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對完美父親的幻想從未停止。小的時候是廚子,上學後是遊樂園主任,工作後則是某總某董。很可惜,命運總是不聽招呼。雖然我後來發現了另外一些風景,但已近人生的中場。(《父親的66号公路》)
直至偶爾翻到《托爾金書信集》,我才驚覺:嚯,還能這麼當爹的。老托的名字在中國存在感一般,遠不如其作品改編的電影《指環王》和《霍比特人》。
這個英國老紳士,很有些西洋隐士的派頭,閑時無事就在家裡割割草,修修下水道,并偶爾為此上課遲到。他是牛津大學古英語教授,讨厭課題和報告,盡琢磨些小矮人勇闖惡魔島智鬥座山雕的故事,終成《魔戒》,被譽為“現代奇幻文學之父”。
老托一家似乎與戰争有仇。他參加過一戰,二戰時三兒子克裡斯托夫又被派往非洲戰場。老托很郁悶,隻好拼命寫作,獨創了一種x格很高的“喚兒郎”——把寫成的部分寄給前線的小克,隻有兒子喜歡,那一章才算過。
這麼酷的家書還真沒誰了。可惜這本書信集仍沒有中文版,散落網上的零零星星的翻譯篇目為我們展示其兩大主題:托爾金的信仰觀和《魔戒》的創作過程。它既是一本人生之書,又是一部寫作教程。
以下的52号信件是托爾金在二戰正酣時期,寫給即将加入英國皇家空軍的18歲兒子克裡斯托夫。款款而談,像一個白發号手的樂符,從容、悲昂。
(葉偉民)
托爾金的52号信
* 52号信件,1943年11月29日寫給克裡斯托夫•托爾金。1943年夏,托爾金的第三子,時年18歲的克裡斯托夫應征加入了英國皇家空軍。托爾金給他寫這封信時,他正在曼徹斯特的訓練營中。
我在政治上越來越傾向于“無限”君主制,或者無政府主義——從哲學上來說,即廢除對未蓄胡須的人的暴力控制。誰要是使用“國家”這個詞語,卻不用它來指代英國的領土與人民,不用它來表示這個沒有權力與權利,也沒有自我意識的無生命體,我就要将他們抓起來。然後我會給他們一次收回前言的機會,誰要是冥頑不靈我就把他處決了!
回到專有名稱的角度來思考問題,一切就容易了解了。“政府”是一個抽象的名詞,代表着統治的藝術和過程。任何用它來指代人民的行為都是錯誤的。這就好比稱呼“喬治國王的内閣,丘吉爾那幫匪徒”一樣,如果大家都這麼說,我們就要進行思想大清理了,最終隻能通過神權政治來拯救這個分崩離析的國家了。
不論如何,針對人的研究并不是研究人本身;對于任何人來說,最不能勝任的工作就是對别人發号施令,即使對聖人來說亦是如此,不過聖人也不會願意承擔這份工作。找到适合這份工作的人如同海底撈針,而那些垂涎這份工作的人就更不合适了。至少被統治的少數知道他們的主人是誰。
在中世紀,要說服别人讓自己當上主教,最好的理由就是“我不想當主教”,這是非常明智的。我想要一個不熱衷于權力,但又享有至高權力的國王:他癡迷于郵票、鐵路和賽馬,而如果他手下的維齊爾(随便你怎麼稱呼吧)不喜歡他褲子的款式,他有權讓他告老還鄉,等等等等。
但是,這當然有一個緻命的弱點——畢竟,在一個污穢的非自然世界中,所有美好的自然事物都擁有這唯一一個緻命的弱點,那就是隻有當全世界都按照人類那套古老低效的方式亂作一團時,這樣的統治方式才行之有效。
好口角又自負的希臘人成功抵禦了薛西斯一世的入侵,但是薛西斯手下那些令人厭惡的煉金術師和機械師使得薛西斯(以及所有仿照螞蟻群落的階級結構組成的群體)擁有極為強大的力量,愛好民主的人根本毫無抵抗之力。
我們都希望能有亞曆山大大帝的成就,而曆史告訴我們,正是亞曆山大大帝的遠征将他和他所有的将領東方化了。那個可憐的傻瓜以為(或者喜歡讓别人以為)自己是酒神的兒子,結果被酒精奪了性命。
逃過波斯威脅的希臘最後還是滅亡了,淪為了好戰但不打仗的希臘,一邊談論着希臘曾經的榮光和文化,一邊靠販賣與今天的色情明信片相類似的商品興旺起來。
但是當今世界有一點尤其令人感到可怕,那就是全世界都該死地聯系在了一起,我們無處可逃。我懷疑,就連那些不幸的薩莫耶德人家中也有罐頭吃,村裡安裝着擴音器,每天播報斯大林關于民主的睡前故事,告訴他們法西斯是吃小孩,偷雪橇犬的壞人。
不過當今世界還有一處亮點,那就是人們越來越喜歡通過炸工廠和發電站來表達自己的不滿。這種做法目前被視為“愛國行為”并且得到鼓勵,我希望它能繼續下去!但它并沒有多大效果,除非能夠推廣全球。
好了,打起精神來吧,我親愛的兒子。我們很适時地出生在了這樣一個黑暗年代。但有一點還是值得我們欣慰的:若非如此,我們就不會了解,更不會愛上如今所愛的一切。
我想,隻有離開水的魚才知水為何物。而且,我們并非手無寸鐵。“我絕不會向鐵王冠低頭,也不會放棄手中小小的金權杖。”
讓我們用飛翔的語言、弓箭和飛镖和來對付半獸人吧——不過在發射之前,一定要瞄準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