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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的家，在山區的一個小縣城。這個縣城人口稀少，不到三萬人的樣子。因為城小，隻有南北兩條主街，走街串巷的居民，大都彼此眼熟，所謂低頭不見擡頭見吧。
小城的居民，大人孩子幾乎沒有不認識阿秀的。因為她的特征明顯：她是啞女，先天性的。不過，她耳聰目明，眼神特别好，隻是不會說話而已。
阿秀的家，是四間平房，一間西屋做廚房，另三間堂屋，她和哥哥、父母居住。
在小城人的印象中，阿秀的父母很早就過世了。後來，她和哥哥阿龍繼承了父母的四間房。但是阿龍不幸也有殘疾，他四肢健全，長相中等，但卻是盲人。
阿龍在父母亡故後不幾年，在一個熱心老奶奶的撮合下，他和鄉下的盲女田霞成了親。田霞和阿龍婚後，生了一個兒子，取名金水。好在金水沒受父母遺傳因素的影響，心智官能身體一切正常。這讓作為姑姑的阿秀很喜歡。
金水自出生後，多數時間都是阿秀在照看。阿秀特别喜愛這個小侄子。為了這個侄子，阿秀放棄了婚事，有老婆婆要給她介紹對象，她拒絕了。她說這輩子，再不婚嫁，就和哥嫂一家生活在一起了。
和哥嫂住在一起，阿秀覺得溫暖親切。因為嫂子不友善做家務，裡裡外外的活，大都讓阿秀分擔了。
嫂子田霞不止一次對她說，秀，聽嫂子的，你還是成個家吧，那樣一輩子才完整。
阿秀說，嫂子，你不是嫌棄我吧？我願意跟你和哥哥過一輩子。
秀，嫂子咋會嫌棄你，你這樣說，嫂子可傷心了；我是覺得總讓你幹這幹那，心裡過意不去，對不起你啊。
嫂子，隻要咱家過得好就好，你不要多想，不管幹啥，我都是心甘情願的。
田霞一看小姑子執拗不願成家，以後再沒提過這事。随着金水長大，阿秀已年過三十歲，她就更不想成家的事了。
在小城人的記憶中，金水從會走路起，就被姑姑拉扯着四處閑逛。阿秀看着他，滿臉疼愛。看見街上的熟人，阿秀喜歡主動咿咿啊啊上前打招呼。熟人見了她侄子，自然要誇誇，阿秀手舞足蹈，喜不自禁。
金水五六歲時，小城的人常能看到阿秀拉着他走東家，串西家；不為别的，阿秀帶着小侄子，在為有需要的人家做家務，幹完了，給她一點錢，作為報償。她在誰家幹活，金水就跟着她，在誰家玩。用現在的話說，阿秀幹的就是家政工作。這可是在八十年代初。
阿秀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做幫傭，隻是不管去誰家，她一定要帶上自己的侄子金水。金水很懂事，姑姑幹活的時候，他從來不哭不鬧；有主人給他拿點吃的，他也接着；沒人給吃的，他就乖乖地坐着等姑姑。
阿秀最忙的時候，是每年的春節前，那時家家準備過節，都要徹底清潔衛生，阿秀變得搶手。幹完東家，去西家；做完南家，去北家；走到哪，她就把金水帶到哪。
阿秀做得最多的活，是洗衣洗床單洗窗簾，順帶幫着主家拖地擦窗子。做完活，給多少工錢，全看主家；給三毛兩毛，阿秀不嫌少，給一進制八角，阿秀也不嫌多。
也有許多時候，做完活，雇主不給她工錢，給她幾件舊衣服、圍巾手套之類作為替代，她也不說什麼。因為阿秀不挑剔，是以許多人家有了活，喜歡喊阿秀去做，阿秀有求必應，從不推辭。
街上有個獨居老奶奶，兒女都在外地大城市，沒有人陪她，阿秀沒活的時候，常拉着金水去陪她，還替她清潔衛生，收拾家務；但老奶奶給阿秀工錢，阿秀卻堅決不收。
老奶奶問她，阿秀啊，你收别人的，為啥不收我的？是看不起我老婆婆嗎？阿秀咿咿啊啊，笑着又擺手又比劃。
老奶奶明白了，阿秀說老奶奶一個人不容易，她不能要老奶奶的錢。
有一年的秋夜，淩晨兩點多，阿秀起來到院内小解。在她回房的刹那間，猛然看到西南角不遠處的街面竄起了火苗，阿秀意識到失火了。
她知道正是深夜，肯定沒人想到。阿秀當即咚咚地向小城東街跑去，她氣喘籲籲跑到消防中隊，焦急地猛砸值班的門。
值班人員聽到砸門聲，跳到窗前一看是阿秀，忙開了門。阿秀咿咿啊啊焦急地手指西南方向，值班員明白發生了火災，立即按響了警鈴。
很快，三台消防車同時出動，阿秀尾随消防車也跑去了事發地點。消防栓打開，消防人員三管高速水柱齊射，約五六分鐘，全部撲滅了火舌。
當街坊鄰居全部被吵醒，才慶幸多虧消防員趕到及時，隻燒了三家商鋪，萬幸裡面沒住人；也幸虧及時撲滅了商鋪的火，沒有殃及樓上的居民。
紛紛從睡夢中驚醒的人，都在問消防隊員，是誰報的警？消防隊員告知是阿秀。
當樓上的住戶得知是啞女阿秀救了他們，都感激不盡。次日，十幾家住戶代表，趕到阿秀家，都帶着禮物表示感謝。
阿秀咿咿啊啊拒收街鄰的東西。她的盲嫂田霞得知事由後，也堅決拒收街鄰的東西。田霞說，大叔大嬸們，我們家阿秀說不能收，真不能收；救火的是消防隊，我們不能承這個情，你們的心意我們領了。
這件事後，街坊們對阿秀一家人多了好感。人們見了咿咿啊啊的阿秀，更多了幾重敬重。
幾十年後的今天，小城上了年歲的人，提起阿秀當年救火的事，仍記憶猶新。
不同的是，如今年過花甲的阿秀，早當了姑奶奶。
金水十多年前，成了家，有了兩個孩子；都是阿秀幫忙拉扯帶大的。她成了名副其實的姑奶奶。
金水小兩口去大城市打工了，家裡的孩子，接送上學的任務，都是阿秀承擔。
一男一女兩個孫輩，見了阿秀一口一個姑奶奶叫個不停，阿秀别提有多歡喜了。
你從街上碰見阿秀，總見她提着買菜的籃子笑呵呵地，一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