這樣的計謀看似簡單,卻足以讓城内的陣營都自亂陣腳。此前尚在卡利克拉特亞打獵的提奧多西及其嶽丈日耳曼努斯,就被迅速召回都城進行解釋。前者因父子感情上的天然羁絆而獲得諒解,但日耳曼努斯則遭緻皇帝親家的重點指控。結果,在日益嚴重的猜忌就隻能選擇武力反抗,并馬上受到藍黨和教會的大力支援。于是,尚有外敵威脅的君士坦丁堡,便陷入兩派互相讨伐的内鬥中。
毫無疑問,帝都的内亂對莫裡斯的耗戰略造成災難性破壞。早已對皇帝不滿的綠黨,開始以各種侮辱性的語言咒罵君主,威脅要将莫裡斯的支援者都施以剝皮酷刑。甚至還有人縱火焚燒達官貴人的府邸,将城内弄得烏煙瘴氣。那些本來被調往科門提奧盧斯麾下巡防的藍黨成員,在聽聞莫裡斯與日耳曼努斯發生沖突的消息後,也迅速加入到暴亂人群。在這種情況下,莫裡斯不得不放棄抵抗計劃,選擇帶着全家開始逃亡。
東羅馬海軍的 德羅蒙戰船
當年11月22日晚上,堂堂皇帝竟偷偷帶着皇後和9個兒女出走。他們乘坐1艘德羅蒙戰船下海,一路向南橫渡馬爾馬拉海,抵達普拉伊尼圖斯的一座教堂避禍。這個舉動也正式宣告了帝權旁落。僅僅過了1天,氣焰嚣張的綠黨就迫使日耳曼努斯大開城門,和牧首居裡亞庫斯一起前往赫布多蒙行宮為福卡斯加冕。
到25日,兵強馬壯的叛亂領袖入城,在綠黨的歡呼聲中占據皇宮。随即又馬上将潛在對手都斬盡殺絕。出逃的廢帝莫裡斯和家人,以及名将科門提奧盧斯等失敗者,悉數被幾天内被福卡斯爪牙逮捕處決。
福卡斯輕松獲得城内投降派的支援
率領大軍入城的福卡斯
福卡斯成功的叛亂,也極大地影響了世界曆史程序。就其個人而言,在短短20天内就從位卑身賤的底層士卒魚躍為帝國至尊,實屬屌絲逆襲的最經典案例。但若要上升到整個國帝國的層面考量,這次叛亂卻可謂是晴天霹靂般的災難。
由于福卡斯攫取帝權的過程過于輕松,他性格中的殘忍好殺和狂妄自大都開始暴露無遺。從602-610年之間,新帝在疆土上執行着不受絲毫限制的暴虐政策,肆意捕殺持不同政見者。即使是當初扶助他登位的日耳曼努斯和綠黨高層也不能幸免。于是,内戰的烈火迅速從東部的幼發拉底河沿岸,燃燒到西部的北非努米底亞邊區。其激烈程度是三世紀危機結束以來所未曾有過的。
内戰很快吸引來薩珊波斯的武裝幹涉
當帝國變亂四起,最強大的兩個宿敵也就接踵而至。叛亂幾乎抽空了北方邊界駐軍,原本已被莫裡斯成功壓制的阿瓦爾人又僅迅速恢複元氣,變本加厲的侵入巴爾幹和希臘地區,甚至多次威脅到君士坦丁堡本身。東方的薩珊國王科斯洛伊斯二世,打着為恩主莫裡斯複仇的借口,公開向福卡斯宣戰。
東羅馬帝國由此卷入30年戰亂,最富庶的領地都淪為烽火連天的戰場。等到後來的希拉克略收複疆土,帝國元氣終究受到不可恢複的損耗,以至于再也無力抵擋新的阿拉伯擴張。後來的曆史格局,有很大部分就源自這次叛亂。
福卡斯在晚年被希拉克略造反處決
東羅馬的實力也因這些折騰而急速跌落。福卡斯的機會主義冒險,點燃了爆破帝國的引線。盡管後世常有人出來撒尿滅火,卻從未有人能夠将引線本身切斷。是以,隻要新的威脅浮現,對方就會不自覺的将星星之火重新點燃。時斷時續的火苗,終究化為星火燎原,将千年帝國的根基完全燒毀。是以,1453年的末日坍塌也就不足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