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曆塑造着人的一切 ·
這是一個隻要上過學、參加過國文考試,多半不會陌生。
籍貫上寫着他出生在成都,假如隻看籍貫,你會覺得他是一個地道地道的四川人。但上國小以前,卻基本生活在重慶。八歲的時候,又跟家人一起搬到北京。從此定居北京,再沒離開。
我和我的朋友,多半是在一個地方出生、長大、相識的。當然也經曆過正在教室上課,突然老師停下來,為我們介紹新同學。也經曆過昨天還說要一起回家,第二天座位就空空蕩蕩的情況。
好在這種颠沛幾乎停止在了童年時期,定居北京以後,他再也沒有離開過北京。是以要按着籍貫說他是四川省資陽市安嶽縣人,倒不如說是個地道地道的北京人更為準确。在北京的成長經曆,應該說給他帶來了首都視野和國際格局,乃至于提供了巨大的創作源泉。

*劉心武作品
他就是今天的主角,劉心武,一個經常出現在各年級國文考試現代文閱讀中的人。
1985年,已過不惑之年,以講述20世紀80年代,發生在北京鐘鼓樓的故事為主的30萬字長篇小說《鐘鼓樓》出版。并借此獲得第二屆茅盾文學獎。
雖說劉心武在各年級國文考試的現代文閱讀中頻繁出現,但畢竟已經過去數年,已無法憑回憶記起是在哪次考試時第一次遇見的。就像生活中的許多事一樣,認識的人、記得的事,腦海依然有印象,但要問是何時何地第一次遇見,還是得不到答案。
關于這一點,《綠皮火車》的作者周雲蓬與我有同感,他寫自己坐長途火車去大理,50個小時的硬座火車。為了熬時間,先是注意火車上人的談話,之後覺得厭煩了,又轉而回想前年的今天自己在幹什麼。然後加大難度,5年前、6年前、7年前,有時候感覺自己某段時間消失了,怎麼也想不起來那段日子活了什麼内容。
周雲蓬
雖然不知道初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但是看到劉心武的名字,我反映在腦海裡的第一個印象是陳忠實,《白鹿原》的作者。他最初的創作啟蒙,正是來自于1977年劉心武發表的短篇小說《班主任》。也正是這篇小說,開啟了中國傷痕文學的嘗試道路。
然而劉心武從事寫作,乃至後來在文學領域著作頗豐,竟會緣于一次現在看來也許不成問題的問題。這個問題後來決定了他的求學,甚至決定了他走上寫作的道路。
· 為什麼會走上寫作的道路 ·
說到為什麼會走上寫作的道路。自然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從四川搬到重慶,之後又定居北京,正是這一次次的搬遷,使得他接近了那個命運的時空。
錢糧胡同一覽
剛到北京時,他和家人住在北京東城錢糧胡同的一所大型四合院裡。隆福寺就在東四附近,東西向的隆福寺街,與同樣是東西向的錢糧胡同,它們的中段就夾着這段宏偉的寺廟,寺廟正門朝南,在隆福寺街上,後門朝北,在錢糧胡同。
北京錢糧胡同
隆福寺附近經常舉辦表演,這種表演不是隔幾天一次,而是每天都有,隻是有節日時來來往往的人會更多。
在北京六十五中上高中期間,每天上學要穿過隆福寺,走過隆福寺第一個劇場叫隆福寺小劇場,再往前走,就到了北平劇院。因為地利之便,他幾乎看遍了演出的劇目。這也為他的人生埋下了一個相當嚴重的隐患。
1959年,當時的劉心武還是一個對政治沒有什麼敏感的學生,他并不知道廬山會議上都說了些什麼。心裡想的是隻有一件,就是上大學。以至于他在參加完聯考以後,自我感覺相當良好,路過西郊的大學片區,還在計劃着是去北大還是去清華。
萬萬沒有想到,命運給他開了一個玩笑,最後錄取他的是北京師範專科學校。多年以後,他才知道了個中緣由。
戲劇:風雪夜歸人
原來是政治方面出現的問題。地利之便使他經常路過人藝表演的劇場,當時演出的劇目《風雪夜歸人》,因為自己看懂了情節,也因為青春年少,是以在中午吃飯時眉飛色舞地描述情節,并公開發表了對作品和吳祖光的贊美。而此時的吳已經被劃定成右派,是以有積極分子舉報了他,于是在他畢業的操行評語上就寫上了,建議不宜錄取之類的内容。
但也是因為這樣的際遇,劉心武得以以中學教師的身份經曆了文革,進而在1977年以自身的生命體驗為基礎,寫出了《班主任》這樣的短篇小說,并成為傷痕文學的發端。使他引起轟動,并走入文壇。
同時,由于上師專的緣故,從北京東城,又轉移到西南城。對北京城也有了更多的了解,進而為後來寫出基于北京城普通人生活的《鐘鼓樓》打下堅實的基礎。
· 除了文學作品還寫什麼 ·
在錢糧胡同生活了十年時間,使得劉心武無形之中對周圍的環境頗為留心。
北京四合院的建築,從門口的石墩、門内的磚雕影壁、通往内院的垂花門、内院裡的海棠樹、以及通往附院的月洞門等,這些看上去頗為專業的建築設計學詞彙、美學詞彙,并非來源于書本,而是他童年生活空間的構成。
除此之外,北京的老地名,他也頗為有研究心得。如東四,是指東四牌樓。東單,是指東邊單有一個牌樓。随着城市交通建設的演變,這些牌樓已經拆除了,是以地名的原始含義也隻能從文學作品、相關研究文獻裡覓得蛛絲馬迹。
圖源網絡
為了把這些生命體驗記錄下來,他創作了另一篇長篇小說《四牌樓》。由此,城市的建築,尤其是北京城在城市發展過程中消失的老建築、新立的現代建築,成了他關注的另一個焦點。尤其是隆福寺的重建與對面牌樓的重建,對他産生的刺激更大。他認為把寶貴的真古董摧毀了,然後又花大價錢造假古董,使他不禁黯然神傷。
以至于在《四牌樓》裡充斥着惆怅的情緒,有些東西是不該讓其消失的,有的東西是應該讓其消失的。有的東西該不該消失,則說不清、道不明。
這些融入進生命感悟的文字,并沒有拷問别人,反而是對自己的要求,這些古建築的消亡,固然他沒有具體的責任。但還是在追問,作為一個生活在這裡的人,北京城的定居者,又為這些建築做了什麼?心靈上的責任成了他對自己的要求。
除此之外,北京為慶祝建國十周年的十大建築相繼建成投入使用,人民大會堂、曆史博物館、電報大樓、民族文化宮、北京火車站、軍事博物館、農業展覽館、勞工體育場、勞工體育館、廣播大樓,去參觀這些建築,成了中學時代的劉心武最大的快樂。
在北京幾十年的生活和人生經曆,給了劉心武巨大的創作源泉和素材寶庫。也使他更加認為自己已經是一個道地的北京人。
· 用籍貫還是用生活地介紹一個人 ·
賈平凹說,一個人出生的地方,就是他的血地。他在其中強調的是故鄉、故土、故人,以土地訴諸心靈的方式,來描述土地在人的生活和生命中産生的無限連結。
但這個說法在劉心武看來,可能要有另一番解釋。他出生在成都,童年生活在重慶,青少年和青年時期生活在北京,其後再未離開至今。
多年的生活,也使他從自身出發以及結合對周圍人的觀察,總結出一套描述人和土地關系的公式:盡管沒有出生在A地,或者籍貫并非A地,但多年的生活經曆,已經讓一個人在生活方式和習慣上融入了當地人的生活,已經出現了當地人身上共有的品格。那這個人大概也就是地道地道的當地人了。
用他的例子來說,在成為北京文聯的專業作家後,他因為工作原因經常要活動在崇文區,騎車到榄杆市,總要去一家小吃店,就着焦圈喝辣鹹菜絲喝豆汁。外地人往往無法接受豆汁的味道,是以能否接受豆汁,成為了衡量是否是北京人的标準。
北京豆汁
這種豆汁具體是什麼?當然不是我們熟悉的豆漿。在他獲獎的小說《鐘鼓樓》開篇就有描述:豆汁并非豆漿。而是将綠豆用水浸發後,磨成原汁,使之發酵,分解出可供制作粉絲的澱粉後,再過濾出黑粉子和麻豆腐,最後所剩的一種味道酸澀的濁液,就是豆汁。這一段描述甚至頗有一種汪曾祺的味道。
這使我想起畢業時候,剛到南方,我因為不習慣南方吃米。一下車放置好行李就直沖市中心到處尋找面條,最後也沒找到面條,反倒在饑餓的壓迫下,在路邊一家張亮麻辣燙選菜的時候,選了雙份的友善面,就着濃湯稀裡糊塗下肚。
總之,劉心武的小說,也許因為他的職業是教師,也是編輯出版社,也是職業作家。文字更加關注普通人的生活圖景。和同樣獲得第二屆茅盾文學獎的,有着國家工業和資訊化部工作經曆的張潔(小說《沉重的翅膀》,描寫制造業改革中的故事)所呈現的主題完全不同,反倒有了更多的生活氣息。
相信諸位讀起來,難度必然會降低,雖然寫的是20世紀80年代的事情,但那一縷煙火氣息會把讀者和作者的距離拉近。畢竟,誰肚子餓了不去吃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