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亘星惠風——渦蟲

作者:科幻世界
亘星惠風——渦蟲
亘星惠風——渦蟲

渦 蟲

【日】亘星惠風 / 著

千 江 / 譯

神雕大狎 / 圖

京都從東部的滋賀縣琵琶湖引進城市用水,為此而修建的水道便是琵琶湖水渠。我就讀的高中便建在水渠北岸。

從學校出發,循着水聲前進,再走個十五分鐘的樣子,便可以發現湧出的山泉。

這裡的山泉雖由地下水形成,卻不是從地表噴湧而出的。泉水的源頭是一處山壁,山壁上有直徑約十厘米的導水石管,管口向山壁外突出約三十厘米。

地下水就是從石管裡流出的。石管與地面有兩米左右的落差,于是形成了小小的瀑布。瀑布的正下方積成一米見方的池子,池中石頭堆疊,石頭的背面便生活着渦蟲。

捕捉渦蟲是需要誘餌的。将切碎的雞肝放在玻璃培養皿裡,再用石頭将玻璃皿壓在水底,過上一夜,第二天就會發現有數十隻渦蟲聚集在裡面。渦蟲的身體太過柔滑,用手指是沒法抓住的,是以得用蘸滿水的細毛筆輕輕将渦蟲沾起來,放進備好的燒杯裡。

被放進燒杯的渦蟲連掙都不掙紮一下,隻是優雅地遊動着。渦蟲的眼睛長在三角形頭部之上居中的位置,有點兒像某家著名點心的吉祥物做鬥雞眼表情的樣子,甚是可愛。

飼養渦蟲很簡單,需要着重注意的僅有保持水質幹淨而已——每天為渦蟲更換從山泉裡汲來的新鮮泉水,并用毛筆将粘在玻璃杯上的黏液揩走就行。因為餌料會将水弄髒,是以不進行喂食。即使連續兩個月不給渦蟲投食,它們也隻會身體逐漸變小,并不會死亡。渦蟲縮小後,我便把它們放回泉水裡去。

切割渦蟲時,我用的是鐵制雙面剃刀。現在的不鏽鋼剃刀或許要好多了,可當時的不鏽鋼刀比較鈍,若用它來切渦蟲,就不能保持切面光滑,是以我選擇用剃刀。

用筆将渦蟲放置在打濕的濾紙上面,把剃刀的刀刃貼在它身體之上,一氣按下的話,不管橫切豎切都能成功。刀片很容易折斷,是以可以把衛生筷接在上面當刀柄,做成自制的手術刀。這種貝印公司産的鐵制剃刀是我當時東找西找好不容易才在店裡買到的,現在卻完全見不到了,恐怕已經不生産了吧。

将渦蟲切斷後的第二天,斷面就會長出白色的隆起。這種隆起宛如植物發芽一般,是以被人們叫做再生芽。再生芽會逐漸成長,同時,為了供給再生芽生長所需的營養成分,渦蟲身體的其餘部分會一點點分解、變小。半個月之後,渦蟲被切斷的部分便恢複原樣,而整體卻縮小了。

渦蟲這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可不隻是為了給人類切割着玩而準備的。渦蟲即使沒有被切割,成長到一定大小時也會自然分裂成兩隻。自然狀态下的渦蟲隻能由一隻分裂成兩隻,但是人為地将一隻渦蟲切割成十份,便也能長出十隻極小的渦蟲來。

還是高中生的我,迷上了這種令人震驚的動物。

無論怎麼切,渦蟲都能長回原樣。将渦蟲縱切,但隻切開頭部,并每天重複切割,使之保持不能黏合的狀态。如此一來,還能造出長着兩個頭的渦蟲。每次看到渦蟲再生的樣子,我都能切實感受到生命的神秘,這一點真是有趣。

但我意識到,光是切割渦蟲并不會取得任何進展,于是有了進一步的想法。

我切取了一些再生芽,對之進行染色、壓片後,看見了染色體。我興高采烈地繞着放顯微鏡的實驗台跳了一圈。可是,不知為何,我看到的渦蟲染色體,數目比正常的多了。渦蟲的染色體本該有十六條,我觀察到的卻有二十四條。不管我觀察多少隻,結果都是二十四條。普通的渦蟲是八條染色體為一組的二倍體。我捉到的渦蟲卻是帶有三組染色體的三倍體。

精子和卵子都是通過兩組染色體對半分裂的減數分裂形成的。三倍體不能進行減數分裂,是以,這種渦蟲也不能靠受精卵來繁殖。考慮到這些渦蟲隻能以一分為二的方式來增加數目,這個山泉裡所有的渦蟲,或許都是從最初的一隻不斷分裂而來的。

學界認為,渦蟲之是以能夠再生,是因為它們擁有某種可以變成一切種類細胞的特殊細胞,并将其稱為“新生細胞”。據說,新生細胞會在切口周圍聚集,使再生芽得以生長。可是,新生細胞移動的距離和速度究竟如何,乃至新生細胞是否真的會移動到傷口處聚集起來,人們其實并不清楚。

當時,我打算使用三倍體的渦蟲做實驗,對新生細胞的移動方式進行一番研究。

為了達到實驗目的,我還需要二倍體的渦蟲。我在另外的山泉裡布置了裝有誘餌的玻璃皿,對捉回的渦蟲進行觀察,發現它們果然都是十六條染色體的普通二倍體。接下來,我用自制的手術刀在二倍體渦蟲的身體上切開一個四方形的洞,把事先從三倍體渦蟲身上切下來的同等大小的四方形身體組織嵌進去,再用日本紙從上面封起來。我想,如果移植順利的話,隻要将遠離移植部位的地方切斷,令再生芽長出,再看看新長出的再生芽裡有沒有三倍體細胞,便知道三倍體細胞是否真的會移動了。

書裡有一個類似的關于渦蟲的有趣實驗:在渦蟲身體的正中央切出一個四方形組織,将這個四方形組織背面朝下、腹面朝上地翻轉,再嵌回去,渦蟲的身體仍能恢複原狀。正是因為有這個實驗在前,我才以為移植應該也是同一回事。

然而,我的想法錯了。在移植實驗後的第二天早上,我發現移植的四方形小塊身體組織脫落了出來,一旁是身體開了洞的渦蟲在打轉。

雖然我想,不多練習幾次是不行的,高三的夏天卻到此結束了。

我想知道,若是當時的移植實驗成功了,那隻渦蟲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現在有人工養殖的三倍體虹鳟和天魚,體積可以長得非常之大。因為它們不會發育成熟,是以能夠持續生長。我覺得三倍體細胞的生命力是強于普通二倍體細胞的,若是三倍體的新生細胞比二倍體細胞的增殖速度快,哪怕隻快一點兒,接受移植的渦蟲全身的二倍體細胞也都會被三倍體細胞所取代吧。原先的渦蟲,是否就此被奪取身體而消失了呢?

最近我看了報道,說是有西班牙研究者也進行了同樣的實驗,并取得了成功。隻不過,他們使用的是四倍體渦蟲,而非三倍體,但移植的方法和我當初所做的一模一樣。由此,他們證明了細胞的移動,且成功地測出了移動速度。他們在論文裡寫:移植組織很容易便與接受移植的渦蟲結合在了一起。對此我真是十分羨慕。

每次我要下車站的坡道時,她都在那裡。

我是在剛開始坐輪椅的那段時間裡與她相遇的。有一回,她幫我按了車站電梯的按鈕。我們就這樣漫不經心似的相逢了。

不知為何,每回我遇到麻煩,她總是剛好在旁邊,并若無其事地為我提供幫助。類似的事情一個月發生了三次後,我就意識到這應該不是巧合。

為了增加與她相遇的機率,我選擇每天都在同一時間點去學校。有些遺憾的是,即便這麼做了,我也無法每天如願以償,但隻要她注意到了我,就必會替我将輪椅一路推到大學。

她看起來非常年輕,說是中學生也不為過,卻似乎是和我讀同一所學校的大學生。我還認真思考過:或許她是一個跳了級的天才少女吧?

“從今天起我換新輪椅了。”

“看起來很不錯。”她見我的輪椅換成了電動的,如此說道,目光裡卻流露出憂慮的神色。大概她也察覺到了:更換電動輪椅,說明我的病情已經加劇。

我們登上通往大學的緩坡。風拂過路側的樹木,陽光和暖,令人心曠神怡。

我保證過,若病情惡化到了無法自理的地步,我便休學。以此為條件,才說服父母同意我繼續讀研究所學生。但事到如今,這個緩刑期也差不多要結束了。我把這一切都照實對她說了。

她默默無言地聆聽着。我說完後,她仍是面朝前方,一言不發。我卻享受着有她走在身邊的為數不多的剩餘時間。

“我有一些話,必須跟你說。”

她的話裡流露出一種前所未聞的語氣,拉回了我松散的意識。我愕然将注意力轉向她時,無意間也将電動輪椅的控制搖桿推向了她。結果輪椅一轉,朝她撞去。她身體一搖,用手按住了輪椅。

雖然以前練習過,但我還沒能完全适應新輪椅的操控手法。慌忙之間,我把搖桿往反方向一拉,結果連帶着她給一起拉倒了。

她摔倒在地。我看見她的右手手指被卷進了輪胎和車架之間的縫隙裡。

那時,我需要做的僅是放開控制搖桿而已。等我反應過來,将輪椅停下之時,她已經蹲在了地面上,右手流出大量的血。我一下子完全無法思考了。

“我沒事,不用擔心。”

她站了起來,一邊說着,一邊捂住右手跑開了。我僵在原地大概有三十分鐘。

第二天,我趕上最早的一班車前往學校,在跟平時一樣的車站下了車。前一夜我完全沒能入睡。

我坐着該死的輪椅,在檢票口等候着她。其實,我不确定她今天是否要去上課,而且,我連她的聯絡方式都沒有問過。我在為此後悔不已的同時,拼命盯着人群,生怕錯過了她。

所幸的是,她在一如尋常的時間來了。

“我說了,沒事的。”

她走到我的跟前,捋起袖子,把右手給我看:她的手上根本沒有任何傷痕,隻留着一條泛白的線。

若昨天的事隻是一場夢,我倒是很高興。可她專門給我看了右手,說明那根本不是夢。

她若無其事地催促着我,我倆一如往常地向着學校出發了。

“我想應該專程向你道個歉。”

我提心吊膽地開口了。

雖然此刻我的頭腦中滿是問号,卻沒有忘記自己必須說的話。

她沉思了片刻,回答道:“那我也有話要對你說。這樣吧,今天請到我家裡來,我請你吃晚飯。”

此時,我頭腦中的問号雖然增多了,卻被大大的驚歎号所覆寫。我的心雀躍無比。

我們交換了手機号碼和郵件位址。她的名字叫做守井宇津女。當時我被興奮沖昏了頭腦,隻覺得這是個挺有古風的名字。

在約定的時間,她來了車站接我。我們在一條兩側建有住宅和小型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的沒有人行道的路上走着。幸運的是,她所住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并不遠,輪椅的電量完全夠用。途中我們還順便去了超市,購買了晚餐的食材。

令我吃驚的是,她的住所裡還備有室内專用的輪椅。我想,若是沒有這東西,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個時候的我還沒到完全不能站立的地步,是以便由她扶着,移坐到室内用的輪椅上。電動輪椅就留放在玄關處。

“謝謝。要是能充電就好了。”

“用那邊的插座吧。”

“啊,那就打擾了。”

“不客氣。”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想起要客套兩句。

“我也該問候一下你的家人才對。”

“我家沒有别人了。”

這時,我還以為她是獨居的學生。

我被帶進了餐廳。因為廚房的大小由不得乘着輪椅的人幫忙,我隻好老老實實地等候她準備飯菜。她正切着買來的蔬菜。

“我還沒被人盯着做過菜呢,會緊張的。啊!”

她平時似乎不怎麼做飯,不太熟練,切到了手。我正想看她的手指要不要緊,她卻轉向了我。

“你看。”

我看見,在她伸出的手指上,被切出的傷口裡正滲出血來,鼓起了球形的血珠。她把指尖放進口中一吮,再把手伸到我的眼前。

我注視着她的指尖,卻絲毫不見傷口。我想也未想便拿起她的手,摸了摸原本受傷的位置,但那裡的确安然無恙。

“摸夠了嗎?”

被她這麼一問,我慌忙放開了手。

“邊吃邊向你解釋吧。”

我們坐在中間隔着鍋的桌子兩頭,她開始自我介紹。

“我在尖端醫學研究部工作,是細胞工程學的教授。”

這麼年輕的人能夠當上教授,看來日本也有了相當的進步啊。應該稱呼她守井教授比較好。可話雖如此,她看起來實在太年輕,即使說是大學生都令人難以置信。

“我其實比外表看起來要老得多,已經活了大半個世紀了。”

她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抑或知道這種疑問是任誰都會有的。針對這種疑問,守井教授說不定已經做過無數次的解釋了。

可是,接下來她所說的天方夜譚一般的話,據說我是頭一個聽衆。

她将雞肉丸子和蔬菜下到了鍋中的湯汁裡,然後開始講述她的故事。

“我是在紀伊半島上的一個山村裡出生的。那個村子,在我大約十五歲的時候就消亡了。我父親和我是住在那兒的最後兩個人,我們一離開,村裡就沒有居民了。”

接下來關于那個奇妙村莊的故事,是她從父親那裡聽說的。她的父親是村中唯一一家診所的醫師,一直研究着村莊的曆史。因為當時村中已經幾乎沒什麼居民了,是以父親是唯一一個知道村莊秘密的人。

村莊的起源十分古老,可以追溯到戰國時代。村莊是為了一定的目的而建的,這個目的,就是人種改良。也即是說,村莊是一個人類的育種場。

“然而,這裡所說的‘人種改良’和歐洲優生學的那種‘天才制造’不同。村莊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制造士兵。”教授一邊說着,一邊把沒做成丸子的雞肉也放進了鍋裡。

“像是‘忍者村’的東西?”

“不錯。可是村子建立的目的并不為了培養強悍的戰士,而是要制造受傷後能夠迅速複原的士兵。”

統治者把傷口複原速度快的人聚集起來,讓這些人在一起生下小孩,再從小孩中選出傷口複原速度特别快的,令其結合再産下後代,如此循環往複。這種行為雖是在各代統治者的強制之下推行的,但隻要有了好的結果,一族人都能得到獎賞。不久後,村子裡就産生了支援這種行為的風俗,人們把提高自愈能力内化成自己的目的,盡全力實作這種目的也就成了村莊的一條規矩。

然而,雖然提高傷口複原速度的目标達成了,村民們卻遇到一個麻煩:一個人傷口複原的速度越快,就死亡得越早。死因是癌症。漸漸地,村民的壽命縮短到了連生育年齡都活不到的程度。

“一般會認為,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就該适可而止了吧。可規矩和習俗是頑強的東西。村裡進一步發展出了令人生厭的新風俗。”

教授在雞肉煮老之前将其夾起,和蔬菜一起盛到了我的碗碟裡,同時繼續講道。

所謂新風俗,是将傷口複原得特别快的人腹部切開,從中取出皮下組織。然後,将剛出世的新生兒腹部切開,埋入取出的皮下組織。

我實在難以相信,這種做法有何意義呢?但據說,嬰兒的傷口複原速度确實變得更快了。若是說這種做法真有效果,那便是植入的細胞在嬰兒體内增加了,并起到了治愈傷口的作用。那實在是令人震驚的細胞。

可是,新出生的人因癌症而死亡的年齡,也一點一點地提前了。

“這種事情是不可能長久持續的。結果,在二戰結束之際出生的我,成了村裡最後一個出生的人。”

教授的父親早就知道,她的傷口再生速度之快,即便在村裡也前所未有,是以她亦不可能活得長久。為了拯救女兒,他從教授出生之日起,便一直研究着那種有迅速治愈傷口功能的細胞,并成功地找到了培養這種細胞的方法。這種細胞,便是現在被稱為“全能幹細胞”一類的細胞。

這種細胞在教授的體内大量存在着,卻不會無限增加。每當有傷口需要治愈時,這種細胞便迅速聚集起來,再分化為身體所需的細胞。接下來,為了填補因分化而減少了的數目,這種細胞便會進行增殖。可是,它們在增殖的同時會産出少量的癌細胞。癌細胞如此在體内堆積,隻要十年左右的時間,便會生長成危及性命的惡性良性腫瘤。

正如教授父親所預料的,教授剛過十歲,各種内髒器官便被惡性惡性良性腫瘤所侵。在她十五歲的時候,為了拯救瀕死的女兒,父親斷然采取了行動。

他對教授全身都進行了射線照射,這樣一來,不論是癌細胞,還是健康細胞,都無法再增殖了。然後,他再将大量培養在别處的教授的全能幹細胞注入她的體内。可以說,這跟現代使用末梢血幹細胞治療白血病的療法有些類似。

教授就這樣活了下來。可是,又一個十年過去之後,癌症再次威脅到她的生命。父親已經過世,但是教授采取了與父親相同的手法對自己進行了治療,并且取得了成功。

“自那時起,我就不斷重複着這個過程。另外,我的外表始終停留在十五歲的模樣。我想,這應該也是進行了細胞移植的緣故,但究竟為何如此,具體的原因我也不清楚。”

她把烏冬面下進鍋裡,徐徐說道:“之前一直沒告訴你,我很抱歉。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了。你曾經咨詢過大學老師自己能不能接受幹細胞移植,對吧?這話後來傳到了我這裡。”

我不願輕易敗給病魔。我想利用上學的這段時間,研究幫助身體衰退的人的方法,是以在研究所學生院學習“生活支援機器人”的技術。盡管這已令我筋疲力盡,但我還是想直面自己的病情。向脊髓移植幹細胞的做法,是我為數不多的希望之一,因為自己有病,是以我便考慮能否使用健康人的幹細胞。可是,在日本就連自體幹細胞移植都是非常困難的事。

“在看到你的組織相容性抗原的資料時,我十分震驚。你的資料和我的極為接近。”

這樣的巧合,有時能令人确信什麼。

村莊裡一直進行着移植,完全沒有顧慮過相容性,對于初生時就接受了這種移植的教授來說,或許抗原的差别根本不是問題。但是,這也許是由于村民們本就是一個特殊群體的緣故。而且,對新生兒的移植與對成人的移植是不同的。就以治療為目的的移植而言,當然是相容性程度越高越好。基于這種考慮,教授找到了我。

“我想,我的細胞可以用于你的治療。但是,我希望你親自确認一下。如果你選擇進行自體幹細胞移植的話,我願意幫忙。可在那之前,你願意來我的研究室研究一下我的細胞嗎?”

從此,守井教授苦惱的日子開始了。不,或許從與我相遇的那天起,她便一直很煩惱吧。

開始 現在 立刻 開始 現在 立刻 開始

隻要盯住顯示幕上的五十音表中的某個字一會兒,就可以選中該字。在病情惡化到全身除眼睛之外都不能動之後,我便隻能這樣一字一字地進行選擇,再聯成語句。通過這種方式,我不斷向教授表達着自己的意思。

教授的父親确實是偉大的人物,二戰方才結束之際就成功研究出了細胞培養的方法。可是,這種成功也是拜教授自身細胞的強大特質所賜吧。

我給這種驚人的細胞取名為“填入細胞”。

自被教授招入研究室以來,我的任務就是令自己知悉移植手術的療效和風險而已。雖說是研究,我能做的事情卻很少。

裸鼠正如其名,是皺巴巴的表皮上隻生着稀稀拉拉卷毛的小鼠,因為其免疫系統已被破壞,是以不會産生排異反應。我将“填入細胞”注入裸鼠的身體以後,裸鼠的肛門裡便流出血來,然後逐漸衰弱,在大約半個月後死去了。它的皮膚變得潰爛不堪,但把壞死的皮膚剝落後,下面卻是滑溜溜的體表,看起來就是一隻長着人類肌膚的老鼠。在顯微鏡下對小鼠的組織進行觀察,我發現那看上去的确是人類的皮膚。接下來我還發現,在裸鼠的體内,填入細胞已經進入了全身的髒器,且在增殖。

完成這個實驗之後,我的病情已經惡化到了完全無法站立的地步。由于醫院離研究室很近,我在夜裡都能夠去做實驗,是以我開始白天住院、夜間前往研究室做研究。隻要借助輪椅,即便我沒什麼力氣了,實驗也還能繼續。

用裸鼠做實驗之後,我又在豬身上使用了免疫抑制劑,然後給它注入了“填入細胞”。雖然豬也開始便血,但它總算撐過了這一關,接着體毛脫落,長出了人肌類肌膚。在那之後,豬的四肢開始畸形生長,變成了失去平衡的奇怪體形。照顧無法保持平衡、隻能在飼育舍的地闆上打滾的豬實在是件麻煩事。

這時,我已經連胳膊也動不了了,隻好中止實驗。

接下來本該用猴子進行實驗,但我已經無能為力,且無法再忍受繼續惡化的病情。至于人體實驗,教授本身的經驗就足以說明問題了。我們以“幹細胞移植”的名義,順利取得了倫理委員會的許可——隻不過稍稍省略了部分記載,令他們以為,這個手術就和海外進行的同類手術差不多。

我堅持要将“填入細胞”注入自己的體内,可是教授的态度始終不堅定。雖然我們已經盡可能多地對豬的标本進行了觀察,但她還是下不了決心。

我終于連說話的能力也沒有了,面部肌肉亦無法做出表情,全身除了眼球一概無法動彈。是以,我隻能使用可識别視線的攝像頭和電腦顯示屏來持續表達自己的想法。

醫用推車的聲音嘎吱作響,朝我靠近。我的眼球已經隻能在有限範圍内轉動了,這時,教授的臉龐帶着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嚴峻的表情,出現在了我的視野裡。

“身體狀況沒有問題吧?”

餓了

腸胃都清空了

“讓你睡着比較好。”

no

“yes”和“no”在字表中是單獨顯示的,是以選起來比較容易。

“我也料到你會這麼說。那麼,就用局部麻醉吧。”

胸口傳來濕潤而冰涼的感覺,從氣味判斷,是消毒藥。

“會有些刺痛哦。”

給皮膚注射麻醉藥的時候相當疼痛,可我不知經曆了多少次,已經麻木了。

“能感覺到這個嗎?”

教授正用針頭輕戳着我的胸口吧。

我用餘光瞥見,教授拿着針頭粗大的外裝式注射器,針頭應該已經紮在我的胸口上了,但由于麻藥的緣故,我沒什麼感覺。

接下來,我看見教授伸出右手拿起了導管。那是用來插入我胸腔深處的大靜脈的。

準備工作似乎已經順利就緒了。

一般說來,醫生都要先觀察一陣導管的情況,改日再進入手術的下一階段。但教授沒有這個打算。也許是因為她平時從不需要在意自己傷口的愈合情況,是以考慮不到這一點。

“開始吧。”

yes

我希望她越快越好。

通過注射泵,“填入細胞”被緩緩地送進我的體内,但我沒有任何感覺。隻有心電圖掃描器上的律動顯示我的心跳節奏有些加快,如實地反映着我的緊張。

細胞注入在三個小時之後順利結束了,輸進我體内的液體也被換成了高營養液。

腹部兩側都在發癢。我試圖像往常一樣把意識排出體外,任身體癢去。這是我自從沒法撓癢以來學會的一個辦法。可這次不太管用了,就連腳趾甲都癢了起來,膝蓋内側也開始發癢。瘙癢的感覺正在擴散,全身都在猛烈地癢着。就算我向教授抱怨,她恐怕也不會幫忙撓癢,反正癢又不會死人,撓癢卻可能把皮膚給撓壞。可是,我實在不行了。受不了了。要怎樣才能描述那到底有多癢呢?我隻想有人替我撓一撓。想撓。想把皮給撓破。

怎麼回事?顯示屏看不見了。那不就沒法告訴别人我很癢了嗎?我好比身處濃霧之中,倦意湧了上來。連視覺也被奪走,就無法再傳達自身的想法了。我很恐慌,一籌莫展,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我害怕自己會變成行屍走肉。很怕,很怕。

心電掃描器發出了尖叫。我的體内像燃燒一般灼熱。很癢,然後腹部的癢逐漸變成了疼痛,劇烈的疼痛。很痛,很痛。

仿若被剝去皮的無花果一般,我的皮膚一點點剝落了。把皮緩緩撕掉,底下的肌肉清晰可見,仿佛是理科教室裡的人體模型。我撕了又撕,撕了又撕,感覺很痛,可痛得好惬意。為什麼我能做到這個?明明還不能動的。原來如此,我還在夢中。

教授把手伸進我的肛門,将腸子從裡往外拉扯。腸子内外翻了一轉,滑溜溜地被拖了出來。腸子,可真長啊。

“這個已經沒用了。”

不知何時,教授已經把我蛻下的皮和内外翻轉的腸子塞進了塑膠口袋裡。她背起袋子,走出門去。

不要走,别留下我一個人!

“我在這兒。”

教授像要抓住我的手似的伸出了右手。我伸出右手反握住她的手。握住了。緊握住了。

右手很溫暖。我的眼皮粘住了,睜不開眼。雖然什麼也看不見,透過眼睑卻能感覺到少許的光亮。這已經不是在夢中了。

我似乎是昏迷了過去。我以前從不知道昏迷竟有如此大的作用。如果在那種又癢又痛的狀态下保持清醒,我恐怕會發狂。

除了右手被握住的感覺之外,我還感到了某種令人懷念的、已經暌違了數月的東西。

不是被人握住,也不是任人握住,而是以己之力握住東西的感覺。

我輕輕地在手上用了些力氣,對方像吃了一驚似的握了回來。我再一次虛弱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後重複了好幾次。

我的右手被甩開了。有人輕輕地擦去了塗在我眼睑上的東西。

我一睜開眼,就看見教授含淚的臉。

“歡迎回來。”

我微微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我的喉嚨深處有了可以發出聲音的感覺。

“唔,唔,唔……”

我欣喜地不斷重複着。很快我也能發出别的音節了。

教授最初很擔憂,後來也漸漸聽煩了。

“a,i,u,e,o,a,i,u,e,o……”

我一直練習到了傍晚。這時,教授剛好走進房間,我便伸出手指,示意她過來。等她把臉龐湊近時,我低語道:“我,發現,這個,療,法,有,缺陷。”

我總算是發出了聲音,然後看見了教授一臉不安的表情。

“人,口,會,無限,增,長,的。”我用盡全身的氣力,扭動嘴角的肌肉說出了這句話,“喂,我,是在,笑,吧?”

教授又恢複了皺眉的表情,但眼裡有了一絲藏不住的笑意。接着,她伸手在我的額上輕輕一敲。我頭部的肌肉感受到了這個沖擊,對此我無比歡欣。

在之後漫長的人生裡,每當我回憶起這一天,都認為它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這一天下午,我正努力做着仰卧推舉,剛練到四十公斤的重量——也就是最重的一擋的時候,教授走進了房間。

“你還在這裡。我說過的吧,今天隻有上午是複健,下午要做身體檢查。”

不知為何,她的心情不太好。這似乎不是提出請求的好時機。可我剩下的時間也許不多了,明天突然就不行了都是可能的。

我不經意地将視線從教授身上移開,轉而投向自己貼在牆上的列印圖檔。那是超高感度錄影機在暗室中的紫外線燈下拍攝的我的身體圖檔,用a4紙列印後拼接在了一起,就和真人一樣大小。

注入我體内的“填入細胞”是經過處理的,其中的遺傳基因在圖裡呈熒光色。牆上的照片裡,整個人體都呈出熒光色,那是因為我的皮膚已經完全是由填入細胞構成的了。透過皮膚,下面隐約可以看出肌肉的形狀。我本已衰竭的肌肉和末梢神經,正急速地被“填入細胞”取代着。

隻需看看教授現在的外表,便可以預測未來我變成瘦小少女的樣子。又或者我不會變成教授那樣,而是變為成年女性的模樣。

“新身體對複健的反應很不錯。隻不過,肌肉練習可能也就現在還有效果了。我想趁能練的時候多練一下。”

教授短暫地盯了我一會兒,然後走出門去。

我迅速地洗了個淋浴。因為要做檢查的緣故,頭發早就剃去了,是以并沒花多長時間。我在淋浴室附帶的小房間裡換上檢查服,走進隔壁的檢查室。身穿手術衣的教授正目不轉睛地看着先前的資料。檢查室沒有窗戶,牆壁上隻有一排紫外線燈,通過高性能濾氣裝置,使室内保持着和手術室同等的潔淨度。

教授再一次看着我的臉,問道:“從上面開始?還是從下面開始?”

“從上面。”

我在幾乎低至地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教授用繃帶将我的頭固定在實驗台上。把頭綁在台邊實在很難看,但既然是臨時的檢查台,我也隻能忍耐了。

教授仔細地為我的頭皮消了毒,向皮内注射了麻醉藥。她切開一個兩厘米見方的u形口子,将頭皮揭起後,下面露出了一個開在頭蓋骨上的小洞。為了不讓小洞愈合,洞口塞着栓子。把栓子取出來後,她小心翼翼地将大腦表面覆寫的薄膜切開,腦内的情況便可以看見了。

教授調動支撐雷射共聚焦顯微鏡的鏡臂,将物鏡伸入了頭蓋骨上的洞口。

如今在我的内髒器官裡,與生俱來的細胞與“填入細胞”正處于混合存在的狀态。其中,中樞神經系統的情況特别有意思:“填入細胞”剛好擠在了我的神經細胞的間隙裡,形成了應該稱作“第二神經回路網”的網絡系統。

雖然我想從裡面切取一些組織來研究,但是,既然連觀察大腦内部後都發現自己變樣了,便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雖然僅是模模糊糊觀察得出的結論,可現在除了雷射顯微鏡之外,也沒有更好的檢查手段了。

教授在我的面前擺放了一面鏡子,讓我可以看到顯示屏裡的圖像倒影。鏡中的顯示屏上,顯微鏡正依次描繪出我的大腦斷層影像,然後許多張斷層影像再合成三維圖像。

在圖中,發光的是“填入細胞”生成的神經細胞和圍繞它們的神經膠質細胞。我與生俱來的細胞不過是發光細胞之間的黑暗縫隙而已。以前我體内天生的細胞還占多數的時候,“填入細胞”的相連狀況能夠輕易分辨,但如今發光的神經膠質細胞太多,就很難看清了。

教授同樣看着顯示屏上的影像。我聽見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看來不得不和你談一談了。”

“我也有話要說,其實是有事要請求你。”

“我讀了你寫的回憶報告,看到了關于渦蟲的部分。”她徑直岔開了話題。

“是你讓我把能想起的往事全部寫下來的嘛。”

這麼一回答之後,我也開始回想自己寫下的文章。難道我寫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我的初衷隻是想治療你的疑難之症。可是,我的細胞如今在你體内就跟外來者入侵差不多。我沒想過我的細胞竟會奪取你的身體。我對你所做的事其實很殘忍,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

“原先的渦蟲,是否就此被奪取身體而消失了呢?”——我無意中寫下的東西似乎觸動了她。“奪取”這個詞确實不好聽。教授心情不好的原因,就是這個嗎?

“我是很感激你的。如果沒有你的細胞,現在我隻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顯微鏡的攝像到此結束,我也被從實驗台邊放開了。教授将栓子塞回我頭蓋骨上的小洞裡,把頭皮蓋了回去,再用膠布固定好。

“被注射了細胞的動物都變了形。對此你是什麼心情,我其實完全沒有考慮到。”

我也承認,做那樣的研究确實跟在看恐怖電影一樣。但在見證“填入細胞”讓動物朝人形變化的力量的時候,我為之着迷了。在我心裡,動物變形的樣子,與我自己被治愈的圖景重疊了起來。

“正因為有那些動物實驗,我才有勇氣接受移植。”我脫下檢查服,躺在了診察床上,誠懇地說道。

能夠和教授的細胞共同生存下去,我其實很高興。要怎麼說,她才能了解這種心情呢?

“關于渦蟲的故事,我得更正一些細節。後來我才知道,自然界裡有同時帶二倍體和三倍體細胞的渦蟲,兩種細胞在它們的體内是能夠共存的。”

“那兩種細胞以什麼樣的結構取得平衡,是很有意思的話題。可你的情況多半不會那樣。以現在的形勢看來,你原來的細胞被完全取代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原來那些給了我那麼多麻煩的細胞,不要也罷。你的細胞會和我的人格共同存在。這是很理想的共存。”

我大概也會擁有與教授相似的再生能力吧。至于大腦的部分,記憶力和思考能力肯定會對神經細胞的性質有所反映,我若能變得像她一樣聰明就再好不過了。

“可是,你的記憶不會全部儲存下來。”

教授說過,她每經曆一次自體細胞移植,就會失去一部分記憶。但當我詢問她失去了哪部分記憶時,她卻答不上來。

雖然她确信自己原本是知道某件事的,卻不清楚具體的内容是什麼。

有了前車之鑒,教授便令我記錄下過去回憶的方方面面。關于渦蟲的記述就是其中一部分。隻要事先有記錄,即使過後忘記了什麼,也有處可查。教授還有這樣的期望:我的記憶會向“填入細胞”生成的新神經回路轉移,如果我不斷回想過去的大事小事,這個轉移的過程也許會容易一些。

“渦蟲的那些事,其實我現在都還全部記得。何況,就算沒做過細胞移植,人本來也是會遺忘的。如果失去了一點記憶也要介意的話,那一年前的你和現在的你還能說是同一個人嗎?”

這時,教授開始向我下腹部的皮膚注射麻醉劑,談話就暫時到此為止。

教授将金屬絲穿過我腹部的皮膚,然後把食指粗細的穿刺套管紮進了我的腹部。

套管是外面為套管鞘、裡面為套管芯的手術用具,把裡面的套管芯抽去,便隻留着套管鞘了。拉起金屬絲,我的腹部就變成了一個尖頂帳篷,上面有一個套管作為進出口。

教授通過套管,将内窺鏡和手術鉗伸進了“帳篷”裡面,一邊在我的腹内撥弄,一邊仔細觀察着。

内視鏡映出的畫面上,有一個雖然很小、卻看似是子宮的東西。

卵巢是否存在,現在還不太清楚。

教授在能看到的内髒器官上都插進針頭取出活檢用的組織,再将工具取出,給被套管和金屬絲紮出洞的地方貼上了膠布。“填入細胞”很快就能修複這些傷口。

需要集中注意力進行的檢查結束之後,教授又接上了先前的話題。

“雖然人都會變,隻不過程度大小不同,但你會從男性變為女性,這可不是什麼小差别。”

“關于這個,我有一個請求。”

這個時機再糟不過了。

我一直在想着該如何把這個請求說出口,不經意間聽到與此有關的話時,一不小心便脫口而出了。

“什麼請求?”

“我将來某天就不是男人了。”

我隻好回答,可現在提起這個果然不妙。被拒絕就全完了,大概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沒什麼。”

“說。”

教授瞪着我。我想,她做出這種表情的時候也很可愛。此時我意識到,教授隻是有些嚴肅,卻并沒有生氣。反倒是我自己失了方寸。如果此刻隻求蒙混了事,以後就不會有機會了。

我下定決心,緩慢而清晰地說出了自己的願望:“在我變得不是男人之前,我想和你享受一次魚水之歡。”

教授沉默了。她的樣子既沒有生氣,也不像高興,隻是一副難以讀懂的奇怪表情。

教授的回答很直接——她徐徐脫掉了衣服,爬上了診察床。

睜開眼睛的時候,教授正睡在我身上。雖然已經是清晨,但還沒到其他人來上班的時間。

我伸手環抱住教授的身體。

我過去真是一點兒也不了解她。可現在不同了。對于她的過去,除了最近發生的事情之外,我都不清楚,但教授以孱弱之軀反複承受瀕死與重生的體驗,以及她那活不見盡頭、隻剩輪回的人生之沉重,如今我都感同身受。

沒關系,你已經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比起過去的孤獨歲月,今後我們厮守的時間要長得多。

這個房間沒有窗戶。我突然想看見陽光,于是輕輕把教授放在診察床上,站起身來,打開了房間東側一扇平時都關閉着的門。

朝陽的光芒正好射進屋來,照在了教授的身上。

似乎被陽光晃到了眼,她直起上半身,說:“早。”

我回答:“早。”

我在她旁邊坐下來,她倚在了我身上。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方法,能克服這種療法的缺陷。”我說。

“導緻人口無限增長的缺陷?”

“對。多虧你才想到的。”

為了說明自己剛才産生的想法,我在腦中搜尋整理着語句,教授則靜靜等着我開口。

“我們的身體就算受了傷,隻要把裂開的傷口合起,就會立刻愈合。我想,如果把你我的傷口合在一塊兒,也會長在一起的。”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樣的情景,讓我打了一個激靈。那種畫面雖然恐怖,卻也令人着迷。

“腦部也是一樣。隻要切割的技術夠精湛,把切開的兩個人的腦交叉拼接起來,大概也會長在一起。”

兩個腦如此互動連結,然後化為一個腦。對于由“填入細胞”構成的人來說,肯定可以做到将兩個腦合二為一,再放進一個身體。

一個人即使憑借“填入細胞”多活了十年,此後若是和他人合二為一的話,人數便減少了一個。這樣就可以抵消因壽命延長而造成的人口增長。若每個人在注入“填入細胞”之時都與他人融合的話,即使全體人類都永生不死,人口也不會增加了。

“我會研究出讓攜帶‘填入細胞’的人合二為一的方法,一定會的。”

我直視着教授的雙眼,無聲地問道:你又打算怎麼做呢?

教授微微颔首,雙臂環抱住我的頭道:“到時我就和你合二為一。”

嗯,我們會合二為一。我在心底起誓,然後親吻了她。

刊登于《科幻世界》2013年4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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