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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利策獎作家迪亞斯來華:文學絕非“自拍”,它應當具有更大的使命

作者:文學報
普利策獎作家迪亞斯來華:文學絕非“自拍”,它應當具有更大的使命
普利策獎作家迪亞斯來華:文學絕非“自拍”,它應當具有更大的使命

近日,随着新書《信任》中文版的面世,普利策小說獎獲獎作家埃爾南·迪亞斯應上海譯文出版社與群島圖書邀請來華,在上海、南京、北京三地展開了系列活動。有意思的是,每場活動與不同嘉賓就不同話題切入小說時,仿佛所談并不是同一部作品——多層次多角度的深入解讀,足見這部小說所具有的巨大闡釋空間。

普利策獎作家迪亞斯來華:文學絕非“自拍”,它應當具有更大的使命

埃爾南·迪亞斯1973年生于布宜諾斯艾利斯,兩歲時随父母遷居瑞典斯德哥爾摩,十歲時回到阿根廷,成年後在倫敦和紐約求學。多元化的生活背景使他的寫作從不局限于單一文化視野。2017年,迪亞斯所推出的第一部小說《遠方》就成為普利策小說獎和美國筆會福克納獎的決選作品,獲得威廉·薩洛揚國際獎、新美國之聲獎等多個獎項。第二部小說《信任》則獲2023年普利策小說獎,并入圍布克獎。這部小說目前正由HBO改編為電視劇集,由凱特·溫絲萊特擔任制片并主演。

《信任》着筆于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紐約:經濟大蕭條來臨之際,傳奇的拉斯克夫婦卻共同攀升至無盡财富的巅峰,其财富積累背後的秘密被掩埋在紛纭的猜測與謠言中。小說以四個故事交織而成,互相沖突的叙述中由關于富豪和妻子的複雜關系的講述,關于大亨自傳的檔案,大亨秘書所寫就的人生故事,以及主人公妻子的日記構成,以嵌套式的結構不斷逼近故事的核心。普利策小說獎給《信任》的頒獎詞稱:“這是一部扣人心弦的小說,設定在曆史上的美國,通過以不同文學風格呈現的互相關聯的叙述,深入探讨家庭、财富和野心,是對在一個資本主義至高無上的國家裡愛與權力的複雜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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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美]埃爾南·迪亞斯 /著,劉健/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這是一本小說的教科書。”北京的活動中,作家徐則臣表示,“從技術和小說的基本面上,《信任》是一本非常優秀的小說,無論是遣詞造句、結構和小說要表達的内容,以及一個小說家寫一部小說所需要做的功課等,它全方位提供了關于小說的方法論。”他同時表示,這部小說的嵌套式結構,也向讀者展現了一部小說是如何寫成的:“開頭部分是一個小說,後面部分則形成了對這個小說的結構、批評、研究、佐證乃至反駁,這樣的結構很容易讓大家想到福克納的《喧嚣與騷動》,或是芥川龍之介的《羅生門》。但《信任》後面每一部分對前文的拆解、論證,都讓我們看到了一部小說從發生學意義上是如何一點點建立起來的。你能從中看到小說作者是如何行使自己的權力的。”

就此而言,評論家張莉閱讀該作的首先感受便是,迪亞斯是一位“狡猾的叙述者”,“他的魅力與迷人之處就在于此,閱讀過程也是讀者與作家博弈的過程。”而當小說行文至最後一部分主人公妻子的日記時,卻又以破碎、坦率的筆觸推倒了前文堅硬的男性主流叙事,“他用他的叙事、用他虛構的權力,将這樣一個未加修飾的文本呈現給我們。它看起來脆弱、沒有邏輯,但它恰恰是叙述最大的魅力——那個隐姓埋名的女性,她要奪回她叙述的權力,迪亞斯讓她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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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但漢松、迪亞斯、畢飛宇

在南京活動中談及《信任》時,畢飛宇首先讀出的是一種對虛構合法性的探讨。他指出,曆史由記憶和語言構成,但記憶永遠有自我美化和虛化的傾向,而語言本身也并不可信。“這本書的出現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紐帶,它讓我們看到了文學的曆史,同時從某種程度而言,也讓我們看到了小說的未來、虛構的未來。他的書寫能讓我看到西語世界的特質,雖然他是用英語寫作的,但他的血管裡依然有西班牙語的基因,有一種非常特别的奔騰和力量,智慧、雄渾和激蕩。”作為對畢飛宇所談虛構價值的回應,迪亞斯總結了自己青少年時代從閱讀博爾赫斯的作品中所學到的那些“信條”:首先,文學并不隻是會反映生活,文學還會侵入生活,它幾乎可以從實體層面上去觸摸到你;第二,博爾赫斯的小說教會了他抹去不同體裁之間的差别,尤其是虛構和非虛構、曆史和講故事之間的差別;第三,寫作時一定不要太過于有裝飾性,不要有太多的爆發力,最重要的是以一種清晰的方式去達到美的目的。

迪亞斯自陳,他感興趣的總是那些仿佛已經有定論、像“化石”一樣被人們熟知的領域。在人們認為這一領域已經有許多作品涉及時,迪亞斯認為,實際上人們總在回避其中的一些問題。對他而言,這像是一種意識形态上的硬殼,而他想要做的就是敲碎這樣的硬殼。無疑,《信任》便是這樣一部作品。在上海與作家小白就作品中的“金融神話”進行對談時,迪亞斯表示,自己始終關注的都是所謂“文學正典”中的盲點和不和諧處,“在關于美國的想象中,财富永遠擁有一種神秘光環,奇怪的是少有小說審視資本究竟是如何在内部運作的,這讓我覺得又有一點空間,可以讓我來做一些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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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莉·波特曼(演員、導演制片人)推薦并将和作者對談

對“金融神話”的揭露、對嵌套結構的使用、對虛構合法性的探讨……這些看似很難協調的關節點,構成了《信任》的閱讀難度。這也使得評論家談及《信任》時,“複雜”成為一個經常出現的詞語。在迪亞斯自己看來,小說中如此多的複調感受,源于他創作時對“聲音”這一主題的關注。也是以,他的小說讀來往往像一首樂曲一樣,充滿不同的層次感。

與一些關于小說是在批判金融資本主義的說法不同,他希望将自己想要探讨的問題通過文學的形式呈現給讀者。“你們在故事中聽到的叙事者聲音,有時并不是你所想象的一個真實的叙事者的聲音。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一點是,我想聽到各種各樣人發出的聲音,尤其是在美國曆史上,那些被壓抑的、甚至完全被抹去的聲音。”迪亞斯說,“如果我們每個人都隻寫自己所處的那個狹窄環境的話,我們隻不過是用文學的方式給自己來個‘自拍’而已。但文學應該有更大的使命,文學應該關乎他人的生命和他人的境況。”他坦言,在《信任》中,他想談的一方面是金融行業中的男性,另一方面則是沒有聲音的金融行業的女性。“我希望讀者通過不同的‘聲音’,通過我的文學形式去感受我所要表達的觀點。”

文/本報記者 張滢瑩

作品節選

《信任》

靠近一些,我發現貝維爾的臉幾乎是兩張臉:令人驚訝的孩子氣的上半部,帶着非常藍的眼睛和幾乎難以察覺的雀斑,受着薄唇和嚴苛下巴的斥責。

“你的父親是一名印刷工。你和他住在一起,大體在那個方向。”他指着河對岸,紅鈎的大緻方向,“很不幸,你的母親。我也一樣,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

他成功地吓住了我,我希望我的表情沒有洩露這一點。“不過,你在小傳中為自己編造的故事非常有說服力。”他說,舉着從桌子上拿起來的奶油色的紙。“看來我的生活幾乎和你的一樣公開。”他通過鼻孔一動不動地笑起來。

“奇怪的是,你竟然直奔主題。真的,這一切都與我的公共生活有關。這是我工作中不受歡迎的一個分叉。我試着把它掐去,割掉。它又長回來。總是如此。而且更旺盛。是以我決定控制它的生長。如果必須有公共生活,我甯願公開自己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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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焊工的橫梁在他身後移動。貝維爾注意到我的目光轉移,越過他身後。他轉過身去。“不明白為什麼要拖這麼長時間,”他轉回身對着我,“就這樣。實際上,這與我無關。是關于我妻子的。”

“對你的不幸我深表同情。”

“謝謝。公衆對我的生活着迷可以了解。但是,當這種癡迷觸及并玷污我的妻子時,那就完全不同了。她——她的形象,她的記憶——不許被亵渎。”他抿緊嘴唇,好像要把憤慨壓住。之後他從抽屜裡拿出一本書放在桌子上。“你讀過這個嗎?”

他把書滑過桌面。我拿起來。草綠色的護封,黑色和灰色的字型——這種顔色搭配讓人想起美元紙币。沒有配圖或裝飾,簡單地寫着:

紐帶

哈羅德·範納 著

當我打這些字時,我正在看着安德魯·貝維爾那天給我的那本書。護封随着時間已經脆弱破損,勒口僅靠一根線與被太陽曬得發白的書脊相連。但在破損護封的下面,内封仍保留着護封褪色前的顔色。裝訂的一些部分與其他部分稍微分離,像一本本小冊子。我發現這種破損狀态與書很般配。

“沒有。”我一邊回答,一邊翻着書頁。

“好吧,那麼你是少數幸運兒之一。這本書大約一年前出版。這位蹩腳作者,哈羅德·範納先生,幾乎被遺忘。這種事我不屑一顧。但他們告訴我他事業不順。大約十年前,在寫過幾部還算成功的小說之後,他便失寵。書賣不出去。貪杯。或者是酗酒。常見的堕落故事。然後,在我妻子去世後不久,他開始寫這本書。他見過米爾德麗德幾次。社交場面上。很膚淺的。像很多其他人一樣。我想他甚至可能在其中一次見過我。”

他轉身快速看了一眼橫梁移動的進度。已經在視線之外。但奇怪的是,在這個高度,仍可以聽到窗外的聲音。

“無論如何,他寫了這本書。出版後獲得好評。我認識的每個人似乎都讀過;大家至今還在議論紛紛。我不是批評家,對文學不感興趣,甚至沒有讀過書評。但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這本書會引起轟動:因為它顯然是關于我和我妻子的。因為它讓我們看起來很糟糕。”

他看着我,也許是在期待我的反應。我感覺保持沉默比提出任何問題或評論都好。

“朋友和熟人告訴我,他們為這本書感到非常遺憾。你知道這有多煩人嗎?因為他們在表達同情的時候,也讓我知道了他們讀過這個垃圾。每個人似乎都讀過這個垃圾。每個人都看得出這是關于我們的。你會親眼看到的。不可能是任何别的什麼人。也許是因為其中有一些模糊的真實細節,人們便認為書的資訊來源是可信賴的。甚至還有記者順着書中的線索,試圖證明某些場景和段落。你能相信嗎?現在,這本虛構小說中的虛構事件在現實世界中比我生活中的真實事實擁有更強烈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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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臉上慢慢展現出一種憤怒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氣。“我直說吧。這隻不過是诽謗性的垃圾。投機分子的惡意中傷。我的商業行為被嚴重歪曲。把我描繪成賭徒,騙子。聲稱我已經過氣。說我老了,我的時代結束了。已經與時代脫節,明顯在衰敗。看看窗外。這座新大樓是失敗嗎?”他陰沉地停頓了一下。“總之,這一切都無關緊要。我已經習慣被抹黑。但是米爾德麗德……這個惡棍對米爾德麗德做了什麼……把一個最溫柔的女人描繪成患有嚴重……”他搖搖頭,“我不允許這種可恥的捏造變成我一生的故事,因為這種卑鄙的杜撰會玷污關于我妻子的記憶。”

我把書放回桌上,不想因為靠近而與它聯系在一起。

“我的律師已經在和範納先生打交道。但我感覺現在是我出來發聲的時候了。各種各樣的謠言一直圍繞着我。我已經習慣了,不去否認讒言和八卦。否認始終是另一種形式的确認。我厭惡任何形式的公開聲明,但這種虛構需要用事實來反駁。我将提供事實。我要請你,帕爾坦紮小姐,幫我寫自傳。”

我們對視片刻。

“但是,先生,我不是作家。”

“天哪,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作家。該死的作家。我需要一個秘書。我知道你是一位出色的速記員和打字員。我來說;你聽寫。從你這篇自傳中我可以看出你有文筆。”他又看了看那一頁紙,“‘從無形的未來雕刻出我們的現在。’你也有愛講故事的天分,這可能會派上用場。”

他看着手表。

“讓我們下周開始吧。在我家。同時,我必須要求你嚴守秘密。對任何人都不能講一個字。”

“當然。”

新媒體編輯:張滢瑩

配圖:主辦方圖、攝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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