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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匡政|人人都知道趙半狄在幹什麼,但都佯裝不知

作者:六根

人人都知道趙半狄在幹什麼,但都佯裝不知

文 | 葉匡政

趙半狄又出山了。3年多前,趙半狄宣告終結自己的“熊貓時代”後,這位前“熊貓人”就極少在公共媒體露面了。近日,《新京報》等多家媒體都在報道他最新的行為作品:“中國party·肖邦”。

這個行為的現場,在成都郊外的山泉鎮。當天秋雨瑟瑟,一池碧水中,立着一台華麗的三角鋼琴,鋼琴腿沉于水中。一個黑衣少女彈起了肖邦名曲,2個多小時演奏中,她的雙腳一直浸泡在水裡。趙半狄穿着長筒雨靴,也站在池中。他支起了畫架,一會看看演奏者,一會在畫布上假模假式地用油彩畫上兩筆,并稱自己在“搜集素材”。

葉匡政|人人都知道趙半狄在幹什麼,但都佯裝不知

趙半狄穿着長筒雨靴,也站在池中。

這個場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是對前些日子引發熱議的“水上芭蕾”的戲仿。其實早在去年的5月,趙半狄便畫過一幅油畫《中國湖C》,那是他答謝藏家希克的作品。幾個着裝時髦的男人女人,盛裝站在沒膝的水中,手握酒杯相談甚歡。

希克對那個作品的解釋很到位:“我認為它是一個隐喻,趙半狄把當下的中國看成一個party,每個人都站在水裡,我們不知道水裡是什麼。我們也無法看透這泥濘、渾濁的水面。” 趙半狄作為藝術家還是有前瞻性的,後來我們果然看到了一場水上演出。“中國party·肖邦”在我看來,不過是對《中國湖C》的延續。

既是“party”,總得有大伽參加,現場來了數十位收藏家和藝術家,圍觀趙半狄的行為。這裡有中國當代藝術最大藏家烏裡·希克、香格納畫廊老闆勞倫斯等國際人士,也有張銳、唐炬等本土收藏家,還有前衛藝術的各路“大仙”。雖然來了這麼多大伽,但大家對趙半狄作品的解釋都含糊其辭,顯然跟當下語境有關,大家都不想惹麻煩。趙半狄還是一以貫之地閃爍其辭、指東話西。

葉匡政|人人都知道趙半狄在幹什麼,但都佯裝不知

前衛藝術的各路“大仙”。

讓人們咽下真話,讓人格分裂,是今天最隐秘也最強大的時代精神。人人都知道趙半狄在幹什麼,但都佯裝不知,大伽和記者們隻是默默圍上來,似乎在圍觀一個無聊藝術家的無聊行為,實際上是在圍觀自己悲涼的内心。為一個無聊的行為獻身,看似戲谑、荒誕,但隐藏了這個時代多數人的無奈與絕望。

如同趙半狄自己說的:“這華麗的古鋼琴被這樣被沉在水裡,是炫富麼?不是,那今天炫什麼?想炫一下另一個層面的東西。我認為,世界是有不同層面的,藝術就是我們觸摸世界的另一個層面。”作為一種過程藝術,趙半狄顯然希望觀者從他的行為中,發現他們自己,發現自己對現實的看法。

作品形式上的戲仿,似乎在制造某種時空和觀者的分裂,這種分裂感隻是想提醒觀者,你哪怕站在池邊,所看見的一切也注定是片面的。與他過去的行為藝術一樣,趙半狄期待的不是了解和闡釋,而是謾罵和嘲笑。

如果把社會比作一個劇場,趙半狄很希望自己在肖邦流暢的音樂中,制造一些意外,比如琴蓋突然掉地、畫架突然倒下。總之,要用一聲突如其來的轟響,打斷演奏者大權在握的流暢樂曲。整個社會,肯定不會因這意外之聲而停止運轉,音樂仍在響起,但趙半狄卻希望觀者的思想,能被這意外之聲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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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半狄一直在藝術界扮演“意外之聲”。

多年來,趙半狄一直在藝術界扮演“意外之聲”,即使今天他脫下了熊貓制服,但他仍希望有人能停下手中的活計,問一問他究竟在幹什麼?大衆不會把趙半狄制造的意外之聲,當作真正的藝術,但它卻刻進了時代記憶中。很多年後,人們或許已忘記了這個時代種種的困頓,但可能想起這一意外之聲。

電子時代,似乎在加深移情與意識的深度,但由于權力的耳朵完全失聰,雙手揮動得越來越暴力,這也讓大多數藝術家的語言,淪為美化權力或制造混亂的工具。趙半狄10多年來,不願加入這個頌歌團,一直期望用自己的行為,來忏悔藝術的無助和受難。他亦正亦邪的行為,并不想颠覆什麼,但他試圖用自己的方式,為那些荒誕的社會行為命名,命名一個時代的混亂與淪落。

他不可救藥地不斷用行為敞開自己,從早年的一個人奧運會、春節慰問秀、社會各階層時裝秀等,到“水中party”,都是期望人們通過藝術來審視現實。但由于他的行為,意義多是含混的、不透明的,他帶來反而是一種互動的、多方位的體驗與媒體的躁動。他不想悅人眼目,更不想提供一種貌似井然的秩序,從他近乎孩子氣的行為中,人們看到的是趙半狄與社會對話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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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試圖表現出這個時代的不可見之物。

他期望與各種力量碰撞,權力的、社會的、媒體的、大衆觀念的等等,但他在對話中,并不提供問題和答案,就像在黑暗的國土下挖掘洞穴,他試圖表現出這個時代的不可見之物,那些隐密而轉瞬即逝的感受。他的行為,更像是對社會行為的解放,更多的人通過他的行為,或許能讓自己回到自由狀态,而不是對社會行為的服從與投降。

對趙半狄來說,無論他用何種方式展示他的藝術,他對藝術的信念并未變過,就是相信一切可見的行為與表象之下,一定隐藏着秘密,一定不是我們匆匆一瞥的印象。就像這個“中國party·肖邦”作品一樣,他想表現的是藏在party背後的那隻不可見的手。他要讓自己的行為落入活生生的社會關系中,并通過戲仿重建與現實的對話。

他期望中止與那個現實的勾結與竄通,努力消除一切浮華的幻象。是以,趙半狄越是展示習以為常的行為,就越讓人感到驚奇,這驚奇,在于權力缺席後對現實的重新發現。他去除了現實行為的背景、複雜性、質感,讓觀者年看到的是一個在“别處”的現實。他不是在行為,而是在審問行為;他不是在藝術,而是在哀悼藝術。他最根本的主題是,留下這個時代在靈魂消失後的行為樣本。

趙半狄的行為見證了他,也在毀滅他,看似他在展示社會的傷口,其實展示的卻是自己的傷口。他行為帶來的歧義,他言語的碎片,他無辜的臉和暧昧的身體,都試圖表明是在用一己之力承擔着現實的陰暗。這是一個藝術家失去身份後,可怕的行為自由,他不停地行動、組織party,也在不停地說、不停地申辯,但我們看到的其實隻是受傷的藝術本身。

是的,現實取消了藝術的前景,但又給了藝術家無法逃避的命運。正因為這種割裂,當人類行為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時,趙半狄在努力扮演一個人類行為的病理學家。每一個行為都企圖揭示出一個病竈。現實的殘酷,讓藝術家的這種行為,也變得如小醜一般滑稽可笑,因為總有不能言說的東西存在,總有疾病因無法治愈而成為人類的一部分。雖然在近期作品中,趙半狄不斷強化“中國”二字,他其實指出的也不過是一個藝術的淪陷地。

葉匡政|人人都知道趙半狄在幹什麼,但都佯裝不知

現代藝術家從來就期望從地獄中找到素材。

走進人群,似乎使行為藝術變得遼闊了,但藝術家卻在其中變得支離破碎。趙半狄無法通過一次次行為,來激發自己原始性的身體反應,他展示的反倒像一個受難的身體。與耶稣受難的神聖感不同,他更像對受難的笨拙而又堅定的模仿。受難者在被拷打時,不得不發出喊叫,而趙半狄從這叫喊中,看到了藝術的詩意。

現代藝術家從來就期望從地獄中找到素材,通過冒犯他人,而獲得審判的自由。趙半狄甚至不願承認絕望,他隻展示心中盛大的蔑視。當然,他也無須任何權威來認同他作為藝術家的驕傲,他期待被嘲諷、被詛咒、被謾罵、被不了解,那恰是他的行為藝術與這個時代應當保持的關系。

在趙半狄的作品面前,現實終于退化為幻象,藝術也成為他為自己生命所做的一次抵押。但要貸出或交換什麼,趙半狄并不想給出答案。

▌六根為今日頭條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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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根者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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