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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宜坊裡的鄒韬奮故居:鄒嘉骊的出生地,也是父親的紀念館

作者:上觀新聞

85年過去了,鄒嘉骊一直在找那張照片。

照片裡的她,3歲,穿着淺色上衣和短褲,白襪黑鞋。留着小童短發的腦袋,一股勁往父親鄒韬奮先生的長衫裡鑽,自己的半張臉都陷入衣料裡,緊緊抱住父親大腿不撒手。像是在撒嬌,又像是舍不得,好像是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但他也會離開,是以要抓牢。

同一時間,同一地點,鄒韬奮全家五口在萬宜坊54号家門口留下合影。全家合影裡,鄒嘉骊依舊保持抱住父親的姿勢,這張照片找得到。但是留住她用這個動作和父親兩個人的合影照,卻一直沒找到。

即便一生追随父親的腳步,但如今想來,真正和父親相處的時光,太短。

萬宜坊裡的鄒韬奮故居:鄒嘉骊的出生地,也是父親的紀念館

1933年,韬奮一家在萬宜坊54号家門口的合影。

萬宜坊裡沒有世外桃源

重慶南路205弄萬宜坊54号,是鄒韬奮先生1930年到1936年的居所。

萬宜坊裡的鄒韬奮故居:鄒嘉骊的出生地,也是父親的紀念館

韬奮故居内觀。

坐落在當時法租界内的萬宜坊,1923年由法商萬國儲蓄會集資啟建,是一批有拉毛粉刷牆面的、三層磚混結構的新式裡弄住宅。相比同時代的其他裡弄,這裡的生活條件和規劃設施,更為優越和現代。弄堂内為汽車留出寬敞車道,此外弄内有單層汽工廠中的房間16間,二層汽工廠中的房間4間,還有救火設施等。與之相應的,是最早來到萬宜坊的住戶,多為一批經濟實力相對寬裕的人家。包括進階職員、官員以及一些進階知識分子。

資料顯示:萬宜坊13号住過著名數學家胡敦複;38号住過著名文學家錢杏邨;41号的朱志堯,是著名實業家、求新造船廠老闆;60号鮑鹹昌,我國近代最大的出版機構商務印書館創始人之一;71号方晃衛,無線電專家;72号顧翼東,著名化學家。1930年,來上海開展革命工作的丁玲、胡也頻夫婦也住到了萬宜坊。巧合的是,這對夫妻和鄒韬奮、沈粹缜夫婦一樣,在1930年添了孩子——6月,鄒韬奮的第三個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兒鄒嘉骊出生。11月,胡也頻的兒子胡小頻出生。

1931年1月8日,胡也頻一家在萬宜坊留下了他們唯一的一張合家歡。但幾天後,沈從文來到萬宜坊,告訴丁玲胡也頻被捕的消息。1931年2月7日,胡也頻在龍華淞滬警備司令部被害身亡。得知噩耗後,丁玲決定将隻有4個月的孩子送回老家,她也離開上海,投身革命洪流。

住在當時租界内的萬宜坊裡,擡眼所見,是整潔的房屋與可愛的孩子,一切都是舒适溫馨的,但是身處其中,卻不能假裝視若無睹外界的貧苦與黑暗。若不能了解這一點,大約就不能明白,看起來完全是斯文書生樣子的鄒韬奮先生,為何會不顧一切離開家人,盡瘁國事。

萬宜坊裡的鄒韬奮故居:鄒嘉骊的出生地,也是父親的紀念館

韬奮故居

趴在地上哭的父親,以筆為槍的父親

鄒韬奮先生在1926年10月,以中華職業教育社編輯股主任的身份接辦了職教社的機關刊物——當時發行量為2800份的《生活》周刊。在他的主持下,《生活》周刊敢于批評時政,攻擊黑暗勢力,發行量高達4萬份,最高時達15萬份。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鄒韬奮在周刊裡寫道“本周要聞,是全國一緻傷心悲痛的國難,記者忍痛執筆記述,蓋不知是血是淚!”針對當局不抵抗的政策,鄒韬奮接連發文怒斥:《甯死不屈的保護國權》《甯死不屈的抗日運動》《甯死不屈的準備應戰》。

有铮铮鐵骨的鄒韬奮,也實在是個好家長,隻要他回來,家裡氣氛就很溫馨,他和沈粹缜說話,總是那麼風趣和幽默,他喜歡看電影,還會學卓别林跳舞。一次鄒嘉骊不開心,趴在地上哭,為了哄女兒,鄒韬奮也一起趴在地上假裝哭,直到鄒嘉骊破涕為笑。

可是鄒韬奮畢竟太忙了,很少在家,即便回來,也是躲進亭子間小書房,用文字宣傳抗戰,翻譯《革命文豪高爾基》。時局不容許,也不能讓他有機會做一個優哉遊哉的父親。

1933年7月,因名列國民黨暗殺黑名單,鄒韬奮被迫去歐美考察,至1935年8月回國。他先後于滬、港創辦《大衆生活》周刊、《生活日報》、《生活星期刊》,并任上海和全國各界救國會執委。1936年7月,鄒韬奮與沈鈞儒、章乃器、陶行知聯名發表《團結禦侮的幾個基本條件與最低要求》。11月23日,鄒韬奮與沈鈞儒等7人被當局逮捕,史稱“七君子事件”。

紀念館裡,一桌一椅都是原件

離開萬宜坊時,鄒嘉骊還太小了,對屋内的擺設和家裡的情況,記憶不多。但她記得,母親的辛勞。為了支援鄒韬奮先生的工作,沈粹缜一人擔負起所有的家務。鄒韬奮将每月收入悉數交給沈粹缜,沈粹缜除了打理全家開支外,還要贍養鄒韬奮的父親,并資助鄒韬奮的弟弟。

一次,鄒嘉骊的二哥鄒嘉骝調皮,摘了萬宜坊陰溝裡不知名的野果子吃,當晚大病,以緻手腳都漸漸涼了。所幸有個鄰居聞訊前來,用土方急忙喂孩子吃鐵鏽,到了黎明,鄒嘉骝才慢慢蘇醒。20世紀50年代,鄒嘉骝在鄒嘉骊的陪同下回到萬宜坊,看見父親的亭子間時,還能清楚回憶:“有一次我惹惱了媽媽,爸爸罰我拿小凳子坐在門口。”

童年的這段上海記憶,随着戰事到來戛然而止。上海淪陷後,鄒韬奮先生先轉移去香港,後去武漢、重慶,再去香港、廣東。沈粹缜也帶着三個孩子跟随這條線路而去。但即便是帶着孩子們離開上海,能幹的“鄒師母”沈粹缜還周到地将家裡所有的家具都寄存南通妹妹家裡。等到1956年上海開始籌建鄒韬奮紀念館時,沈粹缜得以将所有家具帶回上海。是以鄒嘉骊說,至今,館内除了補充兩把椅子外,其餘家具皆為原件。

幾乎輾轉了大半個中國後,鄒嘉骊再次回到上海,回到父母身邊,等待她的不是團聚的喜悅,而是父親病重的事實。1944年7月,鄒韬奮在上海醫院過世。他臨走前還在遺言裡叮囑:“小妹愛好文學,尤喜戲劇,曾屢勸勿再走清苦文字生涯之路,勿聽,隻得注意教育培養,倘有成就,聊為後繼有人以自慰耳。”

選擇了清苦文學路的“小妹”,長大後擔任出版社的校對、副編審,1985年擔任上海韬奮紀念館副館長。她回到了出生地,并用此後一生,真正做到了鄒韬奮先生的“後繼有人”。為了完成《韬奮全集》,她每天騎自行車往返康平路住處和萬宜坊之間,曆時十年,完成了14卷800萬字的大工程,後又往返于康平路和位于長樂路的韬奮基金會之間,再花十年,完成了《韬奮年譜》三卷本,即《鄒韬奮年譜長編》。

萬宜坊裡的鄒韬奮故居:鄒嘉骊的出生地,也是父親的紀念館

鄒嘉骊近照

“小妹”已是接近九十歲的老人了,她至今還在編著《我的文字生涯》。幾乎是在步入晚景的時候,鄒嘉骊又再次走入童年,她在一次次尋訪韬奮先生手稿的過程中,在書面字紙和别人的口述中,與那個年輕時代的父親不斷重逢。那是本應屬于年幼的她與父親共度的時光,那是父親沒有向她展示的人生另一面。

一如父親當年趴在地闆上安慰她一樣,如今,鄒韬奮依舊用另一種方式,陪伴着鄒嘉骊的每一天。在她的客廳裡、書桌上、書架上和手機裡,鄒韬奮無處不在,還像當年一樣風趣,似乎随時會輕輕呼喚她“小妹”。

鄒嘉骊,1930年生,中國近代傑出新聞記者、出版家、政論家鄒韬奮先生之女。1985年-1988年任上海韬奮紀念館副館長。

欄目主編:沈轶倫 文字編輯:沈轶倫 圖檔編輯:朱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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