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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南京大屠殺唯一影像記錄者約翰·馬吉之孫:銘記這段曆史

專訪南京大屠殺唯一影像記錄者約翰·馬吉之孫:銘記這段曆史
編者按:百年砥砺,大道不孤。7月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産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重要講話中指出,“向一切同中國人民友好相處,關心和支援中國革命、建設、改革事業的各國人民和朋友,緻以衷心的謝意!”即日起,南都、N視訊推出“尋訪中國共産黨的國際友人後代”系列報道,聽他們講述親人與中國共産黨的友好交往故事,以及他們眼中的今日中國。

“我無法想象當時我的祖父經曆了怎樣的絕望,但他還是堅持留下來,不為任何的名譽、财富或指令。他隻是在做自己認為正确的事情。”近日,親曆南京大屠殺的美國人約翰·馬吉(John Magee)之孫克裡斯·馬吉(Chris Magee),接受了南方都市報、N視訊記者專訪。

約翰·馬吉是美國聖公會傳教士,南京大屠殺期間,約翰·馬吉毅然留守南京,向中國平民提供人道主義援助,并冒險拍下日軍暴行,為南京大屠殺留下唯一動态影像。後來,約翰·馬吉當年使用的攝影機被儲存在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身為專業攝影師的克裡斯·馬吉,曾在2017年來到南京,重走祖父當年的拍攝之路。“我想我們永遠無法解決所有問題的分歧,但應該學會平等交流,以善意待人。”他對南都、N視訊記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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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裡斯·馬吉。

【專訪克裡斯·馬吉】

“拿起攝影機記錄日軍暴行是他反擊的方式”

南都:關于你祖父在中國的故事,你知道多少?

克裡斯·馬吉:1912年,我的祖父約翰·馬吉以美國聖公會派駐中國牧師的身份前往中國,在南京定居并開始修建學校、傳教布道。他在中國生活的20多年間,結識了許多中國友人。南京已漸漸成為他的第二故鄉。

1937年,當日軍即将侵占南京的消息傳來時,南京城裡許多西方人紛紛離開,隻有20多人選擇留下,其中就包括我的祖父。我相信那是一個相當艱難的決定——我的祖父有自己的家庭,他在侵華日軍攻破南京防線前夕,将家人們送回國,在回去照顧家庭和留下幫助南京人民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專訪南京大屠殺唯一影像記錄者約翰·馬吉之孫:銘記這段曆史

約翰·馬吉。

他與其他駐守南京的西方人一起,利用自己中立國的身份在南京建立起“安全區”,盡可能給來不及撤離的中國人提供避難所和醫療急救。他穿上黑色的牧師裝,在修建的醫院外挂上醒目的紅十字會标志,盡可能将日本士兵阻擋在外。

但他顯然低估了日軍的野蠻。為掩蓋暴行,日軍封鎖了所有消息管道,南京成為一座孤島,任何文明世界公認的國際慣例,在那裡都成了一紙空文。眼睜睜看着暴行在身邊發生,我的祖父為自己分身乏術感到無力,于是他拿起攝影機,冒着極大風險記錄下日軍暴行,那也是他反擊的方式。

南都:你如何看待祖父為南京人民所做的事?

克裡斯·馬吉:我的祖父在我出生前就已因病去世,我并沒有見過他。關于祖父的一切,大多是從我的父親和叔叔口中聽來的,當然還有那8卷封存的膠卷。中學時期,我開始在學校學習中國曆史,但其中并未涉及南京大屠殺。事實上,當時除了我祖父留下的故事和膠卷以外,那段曆史在當時似乎已經被西方世界遺忘,但那更加激發了我的好奇心。

專訪南京大屠殺唯一影像記錄者約翰·馬吉之孫:銘記這段曆史

約翰·馬吉拍攝的南京大屠殺幸存者李秀英當年接受救治的照片。圖檔來源: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僅僅通過祖父留下的那些黑白畫面,我無法想象當時他經曆了怎樣的絕望。作為後來人,我們能夠通過曆史書了解當時發生的事情,但他隻能看到眼前的殘酷場景,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離開那裡。但他還是堅持留下來,不為任何的名譽、财富或指令,他隻是在做自己認為正确的事情。

“希望更多人了解這段曆史并體悟和平的珍貴”

南都:你對中國的了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克裡斯·馬吉:三歲的時候,我随家人去了香港,在那裡生活了十年。我的父母都非常尊重和了解中國文化,我從小也能在家裡吃到中國菜,我在學校裡最要好的朋友也是中國人。長大成人後,我又兩次前往中國,在長沙和杭州領養了我的兩個寶貝女兒,她們現在都生活在我身邊。我很難說我人生中這些與中國的連結,是否與祖父有關,但我相信他的故事在冥冥之中牽引着我。

南都:2017年你來到南京重走祖父的路,這對你來說有何意義?

克裡斯·馬吉:2017年,一位來自紐約的電影制作人找到我的叔叔,也就是我祖父的小兒子,邀請他到南京參與一個紀錄片的拍攝。盡管我叔叔很想立即動身,但由于他年事已高,已經不适合長時間的拍攝工作,最終被醫生攔了下來。當叔叔表示希望我能代替他去南京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我一直想去南京走一走,現在終于等來了機會。

我從祖父留下的南京大屠殺電影膠片中選取了一些建築、街道、河流等畫面,在南京找到相同地點并拍攝照片。我希望通過這組跨越80年的照片,連接配接中國與西方,讓更多的人了解、銘記南京大屠殺這段曆史,并從中體悟和平的珍貴。

“任何善意、尊重和愛都終會影響這個世界”

南都:那次南京之行給你留下了什麼印象?

克裡斯·馬吉:南京給我的印象可以用“驚豔”來形容。那裡遍布繁華的商業中心和現代化的标志性建築,同時也有許多古色古香的建築穿插其間,為這座城市增添了特有的人情味。

拍攝期間,常有素不相識的人在知曉我的身份後,特地走過來與我握手,為我祖父所做的一切向我緻謝,他們帶給我的震驚與感動,至今令我難以忘懷。這讓我感受到了與祖父的強烈連結,也對生活在這座城市裡的人們産生了親人般的情感。

專訪南京大屠殺唯一影像記錄者約翰·馬吉之孫:銘記這段曆史

約翰·馬吉使用的攝影機。圖檔來源: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有時我會覺得這非常不可思議。80年過去,當年的痛苦與磨難已随那代人遠逝,但祖父在此締結的友誼、種下的善因卻開花結果,最終潤澤了他的後代。

南都:你認為,今天我們能從約翰·馬吉的事迹中學到什麼?

克裡斯·馬吉:幾年前,我曾有機會與南京大屠殺的幸存者對話。在對視時,我感覺到國家、地域、人種的差異都在那一刻消失,身處同一空間的我們,進行的是一種最為自然樸素的、心與心之間的交流。我想國家之間的交流也可以如此,雖然我們永遠無法解決所有問題的分歧,但我們至少應該學會平等地交流,以及以善意待人。

回望80多年前,祖父用他的微薄之力,給那段冰冷殘酷的曆史片刻溫暖,也是以為後人稱頌。生活在今天的我們,或許無法複制那樣的事迹,但我相信,任何在平凡生活中釋放的善意、尊重和愛,都終會影響這個世界。

【人物背景】

1937年,侵華日軍逼近南京,黑雲壓城之下,各國使館紛紛發出撤僑警告,要求在甯的外籍人士離開。然而,包括美國傳教士約翰·馬吉在内的20多名國際友人最終選擇留下,組建南京安全區國際委員會,救助了20多萬無辜的中國平民。

日軍攻陷南京後,實施了慘絕人寰的南京大屠殺,同時在國際上粉飾太平,企圖掩蓋罪行。在這期間,約翰·馬吉用16毫米攝影機秘密拍下了105分鐘的畫面,成為後來揭露日軍暴行的鐵證。

1946年,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審判日本戰犯時,馬吉作為證人向法庭陳述了他在南京親曆的種種日軍暴行;1947年初,南京軍事法庭在審判谷壽夫等南京大屠殺戰犯時,當庭播放了馬吉的紀錄片作為屠捷運證。

2002年10月,約翰·馬吉的兒子大衛·馬吉将他父親當年所用的攝影機等文物捐贈給了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2014年12月13日,習近平在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儀式上的講話中提到,令人感動的是,在南京大屠殺那些腥風血雨的日子裡,我們的同胞守望相助、互相支援,衆多國際友人也冒着風險,以各種方式保護南京群眾,并記錄下日本侵略者的殘暴行徑。他們中有德國的約翰·拉貝、丹麥的貝恩哈爾·辛德貝格、美國的約翰·馬吉等人。對他們的人道精神和無畏義舉,中國人民永遠不會忘記。

2017年,南京向約翰·馬吉之孫克裡斯·馬吉先生頒發紫金草國際和平紀念章,以表達南京人民對80年前那場大屠殺期間,約翰·馬吉無私救助難民的感恩和敬意。

“尋訪中國共産黨的國際友人後代”系列報道

總策劃:戎明昌

執行策劃:王佳

統籌:南都記者 向雪妮

主筆:南都記者 餘毅菁

采寫:南都記者 餘毅菁 見習記者 翁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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