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科學好故事|唾液的奇異文化史:從神奇藥水到不文明代表

作者:新浪探索
科學好故事|唾液的奇異文化史:從神奇藥水到不文明代表

  來源:mitpress

  撰文:Frank Gonzalez-Crussi

  翻譯:任天

科學好故事|唾液的奇異文化史:從神奇藥水到不文明代表

《神奇的身體》的作者講述了人們對唾液的看法如何演變,從最早的治療手段,到後來變成一種表達蔑視的方式

  生命處于不斷的流動和變化之中。在生物體内,液體的往複循環和流動能帶來各種有益的影響,使生物保持生命活力。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對這一現象印象深刻,并以此作為他所有人生思考的主要原則。他并不孤單。

  從很久之前開始,體液就一直作為治療藥物而備受推崇。《聖經》告訴我們,耶稣恢複盲人視力的方法就包括朝他的眼睛裡吐唾沫,有時是直接的,有時則是間接的:用唾液和泥,然後塗在盲人的眼。當然,《聖經》的诠釋者會說,我們的救世主這麼做隻是出于某種形式,因為神的力量不需要訴諸任何物質手段。但更可能的情況是,耶稣确實使用了這種方法,因為當時的人們,包括羅馬人和猶太拉比都對此十分熟悉,認為唾液是眼科治療的合法藥劑。

  有人做出模仿神迹的舉動不足為奇,羅馬皇帝維斯帕先(公元9-79年)在亞曆山大旅行時,就曾向一個盲人的眼睛裡吐口水;事實上,這是盲人自己的懇求,據說是因為他在夢中得到了希臘-埃及的塞拉匹斯神的提示。史家還告訴我們,一個瘸腿者也前來請求醫治,希望皇帝能用他的腳去觸摸自己那枯槁的肢體。起初,維斯帕先并不敢在一大群人面前做這兩件事,但他的醫生建議他放心去做。根據曆史記載,皇帝照做了,兩個請願者也都被治好了。

科學好故事|唾液的奇異文化史:從神奇藥水到不文明代表

《神奇的身體》通過夢境、神話、傳說和奇聞異事觀察人體,探索虛構和神話與我們的身體概念之間的密切聯系

  然而,偉大的羅馬曆史學家塔西佗指出,醫生們早已斷定那個盲人隻是部分失明,而另一個人的殘疾也隻是錯位所緻。醫生們認為,皇帝沒有什麼可失去的。如果這次嘗試成功了,維斯帕先的聲望将升到天上;如果不成功,這些可憐的病人就會受到嘲笑,因為他們的請求無疑是荒謬的。很顯然,當時的政客們和現在的一樣,座右銘都是“功勞身上攬,責任一邊放”。

  古羅馬博物學家老普林尼在他的《自然史》(Book XXVIII, vii)中贊揚了人類唾液的治療能力。他指出,唾液不僅是抵禦毒蛇最好的防護措施,而且日常經驗告訴我們,使用唾液還有其他許多好處。當然,古羅馬人對這些觀念很敏感:他們會向癫痫發作的患者吐口水,也會通過吐口水來避免“遇到右腿瘸的人所帶來的壞運氣”。如果因為許願太過大膽而感到罪過,他們就會朝自己的胸膛吐口水,祈求神的寬恕。他們在穿鞋前會往右腳的鞋子裡吐口水,祈求好運。當然,他們還會在每天早上用一種以唾液為基礎原料的藥膏治療眼炎。頸部疼痛的治療方法是使用齋戒期間的唾液(唾液必須在齋戒期間獲得才有效果),用右手把唾液塗在右膝,用左手塗在左膝。老普林尼寫道,唾液的力量如此強大,以至于羅馬人相信,在服用任何藥物之前吐三次口水就足以增強其療效。

  口腔分泌物的治療作用在曆史上一直備受推崇。大阿爾伯特(1193—1280)被認為是中世紀最偉大的神學家和哲學家,他就贊美過人類唾液的藥用特性,特别是在長時間齋戒(包括不喝液體)期間獲得的唾液。這位知識廣博的學者稱,唾液有益的特性反映在它殺死毒蛇和其他有毒生物的能力:隻要我們朝它們吐口水,或者用末端沾有口水的棍子觸摸它們,所有這些邪惡的毒蟲就會立即死亡。這些想法并非出自大阿爾伯特,而是流傳自老普林尼和更早之前的人士。然而,這位中世紀的聖人還補充道,進一步證明唾液神奇功效的證據是,有觀察表明,奶媽們會用自己的唾液來治療新生兒的各種皮膚發炎、疖瘡和膿疱病,方法就是用她們的唾液摩擦患處。他還引用了阿拉伯醫生們的報告:他們斷言,唾液一旦與汞混合,治療效果就會大大增強,瘟疫的受害者隻要吸入這種混合物的氣體就可以得救。

科學好故事|唾液的奇異文化史:從神奇藥水到不文明代表

1943年美國肺髒協會的禁煙智語

  我們還會發現,至少到19世紀中葉,唾液在治療上的“威望”仍未減弱。尼古拉斯·羅賓遜是一位英國醫學作家,他在自己書中的署名隻是很簡單的“一個醫生”。對于唾液的益處,羅賓遜不吝贊美之詞,并稱之為“回吸液”(recrement)。根據《牛津英語詞典》,這個詞至少從1599年開始就在講英語的族群中流行了,意為“任何物質中多餘的或無用的部分”;今天這個詞仍在使用,但很少用來指糟粕或非必要的東西。

  然而,尼古拉斯·羅賓遜醫生指出,回吸液應當與排洩物區分開來;後者被排出了身體,對身體沒有任何用處,而前者在有機體的生命中有許多必要的用途。唾液,就像胰液和其他液體一樣,是必不可少的“回吸液”之一。他寫道,這三種“重要的身體回吸液便是唾液、膽汁和精液”,它們不僅維持着生命和個體健康,而且最後一種堪稱“神聖的香脂,使物種從世界誕生之初延續至今,并将繼續保持到自然的最後時刻”。

  在這叙事詩般的序言之後,羅賓遜列舉了唾液的種種奇妙治療作用。曆史和《聖經》手稿中都記載了唾液緩解眼痛的作用,現在,羅賓遜更進一步:眼睑紅腫、發炎所造成的痛苦,隻需要用咀嚼過的面包混合“齋戒唾沫”,然後敷在上面,就可以顯著緩解。

  這篇論著的中心論點是,在齋戒期間早晨擷取的唾液可能會産生巨大的有益效果。如果這些唾液被應用于身體外表的部位,效果會非常顯著,預計在被輸送到内髒時,也會有類似的效果。事實上,作者斷言,齋戒唾液一旦與膽汁、胰液、胃液和腸液混合,其本質、屬性和作用都會得到改善。唾液的作用不僅是軟化食物;我們都很清楚在沒有唾液潤滑的情況下進食是一件很困難和不舒服的事情。通過與消化系統的分泌物混合在一起,唾液在有機體内部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它能“溶解各種粘稠的體液和奇形怪狀的固結物”,而這些黏稠體液和固結物阻塞了乳糜管的入口,阻礙了乳糜的排洩。以這種方式,唾液可以幫助“所有腐敗的體液通過糞便、尿液和無感覺的出汗排出”。

  是以,作者建議患有各種疾病的人在早晨齋戒的時候吃一片面包皮。齋戒賦予了唾液最佳的療效,禁食的做法引入了一種神秘的自我禁欲概念,與治療的概念相輔相成。為了說明為什麼選擇面包皮作為傳遞“齋戒唾液”進入消化道的首選媒介,作者列舉了一些理由,簡而言之,這并不是說面包有任何恢複健康的力量,而是隻作為輸送唾液的工具。重點在于,唾液與消化系統的分泌物混合,成為了“自然界中最偉大的溶劑藥物之一;同時也是迄今為止人類所得到的最安全的藥物之一;這種藥物,如果堅持使用的話,就能治愈痛風、尿砂、結石、哮喘和浮腫”。

  必須承認,今天的醫生和科學家,對唾液并沒有這般的熱情。盡管如此,當觀察到所有動物都會本能地舔舐傷口,而且口腔粘膜傷口(比如拔牙後的傷口)的愈合速度要比皮膚或其他部位的傷口快得多,這不禁讓研究人員懷疑唾液中存在某種促進愈合的機制。事實上,許多有益物質的确存在于唾液中,如抗菌和抗真菌化合物,以及凝血因子。不過,那些加速傷口愈合的物質仍然在很長一段時間内保持神秘。研究人員最近在唾液中發現了表皮生長因子(EGF)、富組氨酸抗菌肽和瘦蛋白,這些都引起了人們極大的興趣。

  對于唾液,雖然今天的研究者并沒有像大阿爾伯特和19世紀的“齋戒唾液”倡導者那樣熱衷,但毫無疑問,他們也對唾液的殺菌效果印象深刻,并且很想知道被寵物狗舔舐究竟幹不幹淨,有沒有益處。事實并非如此,在經過充分調查後,研究人員得出結論:動物唾液中的菌群與人類唾液中的菌群完全不同。是以,請注意:當人類最好的朋友向你表達熱情的時候,可能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感染,并且比你從其他同樣熱情的人類同伴那裡得到的感染更嚴重。

  幸運的是,人類唾液中目前已知的防禦機制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其數量已經超過了消化因子。唾液中含有免疫球蛋白;溶菌酶(本質上是一種破壞細菌細胞壁的強力酶);粘蛋白,保護口腔黏膜,引起潛在有害細菌和真菌的選擇性粘附;以及一系列還在不斷被發現的抗菌肽;所有這些組成了一道令人印象深刻且富有成效的屏障,抵禦着唾液中的緻病因子。

科學好故事|唾液的奇異文化史:從神奇藥水到不文明代表

  20世紀初,一家巴黎諷刺雜志就曾滑稽地聲稱,一位美國“唾液教授”開設了一門關于吐痰的課程,目的是提高吐痰者的熟練程度。這幾幅諷喻性的漫畫很好地說明了學生們在吐痰技巧上的進步

  毫無疑問,我們将在唾液中發現重要的新型治療藥物。不過,目前生物醫學專家的主要興趣在于唾液的診斷潛力。這種體液越來越被認為是“反照鏡”或一扇“身體狀态的視窗”,在許多情況下,對唾液的分析有望比尿液甚至血液樣本提供更多的資訊。

  一方面,醫學意義上的化合物在血液中流動時通常會與蛋白質結合,或者被以各種方式修飾,而在唾液中檢測到的化合物能更精确地反映生物活性分子。此外,唾液樣本的擷取是非侵入性的、無痛的,這對患者來說是一個不小的利好。

  到目前為止,唾液分析存在一個問題是細胞水準上的分子數量非常少,隻有微微克和毫微克的量級。納米技術的非凡進步和分子生物學中靈敏的擴增技術必将有利于唾液在診斷測試中的使用。對唾液的生物醫學分析可能會成為一項非凡的、前所未有的突破,有助于精确診斷各種各樣的疾病。

  與古人在唾液中所幻想的奇迹和目前醫學對唾液的高度尊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近年來公衆對于唾液的忽視态度——如果不是完全蔑視的話。唾液與冒犯、粗俗或厚顔無恥的觀念聯系在一起。朝别人吐口水被普遍認為是一種嚴重的侮辱,是一種仇恨和蔑視的表達。在公共場合随地吐痰通常被認為是不禮貌的行為,盡管事實并非總是如此。唾液在人的口腔中一直不斷産生,這必定會讓一些人覺得無論在哪裡,他們都需要通過用力吐上一口,來排出一部分唾液。

  這種觀念如此普遍,以至于痰盂,即用來吐痰的容器,成為了一種非常普遍的存在。在20世紀上半葉長大的人都記得,痰盂是酒吧和酒館的必備物品,也經常在商店、銀行、火車車廂、候車室、酒店、辦公室和許多其他場所看到。在中國,痰盂可以追溯到唐朝(公元618—907年),有些是精美的瓷器藝術品,表面裝飾着傳統的圖案。盡管痰盂仍在生産,但現在已經很少見了,而且通常隻是作為裝飾品出現:它們是美國參議院會議廳裝飾布局的一部分。在這個國家的最高法院,每個法官在座位旁邊都有一個痰盂,這主要是出于對傳統的尊重。由于随地吐痰的習慣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消失,而且年輕人不熟悉痰盂的傳統樣式和功能,這些容器很容易就會被用廢棄紙簍。

  無論有沒有痰盂可用,随地吐痰的沖動都會表現出來。是以,随地吐痰的習俗曾經十分普遍。在不同的文化中,這種行為的頻率有所不同;直到20世紀初,大多數國家的群眾才認為這是不禮貌的。

  在西方,衛生和生物醫學方面的考慮是阻止随地吐痰習慣的主要因素。在整個19世紀和20世紀初,結核病是一場大規模摧殘歐洲人口的災難。許多有分量的科學研究和國際專家會議得出結論,禁止随地吐痰,特别是禁止在公共場所随地吐痰,可以降低通過空氣傳播細菌的風險,進而延緩結核病的發展。

  在美國,美國肺髒協會發起了一場名副其實的反對随地吐痰的“聖戰”。學校裡的孩子們被要求遵守19條規定,而所有這些規定都以不同的語氣強調了禁止随地吐痰的指令:“(1)不可随地吐痰;(2)請勿讓他人吐痰;……(19)最後一條,同時也是第一條,不可随地吐痰。”美國童子軍的各個大隊都會分發印有反随地吐痰智語的告示和海報。這場運動在20世紀40年代仍然很活躍。

  1922年,法國參議院通過了一項法律,禁止了随地吐痰這種不衛生的做法。然而,法國人長期以來一直标榜自己有一種集體傾向,即公開反抗不得人心的權力當局;他們不無自豪地稱這些公開反對者是傳統的辯護者。吐痰禁令在遭到相當多的抵制後才得以實施。相關的諷刺作品開始盛行起來,矛頭直指禁止随地吐痰的智語和公告。

  劇場喜劇、流行歌曲和幽默出版物自由地對旨在執行禁令的措施進行刻薄的嘲諷。有一首名為《禁止吐痰》(Forbidden to Spit)的流行小調描述了一名乘客在公共汽車上感到很想吐痰時,售票員指着最近貼在公共汽車上的标志,迅速制止了他。然後,他試圖朝着窗外吐痰,卻遭到嚴厲的訓斥。他應該往屋頂上吐痰嗎?也許應該朝售票員吐痰?這個人瞄準了各種各樣的目标,但每一次都被嚴厲回絕,并被稱作是一個肮髒、沒教養的鄉巴佬。這時,一個賣法國糕點的小販頭頂着一籃子蛋糕經過,碰巧就在那個失意的吐痰者的“射程”之内。于是,那個人毫不猶豫地把唾沫一口吐到美味的肉餡大酥餅上。這首小曲以一個聊以自慰的句子結束:“至少它(也就是唾沫)沒有浪費!”

  早在20世紀初,一家巴黎諷刺雜志就曾滑稽地聲稱,一位“唾液教授”開設了一門關于吐痰的課程,目的是提高吐痰者的熟練程度。這是非常必要的,因為政府的限制和禁令迫使人們必須更好地控制他們的吐痰方式。有幾幅諷喻性的漫畫很好地說明了學生們在吐痰技巧上的進步。

  總而言之,對唾液的群體态度或許可以描述為一種沖突情緒。生物醫學科學長期以來一直在思考這種分泌物可能隐含的治療作用,并在最近發現了其在醫學診斷應用中引人注目的潛力。然而,與過去幾百年來賦予的重要性相反的是,近代以來流行的觀點又對唾液持負面看法,認為這是一種可鄙的身體産物——雖然承認唾液在食物消化的早期階段有價值,但同時又很适合吐到對手的臉上。唾液在傳播傳染病——比如大約一個世紀前的結核病,以及在我們這個時代流行的病毒性呼吸道感染——方面所起的作用,也對其形象的改善毫無幫助。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