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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是無情卻有情:麥家《風聲》,一場生死狼人殺局

《風聲》的小說與電影,就像是一根藤蔓上所開的兩朵花,有點“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的意味。說的都是日僞時期中共地下黨人在嚴酷的政治環境下,越過重重關押和猜疑,成功将重要情報送出,避免同仁受到日軍抓獲的故事。但小說《風聲》所要表現的内容和情感容量,遠非短短2個小時的電影所能展現的。

道是無情卻有情:麥家《風聲》,一場生死狼人殺局

麥家的小說是叙事的迷宮,也是人類意志的悲歌。小說《風聲》正是将人物放到了一個極端的封閉的環境中,在生與死、成與敗、強與弱、多情與無情的對比和選擇中,完成了一次信仰的逆襲。

生死狼人殺,别無選擇的生命遊戲

《風聲》故事發生的背景,是日僞時期的杭州,因緊鄰上海、南京,交通友善,日軍兵力又相對薄弱,成了國民黨軍統特務和共産黨地下組織秘密活動的重要據點,而汪精衛政府也專門在此組建了華東剿匪總隊,清剿這些反日抗僞組織。

小說的幾位主人公:軍事參謀部部長吳志國、軍事機要處處長金生火、軍機處譯電科科長李甯玉、司令秘書白小年、譯電科科員顧小夢正是因為參與到一次密電洩露的行動中,被日軍懷疑,而被統一關押到裘莊,以找出洩露情報的中國地下組織成員“老鬼”。為了揪出“老鬼”,日方及僞政府代表無所不用其極,給這五個人帶來了強大的肉體和精神壓迫。而“老鬼”為了保護中共地下組織成員的安全,必須在群英會召開之前,将日軍已經發現的情報傳遞出去。這正是一場看似不可能成功的敵強我弱的生死博弈。

麥家在小說的代跋中認為,《風聲》的殼(故事)就是一個密室逃生遊戲。

從大背景看,一九四一年的中國乃至世界令人絕望,二戰局勢未明,人類處于硝煙不絕的亂世。從小環境說,美麗的裘莊其實是個人間地獄,人人在找鬼,惡對惡,狗咬狗,栽贓,暗算,厮殺,人性泯滅,獸性大發。而真正的“老鬼”,身負重任,卻身陷囹圄,内無幫手,外無接應,似乎隻能忍辱負重,坐以待斃。眼前大限将至,她以命相搏,絕地反擊,總算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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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在美麗而偏僻的裘莊小樓中進退不得,隻能指證他人,撇清自己,這種狀态更像是一場不知生死的狼人殺遊戲。

狼人(中共地下組織成員老鬼)必須要在上帝(日軍)和其它幾名玩家面前撇清自己狼人的嫌疑,必要時将禍水東引,進而在有限的時間裡送出情報,取得遊戲的勝利。在這個過程中,細緻的觀察、靈巧的應變、有力的表達缺一不可。而其它玩家,同樣各有身份,有的是同樣潛伏的一知半解的神牌(軍統成員),有的則是什麼也不知道的村民(漢奸),他們的視角和資訊有限,但卻同樣需要自證清白,并且指認狼人,以便将狼人投出局。

在這場生死狼人殺中,容不得一絲的失誤。一旦有破綻露出,就會被上帝和其它玩家抓住,然後被票出局。吳志國就是因為在驗筆記環節,被發現與老鬼的字迹基本吻合,而被帶出去嚴刑拷打。雖然他在重刑之下仍不承認,并且極力辯駁,為自己赢得一線生機,但他身上的嫌疑,仍然是最重大的。而真正的老鬼李甯玉,就像是在走一條插滿尖刀的鋼絲鐵索,隻能向前,而且危險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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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軍官憑借直覺,認為李甯玉是老鬼,隻是苦于沒有證據時,硬是設了一個吳志國假死的局來試探李甯玉,并且當衆揭穿,讓衆人揭發檢舉。

金生火: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跟她共事這麼多年,居然是個共黨分子。

顧小夢: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共匪,但我希望她不是。

白秘書:你敢肯定她就是老鬼嗎?

标準的狼人殺發言。同樣是鬥智和辯駁,但這場遊戲絲毫沒有娛樂,而隻是為了求生。五人被卷入了這場生命遊戲,在日軍強力的威壓下,别無選擇,隻能依照遊戲規則,讓自己的發言和表現更正常一些,讓自己出局的更晚一些。

老鬼李甯玉最後死了,因為不堪忍受肥原的猜忌懷疑服毒而亡,用死亡證明自己的清白。這場生死狼人殺遊戲中,她看似是輸了。但由于她的目标不在于求生,而在于将情報送出去,讓更多的共産黨人保住生命,從這一點上看,她赢了。狼人獲勝。

以柔克剛的女性神話與國族寓言

被關押在看守重重的裘莊小樓任人宰割,這是強權對弱者的壓迫;部長、處長、司令秘書,每一個官銜都比老鬼李甯玉和軍統顧小夢高,這是職級高者對低者的俯視;三男兩女,看守者和審問者全是男性,對于女性隐隐帶着輕佻和歧視,這是性别的隐性威壓。在這樣的強弱對比中,李甯玉和顧小夢卻成為了這場生命遊戲唯二的勝者,前者赢得了同仁的安全和革命的勝利,後者赢得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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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關押的五人中,李甯玉是共産黨地下組織成員老鬼,顧小夢是國民黨軍統成員,他們均隐蔽在日僞政府中從事情報傳遞的抗日工作。要不是這場獵殺遊戲,她們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對方的真正身份。

環境惡劣如斯,情況緊急如斯,生命危急如斯。正是在這樣看似不可能的惡劣環境中,李甯玉和顧小夢用人類的意志和智慧完成了一次女性的逆襲。看似柔弱,卻暗藏力量;看似身在死局,卻為自己赢得一線生機。

如果說顧小夢是靠家世(她父親給汪精衛捐了一架飛機)和自己塑造的嬌縱大小姐形象來隐蔽自己身份的話,李甯玉靠的則是謹慎少言、周密機敏的處事方式。未雨綢缪,早在平日未暴露的時候,她就在私下練習吳志國的字,并且傳遞消息也都是用的吳志國的字迹,行事謹慎。終于在這次生死關頭,靠字迹,為自己掙得了一線生機。

盡管日本軍官肥原在吳志國字迹證據确鑿的情況下,仍然不放松對其它人的懷疑。但是李甯玉起碼通過這一手,将這灘水給徹底攪渾了。之後,她在外無幫手接應,想盡辦法都沒能把情報送出去的情況下,巧妙試探出顧小夢的身份,動用威脅、求告等手段,讓顧小夢這個已經脫離肥原懷疑的人來為自己傳遞情報。

而顧小夢成功将情報傳遞出去的最後一道門檻,就是李甯玉的死。李甯玉服毒自證清白,控訴肥原對自己的懷疑和傷害,這雖然能很大程度上減輕大家的懷疑,但她知道,在群英會開幕在即的時候,日本人不會輕易松懈。這個時候,顧小夢的告發,則一下子證明了李甯玉的老鬼身份,但同時,也完全洗清了自己的嫌疑。是以,她能夠光明正大地出去幫助李甯玉傳遞情報,避免了日軍清剿中共地下組織聚會的慘案發生。

而事實上,所有裘莊涉案人員,包括位高權重的張司令,包括耀武揚威的日本軍官肥原和趨炎附勢的漢奸王田香,都死了。隻有顧小夢一個人,得以生還,赢得了這場遊戲的勝利;而李甯玉,死得其所,也如願以償,她另一層面的勝利者。

道是無情卻有情:麥家《風聲》,一場生死狼人殺局

這場殘酷的生死狼人殺,最終以兩個弱女子的勝利而告終。作者将隐蔽的中共地下黨人老鬼和軍統特務都塑造成女性,是否是一種刻意為之?

在1941年的亂世中,女性所能擁有的社會地位和能量天然地弱于男性,相應的,她們身上的攻擊性也更低。這是她們潛伏的保護色。外表看似弱小可欺,實則内心比男性還要強大還要堅定。在強權的壓迫下見招拆招,以自身的智謀和應變跳出黑暗的深淵,實作弱者的反抗與逆襲。

這實際上也是一種國族象征。用李甯玉和顧小夢這兩個看似弱勢的抗日者的勝利,隐喻災難深重、備受欺淩的中華民族,也将通過自己的智慧和堅定的意志取得抗日戰争的勝利,恢複國族的獨立。作者正是用這種曲筆,來诠釋一種英雄哲學和國族寓言。

情到深處是無情:信仰的力量

小說《風聲》的腰封上,印着作者麥家這樣一句話:

看似我寫了一群無情之人,而這恰恰是我最深情的作品。

道是無情卻有情:麥家《風聲》,一場生死狼人殺局

《風聲》整本小說,都充滿着這種兩極變換的張力。弱與強的對峙,生與死的選擇,成與敗的反轉,無情與深情的判斷,随着小說情節的展開,而逐漸颠覆讀者原先的認知,在懸疑和不斷反轉中,呈現出小說複雜的思想内涵。

在那樣一個年代,無論是從事地下工作假意順從,還是忘記國仇家恨真心去屈從日本侵略者,都是在刀尖上舔血的營生。處處留情、優柔寡斷,顯然是會送命的。自古多情空餘恨,是以,小說中的每一個人物,其實都是無情的。

老鬼李甯玉是無情的。她的丈夫早已死去,卻與親兄長假扮夫妻,為的就是掩人耳目,傳遞情報。為了革命,她很少回去看兩個孩子,常駐在辦公場所。為了傳遞情報,她與顧小夢姐妹相稱,但在危急關頭,卻仍然會用顧小夢的筆迹傳遞情報,以防被發現時殃及自身。為了達成目的,她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她在最後那一刻,連自己的生命都精密地計算進去了。

老漢二太太是無情的。她是前任司令錢虎翼的二太太,本也是良家少女,卻自告奮勇地為了革命需要以這種特殊的方式安插在錢虎翼的身邊。并且在她的洩密下,成功血洗錢虎翼滿門,使得裘莊成了一座兇宅。

顧小夢是無情的。她父親是重慶方面的巨賈,軍統戴笠要求她父親打入汪精衛内部,她本可以在父親的安排下逃離,而她選擇了留下來,做一枚暗棋。秘密接受教育訓練、作出纨绔小姐的表象,甚至假意與一名話劇演員談戀愛,竊取情報。在抗戰勝利後,她與假意棄共投國的潘老(李甯玉的表面丈夫,親兄長)結了婚,生兒育女。在國民黨敗退台灣之際,她本可以跟着潘老前往解放區,但她卻毅然流掉了正在肚子裡的第二個孩子,抛夫别子,孤身一人出逃,輾轉幾千裡,去了台灣。

道是無情卻有情:麥家《風聲》,一場生死狼人殺局

但是,這些人的無情,恰恰是因為情到深處。因為内心有了最為深愛的東西,是以才會對其它的事物無情以待,唯有這樣,才能守護内心的深情。

他們的深情所在,是信仰。人如何在信念的重壓下,在内心的狂野裡,為自己的命運和職責有所行動、承擔甚至犧牲——這些看似無情的人給了我們答案。

在共同的抗日目标面前,以李甯玉為代表的中共地下黨人和顧小夢等軍統特務一樣,他們的信仰是趕走侵略者、實作民族獨立。是以他們可以不計前嫌,他們可以對别人甚至自己無情。在抗日戰争勝利後,由于政黨的信仰不同,他們分道揚镳,為了各自的信仰繼續奮鬥,即使落敗了,顧小夢也不願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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