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庫爾尼科娃在今天這個時代出道,她一樣會遭遇大量的媚眼、口哨和嘲諷,但在新聞業和各類社交媒體上會有更為堅定的護衛者,那麼,她有可能不會像20年前那樣被貼上一個标簽漸漸遠去。

在觀看了流行歌手布蘭妮·斯皮爾斯(即“小甜甜布蘭妮”)最新的紀實片《陷害布蘭妮》(Framing Britney Spears)時,把我一下拉回到本世紀剛剛開始的年代,那時候花邊小報全天24小時盯着她, 電視裡面最熱門的話題就是問她認為自己更适合當一個媽媽還是偶像明星。
看着畫面中滿臉是極力克制着的不耐煩的布蘭妮,令我想起當年與另一位同樣并不快樂的年輕女明星的相遇。那是在2002年美網的新聞釋出廳,面對剛剛在阿姆斯特朗球場被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對手以6-3、6-0橫掃的庫爾尼科娃。
那時候,庫爾尼科娃的每一場比賽都人潮湧動,氣氛熱烈。這個俄羅斯女孩是世界上最著名、最被追捧、最迷人、最被熱搜同時也遭受最多嘲弄的女運動員。她在上一年因為腳傷錯過了美網,這一年她在法網和溫布爾頓還是乏善可陳,均在首輪即遭淘汰。眼下這場失利無疑給她這個賽季又添上沮喪的一筆。
2000年,庫娃為《體育畫報》拍攝寫真
觀衆席上當然到處都是她忠實的粉絲,但也有一股暗流在無情地審視着,期待這個可人的尤物在舞台上跌倒。這場比賽庫爾尼科娃緊張之下發出了不少雙誤,再加上關鍵分上的錯誤選擇使得她難以挽回敗局。“我犯了恐怕有一百萬個錯誤,”賽後她說,“我不認為有什麼人會認為這是一場好比賽,對我來說尤其如此。”
這對于一個年輕女孩是個令人欽佩的直率自評,但她并沒有那麼容易脫身。賽場上每一次失敗之後,庫爾尼科娃都必須為她經濟上的巨大成功做出回答。一位記者這樣問道:“你應該會看到報紙上對你的報道,上面總是這樣寫——‘她拿到了巨量的贊助,但在賽場上拿不到什麼。’這會給你增加什麼壓力嗎?”後面還有人問:“你覺得自己足夠努力嗎?”在這次新聞釋出會的最後,一位記者問:“從商業角度看,你是否擔心如果不赢球,那些廣告代言和蜂擁圍繞的攝影師會離開?”
“太好了,”庫爾尼科娃幾乎厲聲回答,“他們都離開那真是太好了!”
2000年6月,庫爾尼科娃在英國伊斯特本出席由她代言的女性内衣品牌活動
那時她還隻有21歲,但這是她在美網的最後一場比賽。那個時候,你可以相信她真的厭倦了揮之不去的攝影師和到哪裡都離不開的衆人的目光;厭倦了做一個有能力但拿不到一項巡回賽單打冠軍的運動員;厭倦了她每一次脫下外套就狼煙四起的口哨聲;厭倦了比賽時場内觀衆對她調情的喊叫;更不用說社會上方方面面的調侃,比如打牌時動不動以她的名字為綽号,形容某人看起來很酷打得不錯,但總是赢不了。
布蘭妮和庫爾尼科娃都是1981年出生的,都在上個世紀90年代後期以天才少女身份揚名。16歲的庫爾尼科娃在1997年打進溫布爾頓的半決賽,布蘭妮的突破性單曲“Hit Me Baby One More Time”1998年大賣。那是花邊媒體的巅峰時代,而網際網路才剛剛出現。
布蘭妮的這個紀實片提醒我們,那也是爆出克林頓性醜聞的時代,公衆領域的色情癖好也由此達到一個新高度。《華盛頓郵報》這樣寫道:“諸多媒體——花邊小報也好,主流大報也好,都會對布蘭妮這樣的女性極盡私密生活細節的描述,然後再鄙視甚至高調痛貶。”和布蘭妮一樣,庫爾尼科娃也曾經宣稱自己是處女,《新聞周刊》就在1999年的一篇名為《聖少女女王》(The Virgin Teen Queen)文章中寫道:“她穿着薄如蟬翼的衣服,與網球界強壯的男友們相伴,但18歲的庫爾尼科娃宣稱自己就像她白色的網球服一樣純潔。‘我不會讓任何人看我的房間,’她這樣說。”
2000年8月,阿庫拉精英賽,男球迷們在身上塗上寫有庫娃英文名字母的油彩
從一開始,庫爾尼科娃就是男性雜志和娛樂媒體的主題,而不是體育版面。在她16歲時,人們把她列入“50個最漂亮的女人”名單, 幾年後,又将她稱為“世界上最性感的女人”。但她越是因為美貌而被炒作,就越是作為一名網球運動員而被抨擊。ESPN将她列入了過去25年來最大的失敗名單,并一度将她列為曆史上被高估最多的運動員。
還有一篇文章這樣寫道:“她的聲望是每個男人都有一打女神的時代的産物。庫爾尼科娃在這個時代可以被當作這樣一個證明,那就是女子體育不值得認真嚴肅看待。”
青少年雜志帶來的觀點那些年廣為流傳,WTA球員的性感形象也随之有了進一步提升。那時候有一屆邁阿密公開賽推出帶有庫爾尼科娃形象的推廣廣告,“Come to See Anna’s Serves and Curves”(來看安娜的發球和曲線,curve既有球路運作軌迹也有身材曲線之意)。有一期《網球》雜志關于WTA賽季前瞻的标題是,勇武和美麗(The Bold and the Beautiful)。紐約出現的一次巡回賽宣傳廣告标題是“放浪的姑娘們”(Riot Girls),小标題是——詹妮弗·卡普裡亞蒂很熱辣。2000年《體育畫報》有一期曾用躺在枕頭上的庫爾尼科娃的形象作為封面,副标題是:她也許赢不了法網,但誰在乎呢?安娜·庫爾尼科娃是一個例證,那就是在今天這個已經啟蒙的時代,性感的身體跟球技一樣重要。
尼克網校時期的庫爾尼科娃
現在回想起來,庫爾尼科娃不僅僅是時代無辜的犧牲者,以今天的觀點看,她根本不應該理會類似标題為“隻有這球該彈跳”(Only the Balls Should Bounce)廣告活動。看起來她應該推掉一些活動的出場費,更專注于比賽中,這樣完全有可能赢得一項單打冠軍,即使是較低級别的。這樣,她的壓力也就會小多了。在網球專欄作家約翰·維瑟姆講述“放浪姑娘”時代的書《美神的妒忌》(Venus Envy)中,他提到了這樣一個場景——在拍攝庫爾尼科娃的活動中,一位攝影師對她說,“再堅持一秒鐘,我就讓你變美。”她的回答是:“我已經足夠美了,你就快拍吧。”
對庫爾尼科娃一直以來的批評是,追求浮華與金錢使她難以專注訓練。看看她青少年時期的輝煌履曆,14歲時赢得18歲以下橘子碗大賽冠軍、青少年排名第一、尼克·波利泰裡尼欽點未來之星,一代球後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但庫爾尼科娃堅決否認這種邏輯。
1997年溫網女單半決賽,辛吉斯6-2、6-3擊敗庫爾尼科娃
2002年溫網首輪告負後,她在新聞釋出會上回答記者時說:“我沒有參與你們所說的那麼多‘課外活動’,那些傳言中的事要去掉99%才可信。”
盡管她的雙打搭檔辛吉斯也曾批評過她的投入程度,但生活中有些事也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最終庫爾尼科娃因為背傷和脊柱的傷勢在22歲時退出了職業網壇。身高1米73的她并不是身體素質有優勢的類型,與她同時代的達文波特、威廉姆斯姐妹顯然要高大強壯不少。而且,缺乏明顯攻擊性武器要跻身一流的難度更是可想而知。波利泰裡尼認為,庫爾尼科娃最大的遺憾就是她的教練沒有為她鍛造可以作為武器的正手。這樣,她隻能成為以技巧制勝的球員,她在雙打上曾經的世界第一排名就是這樣的注解。隻是跟她的繼承者,下一位俄羅斯美少女球員莎拉波娃相比,她在堅韌和勇決上還是稍有欠缺。
2002年美網,庫爾尼科娃搭檔辛吉斯參加女雙比賽
費德勒和小威在39歲的高齡仍然還在最強球員的行列,很難想象庫爾尼科娃是他們的同齡人。她沒有得到機會在賽場上和觀衆的注視中改變與成長。
庫爾尼科娃不是最後一位因為外貌而承受過多關注的女球員。莎拉波娃2006年美網奪得個人第二項大滿貫頭銜的時候,耐克廣告給她的背景音樂仍然是美少女的贊歌。伊萬諾維奇的比賽中觀衆席上也充斥着登徒子的目光和喊叫。布沙爾嶄露頭角的時候,《紐約時報》給她的标題是——布沙爾有可能是女子網球的未來,她需要的隻是繼續赢下去。
職業體育中性感和相關問題的争議不可能停止,因為容貌而被關注的現象也不會消失。隻是2021年的今天畢竟與二十年前還是有很大不同。現在,小威的成就和地位與阿裡相比也不遑多讓;大坂直美也經常上時尚雜志,但她影響力最強的裝飾還是“黑名貴”運動中的言行;16歲的高芙已經可以非常成熟地為社會問題發出聲音。現在,各類社交媒體讓球員們可以有效控制自己的故事和形象,這是他們的前輩們從未有過的。如果庫爾尼科娃在今天這個時代出道,她一樣會遭遇大量的媚眼、口哨和嘲諷,但在新聞業和各類社交媒體上會有更為堅定的護衛者,那麼,她有可能不會像20年前那樣被貼上一個标簽漸漸遠去。
2010年,庫爾尼科娃與老搭檔辛吉斯參加溫網元老賽
當然,庫爾尼科娃的命運并不糟糕。她畢竟通過打網球掙了不少錢,她結了婚有三個孩子。她也并沒有像布蘭妮那樣身陷奇葩的家庭。二十年後我再看庫爾尼科娃的職業生涯,有兩個場景會躍入我的腦海,都發生在美網。
那是阿瑟·阿什球場的夜場比賽,頂層看台上一群棒小夥子,T恤上各有一個大大的字母,組合起來就是“庫爾尼科娃”。在局間休息時,他們大聲唱着她的名字跳上跳下。那個晚上并沒有她的比賽,如果我的記憶沒出錯的話,那一屆比賽她都沒有參加,但不妨礙這些小夥子為她歌唱。
第二個場景就來自小得多的,現在已拆掉的大看撞球場。某些記者将其描述為“平庸球員”的庫爾尼科娃,在雙打賽場你會看到完全不是這樣,她的雙打比賽極具創造力和觀賞性。她赢得了包括兩項澳網和兩次年終總決賽(與辛吉斯搭檔)在内的多項進階别賽事冠軍。擺脫了單打賽場上的焦慮和壓力後,她能打出單打中難以複制的輕松狀态。都說網球是一項孤獨的運動,而對這個承受太多關注的女孩來說,這種壓力無疑是加倍的。
這場比賽她不是獨自上場,這是一場混雙比賽。觀衆席上當然一如既往的喧嚣與口哨聲此起彼伏,登徒子們恨不得身體都伸進球場。但氣氛是輕松的,庫爾尼科娃也是如此。她與搭檔米爾尼交換眼神和擊掌,顯然她很喜歡這樣的比賽情境。她沒有發雙誤、回球精準合力飽滿、網前處理幹脆利落,底線和中前場都能頻頻打穿對手。庫爾尼科娃和搭檔為觀衆奉獻了一場好比賽,她也赢得了勝利。(轉載自tennis.com)
文/史蒂夫·提格諾 編譯/黃子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