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寫/新京報記者 王雪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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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劇正在重新回到熒屏。新年伊始，改編自古龍小說的《飄香劍雨》、金庸經典小說改編劇《新笑傲江湖》，和神話新武俠“蜀山戰紀”系列的新作《蜀山戰紀2踏火行歌》，接二連三地來到了觀衆面前。武俠劇成批量的出現并不是偶發事件，古龍另一部小說改編的電視劇《絕代雙驕》和大陸新武俠代表作品之一《聽雪樓》都已經開始拍攝。根據電視劇公開備案資訊，2018年2月份有6部古代武打題材，備案數量是2017年上半年的總和。武俠風為何再起，武俠劇如何拍攝才能為對各種套路熟稔于心的觀衆帶來新鮮感？新京報記者專訪愛奇藝進階總監、奇星戲劇工作室總經理李莅櫻，武俠劇導演胡明凱、金琛，探訪武俠劇的變和不變。
失落：有限的古裝份額、難拍的武打戲份
嚴謹地說，前幾年武俠劇并沒有消失，它隻是不紅了，甚至連金庸、古龍這樣的經典IP都無法挽救這種頹勢。2016年，《新蕭十一郎》《五鼠鬧東京》《飛刀又見飛刀》接連播出，但并沒有帶來太大水花，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這幾部劇的主演是誰，更遑論劇情。
武俠劇上一次成為大衆焦點還是5年前，2013年于正出品的《笑傲江湖》和鐘漢良主演的《天龍八部》播出，這兩部劇都有能穿透時空的記憶點。前者是“東方不敗和令狐沖不得不說的二三事”，後者是“丐幫出身的三兄弟和史上最低顔值的王語嫣”。然而，緊接着的兩個大變化，讓武俠劇連被群嘲的地位都難以保住。
“八個重要的電視台黃金時段每年能播出古裝劇的時間是有限的，容納不了那麼多武俠劇。”金琛解釋道。另一方面，玄幻大IP劇和大女主劇的迅猛崛起讓武俠劇傷及元氣。2014年夏天，《古劍奇譚》的播出捧紅了出道多年的李易峰、陳偉霆，也讓玄幻大IP成了市場的寵兒。2015年，《武媚娘傳奇》和《芈月傳》又讓大女主劇的概念深入人心，而這兩類劇，偏偏都是古裝劇。多位業内人士均表示，“跟風”是目前國内影視劇行業的一大特點，個别玄幻IP劇和大女主劇火了之後，影視公司的核心資源和主力團隊都會向這個領域傾斜。
“我們以前拍打戲都是實打實地拍，現在有一個問題，演員會不會這麼做？他們現在的自我保護意識太強了，接戲的時候就會說‘導演我不會吊威亞，我也不想騎馬’。連資方也不想這麼做，萬一演員拍武打戲時受傷，會耽誤拍攝程序。人生做每件事都有風險，以前我們的态度是盡量把所有風險降到最低，演員也能接受這件事，他們知道任何事業都是要冒險的，他們也願意接受挑戰。但現在的演員，對不起，太容易得到（成功）了。”胡明凱認為，演員給武打戲帶來的衆多限制，讓很多武俠劇在畫面上的沖擊感弱了不少。
歸來：從未遠走的俠客和英雄
雖然遇到題材上的瓶頸期，但對英雄和俠客的向往始終存在。胡明凱和金琛都表示，英雄和俠客是不同的，前者必定心懷蒼生，與偉大的事業相伴，是人們心中的拯救者。後者則更多是對正義有追求的江湖人士，但這兩者又都是某種道德高尚、人格完善的存在。
聊到這個話題時，胡明凱回憶起了上國小三年級時，聽老師講金庸在《明報》上的連載故事的場景。“每天隻有一小節，往往大家正聚精會神地聽着就結束了，‘诶，沒了？’，老師說‘沒了啊’，直到國小畢業都沒聽完那個故事。” “對很多男孩子來說，武俠世界是非常重要的青春期幻想。”金琛如此說道，但他也表示，在00後的世界中，對武俠的接觸更多來源于遊戲而非小說，“是以他們會更容易接受仙俠，随着年齡的增長，才會慢慢懂得兩者的差別，以及為什麼要看武俠，這需要時間。”
相比于身處創作一線的導演，李莅櫻會更多從行業的角度來看待武俠劇。對于越來越強調精耕細分閱聽人的視訊網站來說，武俠劇是非常重要的垂直品類。李莅櫻表示，“武俠劇一直都有市場，這種題材大家還喜歡，尤其是年輕閱聽人。年輕人會覺得社會也是江湖，以前可能會用說教的方式去講俠義，現在改變方式了，通過情節的帶動，讓他們自己去體會。”
變革：老故事，新講法，新面孔
在這批正在播出和拍攝的武俠劇中，金溫古梁黃（金庸、溫瑞安、古龍、梁羽生、黃易的簡稱）的作品仍然是主流。2017年，由郭靖宇監制的電視劇《射雕英雄傳》播出，面對這個已經被演繹了很多遍的故事，新人演員楊旭文和李一桐的演出仍然讓苛刻挑剔的觀衆買了賬，李一桐甚至憑借對黃蓉的演繹在以毒舌聞名的知名網絡社群虎撲收割了一大波粉絲。
為何拍？
李莅櫻：“完整的世界觀、豐滿的人物形象、引人入勝的故事”經典作品具備的要素始終具備吸引力，在具體制作時可以根據新老觀衆的不同偏好為其定制内容。老觀衆看的是經典橋段，年輕觀衆看的是故事和人物。
金琛：金庸的作品就是個魔方，可以用很多方法解構。從哪裡開始拼都可以，隻要最後能把故事完成。是拼一面、四面還是六面，就看造化了。雖然也有不少年輕優秀的武俠作家，但金溫古梁黃的作品已經在現實世界的各種限制下塑造出了很完善的武俠世界，後來者難以望其項背。
胡明凱：老一輩武俠作家們的作品仍然有不少可以挖掘改編的餘地，卧龍生他們還有很多值得挖掘的作品。
相比于全新的作品，經曆過多次翻拍的經典，難以避免地會面臨懸念感的缺失，小說中精心營造的一些迷局會因為前作的劇透而喪失魅力，這是所有翻拍者不得不面對的難題。十幾年前，胡明凱曾經執導過被不少推理愛好者奉為經典的《少年包青天》，他很謙虛地把這個系列的成功歸因于市場空白造就的天時地利。他坦言，如今再拍探案推理題材，難度遠遠超過當年。“那時候沒人做過這種類型，創作空間很大，這麼多年過去大家對各種手法套路都太熟悉了，很難營造懸念。現在拍這類劇隻能把戲劇壓力放在角色身上，探尋人物的選擇和行為背後的深層人性。”
這個道理同樣适用于武俠劇，《倚天屠龍記》有一個經典的迷局，張無忌和三位女主角被困冰火島，殷離被殺，屠龍刀被盜，誰是兇手？2001年吳啟華主演的版本中，制作方按照原著的情節改編，觀衆被放在主角視角，随着事件發展一步步揭開真相。而到了2003年蘇有朋主演的版本中，觀衆則被賦予了上帝視角，密切關注着兇手的一舉一動，借此體會她内心的掙紮與痛苦。
視角的改變還展現在主要角色塑造上，被影視劇所鐘愛的武俠小說往往都會有一條關于少年成長的叙事線，這樣的故事能讓普通觀衆産生共情和代入感。金琛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雖然知道這樣做會招緻罵名，但他還是想試試新的視角。“他首先是個人，然後才能變成俠。既然是人，就一定有缺憾和缺點。”
《新笑傲江湖》選擇了相貌平平的丁冠森飾演主角令狐沖，在劇情上也更試圖去還原令狐沖的“慘” ，被周遭誤解，被卷入陰謀，失去所愛之人。《笑傲江湖》書如其名，更多是一個關于江湖本身的故事，是以名義上的主角令狐沖和任盈盈出場都比較晚。金琛選擇把更多的筆墨放在令狐沖身上，展示他的内心和成長，“令狐沖一直想做個普通人，學獨孤九劍、當掌門都不是他的本意，在這部劇裡，他完成了一個做普通人的心願。”
即便如此，翻拍經典的難度仍然在不斷增加，創作者面臨的是一群越來越強大的觀衆，他們可以輕松地接觸到各種優秀作品。對創作者來說，經典作品也不是唯一的選擇，一批批新的IP和作品正在被孵化出來，但對于有些人來說，金溫古梁黃仍然是難以替代的。
李莅櫻表示，如今武俠劇面臨的年輕閱聽人跟以前相比已經有很大變化，“他們在各種美劇和電影中，見過了各種講故事的方法。他們更喜歡強情節伴随着各種翻轉的故事，是以我們在做《飄香劍雨》的時候，把原本的懸疑線做的更深，增加了反轉橋段，還把重要情節點跟周更的時間點結合起來，增強懸疑效果。”
據她透露，《飄香劍雨》在故事的叙述模式上借助了“英雄聯盟”模式，“以前的劇，人物可能一開始就都出場了，然後各種支線人物故事也在同時發生。但這部劇更像美劇的模式，裡面的武俠人物是一個一個出來的。”
在改變故事叙述方式的同時，武俠劇也在試圖吸納更多的新元素，《蜀山戰紀》系列在沿用“蜀山”這個最早的武俠世界的同時，還加入了一些仙俠和神話的元素。此外，《蜀山戰紀》在具體的拍攝和分鏡腳本中還加入了更多二次元的元素，比如加入二次元風格的場景，片頭也有動漫元素的展現。“《蜀山戰紀》系列覆寫的閱聽人會更加低齡一些，25歲以下閱聽人占很大比重，這群人對二次元很熟悉。”
不同版本《笑傲江湖》開頭對比
原著：福威镖局少镖頭林平之打獵途中在勞德諾和嶽靈珊僞裝潛伏的客棧中歇腳，為了給嶽靈珊解圍誤殺一餘姓青年，為福威镖局惹來滅門之禍。
1996年呂頌賢版：五嶽派齊聚商讨推舉盟主之事，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入侵，一一打敗四派後，與嵩山派左冷禅交鋒時因真氣反噬被迫收手離去。任我行為養傷将教務交于東方不敗打理，後者借此開始排除異己。
2001年李亞鵬版：令狐沖偶遇日月神教長老曲洋，遇見後者被魔教中人追殺，便出手相助。林平之在令狐沖和嶽靈珊僞裝潛伏的客棧中歇腳，為了給嶽靈珊解圍在令狐沖的暗中相助下誤殺一餘姓青年，為福威镖局惹來滅門之禍。
2013年霍建華版：五嶽劍派合力圍剿日月神教，攻至其總部黑木崖。任我行正在閉關，不願正面交鋒。在東方不敗的挑撥下，任我行的夫人迎戰五嶽劍派不敵被俘，在嶽不群夫人的幫助下逃出後又被東方不敗殺害。
2018丁冠森版：開篇介紹十八年前日月神教十長老被困死山洞、五嶽劍派結成聯盟擊潰日月神教的過往。多年之後，日月神教白虎堂堂主上官雲被衆人追殺，為東方不敗所救，随後後者奪回黑木崖。
啟用新人演員是這波武俠劇的一大特點。在金琛看來，這樣做能讓演員和角色一同成長。《新笑傲江湖》中飾演林平之的陳汛，最初是被當作令狐沖的飾演者來教育訓練，臨開機前，導演組覺得令狐沖不應該長那麼帥，“如果令狐沖比林平之還帥，青梅竹馬的嶽靈珊卻選擇了後者，你信嗎？”，于是陳汛被調整到了林平之的角色。對于演員本人來說，失去絕對主演的角色是件十分失落的事，但金琛告訴他“就帶着這份失落去演林平之吧，你失落的過程，就是林平之失落的過程。”
新版《射雕英雄傳》帶來的“新”，有一部分恰恰是“舊”。經曆了幾年玄幻劇的洗禮，動辄在四海八荒間飛檐走壁的畫面，觀衆已經開始感到審美疲勞。郭靖宇把誠懇實在的武打場面帶了回來，刀刃間的短兵相接才是武俠劇作為特定類型的必備标簽。“實在的武打場面”被延續到了《飄香劍雨》和《新笑傲江湖》中，新人演員也更願意配合武戲的呈現，“拍攝前我們就要求演員們提前1、2個月進組教育訓練武戲。”金琛說。
“應該是演員為戲服務，而不是戲為演員服務。”胡明凱告訴記者，拍《飄香劍雨》的過程非常開心，雖然啟用年輕演員會帶來一些風險，但拍攝時大家的目标是一緻的，演員不再是核心，劇本身才是。
采訪的最後，胡明凱想起一件小事。十幾年前，他去涿州看景，劇組的車坐不下，就打了輛計程車。司機聊起了自己最近喜歡的三部劇，《天龍八部》《萍蹤俠影》《倚天屠龍記》 ，由于聊的太激動，車子超速被開了罰單，胡明凱幫他付了一大半的罰款，“最愛的三部裡兩部都是我的戲，是我的觀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