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村东的小路

村东的小路

村庄和外面连接的是东边的小路,像一条永远没吃饱肚子的小白蛇,从吴家墩后面那棵据说生长有两百年的老乌桕树下钻出,紧贴着东边大河,穿过坟场,一头扎进庄稼地里,似乎就消失不见了。其实它还在,再抬首远望,蛇头已搭在江堤脚下,在被老牛啃噬过无数遍的大堤斜坡上还留着浅浅的印迹;往上,就汇集到江堤正中的大土路上了。

当然这是我对记忆中的小路一个意象上的复原,同时复原的还有一些村庄里的人,说复原是许多人走着走着就进了村东边的坟场和村里统一安排的墓地,面容也像破碎了的瓷器,复原出来也是模糊的了。那时的人都很散漫,上了小路却不得不收敛起个性,像中学生军训,乖乖的有规矩的走成一溜,谁前谁后,自觉依次向前。若迎面碰到一个人,那人就要侧身立到庄稼地里,等待队伍过后才能回到路上。

我多大时踏上这条小路的已经记不准确了。但印象中,极小时母亲驮我上过一次街,那是第一次吃到香掉牙的油条。从此觉得上街是天下最幸福,最快乐的事情。后来我明白,这条和村中其它没什么区别的小路却又区别很大:路踩得都差不多,不同的是方向,其它的路是通往庄稼地里,唯有这条路是庄稼人在其它路上奔波很久,才难得踏上一次的,它是村庄联系外面世界的纽带。在我还没出村庄前,我就听说它通老洲街,也通向江边的小轮码头。进了那道铁栅栏,坐上轮船,上,可到枞阳安庆武汉;下,可达铜陵芜湖南京上海。

童年的我只敢在村庄里转,转悠转悠就转到乌柏树下,撑着手中拾鸡粪的耙柄,望着小路,望着江堤,望着更远的地方,然后便成了一尊雕像。小小的我实在想象不出来远方是什么模样,我便羡慕天上的白云,它们悠闲地飘逸,如果能站在云堆上该是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可惜我长不出展开的翅膀,连迈上小路的勇气也没有。

我渐渐长大,小路似乎就老了,萎缩成一条细绳。上初中时,开始经常走过这条小路,本来就狭窄的路面被两边锄不尽的野草蚕食,大清早野草尖上的露珠悄悄打湿了布鞋,打滑了凉鞋,连裤脚也被浸润得潮湿潮湿的。

但我终究是走出了村庄。

在老洲中学我上了三年初中,八一年夏天毕业,我拒绝了父亲要我再复读一年的要求,也拒绝了父亲给我准备的锄头。二十刚出头的小伙,胆大有闯劲。八三年春节刚过,我便独自一人去安徽的定远县学习制镜,裁玻璃技术。回来后经过半年的筹备,在街上开了一家玻璃店,又经人介绍做起了电器代销业务。只是那些年乡下刚刚通电,消费有限,坚持了几年生意没有大的扩展。终于在九0年新春的气息中,我带着村里的八个青年人选择了外出。

走在这条小路上,我的心情其实很矛盾,这是因为家乡的路虽然狭窄,踩上去依旧熟悉,踏实,而外面的路却是未知的迷途。前两年我写过《村庄在我身后》就是当时心情的最好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