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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动物世界,一曲大森林的凄凉挽歌驯鹿,鄂温克民族的精神符号狼、山鹰和达西堪达罕、水狗和熊再见,大森林

作者:薛定谔的文艺猫

关于迟子建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我在近日的文章中,分别从语言特色、萨满文化、人物关系,以及“死亡美学”等几个方面,谈了一些自己的阅读感受。当然,仅此几点,想要解构这部史诗般的巨著,仍旧是远远不够的。因此,本文希望从书中所涉及到的大量动物入手,谈谈它们的作用及其所蕴藏的思想内涵。

翻开这部小说,我们不难发现,除去森林、历史和人物外,它还呈现了一个异彩纷呈的动物世界。并且这些动物形象,是作为一种整体的意象,在全书的意境营造上,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有动物中,驯鹿作为一条主线,贯穿始终。鄂温克人以采猎为主的原始生活方式,除了追逐猎物的脚步外,人们也常根据驯鹿食物资源的变化而不断地搬迁营地。驯鹿性情温顺且富有耐力,行猎时,将猎物放到它们身上,它们就会独自将其运回营地;搬迁时,它们既能负载重物,又可供妇女、孩子和年老体弱者骑乘。所以,小说中的“我”饱含深情地说:

驯鹿一定是神赐予我们的,没有它们,就没有我们……看不到它们的眼睛,就像白天看不到太阳,夜晚看不到星星一样,会让人在心底发出叹息的。
藏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动物世界,一曲大森林的凄凉挽歌驯鹿,鄂温克民族的精神符号狼、山鹰和达西堪达罕、水狗和熊再见,大森林

可以说,驯鹿在小说里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动物角色,它们更像是一种精神符号,甚至是鄂温克民族精神和民族性格的象征。就像在《狼图腾》里,狼性也是人性,是蒙古部族的民族性一样。

纵观这个弱小民族的历史,其百年以来的命运,始终掌握在外民族手里。俄国人令他们从贝加尔湖畔迁移,分裂为额尔古纳河左右两岸。东北沦陷时期,即便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大山里,他们也没能逃脱日本人的强行军管及各种迫害;最终,又是在汉民族的“文明”感召下,让他们彻底消亡。

所以在小说中,驯鹿被赋予了灵性。鄂温克民族崇尚自然,信奉萨满教,是多神信仰。他们的神统称为“玛鲁”。就像每个氏族都有自己的萨满一样,营地迁移时,队伍中走在最前面,专门负责驮载“玛鲁神(口袋中的神偶)”的驯鹿也是固定不变的。这头白色的公驯鹿被称作“玛鲁王”,平常是不可以随意骑乘的。而玛鲁王死后,只有萨满知道,新的玛鲁王将诞生在何处。

“我”的姐姐列娜病危时,尼都萨满通过“神力”让一只驯鹿幼崽代替她死去。第二天,回到营地的母鹿不见了幼崽,从此便没了奶水。直到后来氏族营地迁移时,骑乘在那头母鹿背上的列娜,因为睡着而冻死,它才又重新恢复了旺盛的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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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驯鹿在鄂温克人心目中有着十分神圣的地位,以至于能代替人类或死或生。后来,他们被要求下山定居时,驯鹿也被圈养。可是,大森林的精灵、一向习惯自由的驯鹿,怎能如牛羊那般被关起来呢?在确有一些驯鹿因此而死去后,它们全部被放归了山林。然而,没有了驯鹿为伴的鄂温克人,还是鄂温克人吗?

达西因复仇而死的时候,小说中的“我”说道:

在我们的生活中,狼就是朝我们袭来的一股股寒流。可我们是消灭不了它们的,就像我们无法让冬天不来一样。

在森林里,猎人和狼永远都是水火不容的对立关系,如同见面就要兵戎相见的敌我双方。为解救三只被群狼围困的驯鹿幼崽,打死一只狼,且被它的狼崽子咬断一条腿的达西,是氏族中的另类。骑着驯鹿的他,与蹲在自己肩膀上的“神鹰”,还有他脑中挥之不去的,那些让他咬牙启齿的狼,构成了这个人物立体而饱满的独特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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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人物的塑造上,狼与鹰功不可没。自从儿子哈谢捕到那只山鹰,一直盼望有个孙子能替自己复仇,却长久未能如愿的达西,便把这只山鹰当做孙子,并为其取名“奥木列”(鄂温克语孙子的意思),决心将它训练成一只凶猛的猎鹰。后来他果然成功了,他称奥木列为“神鹰”,还让它整日朝着一张狼皮发起进攻,坚信以后奥木列会与狼决斗,帮助自己复仇。

达西的结局,如赫尔曼·梅尔维尔《白鲸》中的亚哈船长一样,最终遭遇“仇人”,并与之同归于尽。在这场厮杀中,猎鹰只剩下一扇翅膀,被驯鹿“玛鲁王”叼着,返回营地报信。

在达西和狼的“战场”上,有两具狼的尸体。鄂温克人分析,其中一具一定是当年咬断达西的腿而逃走的小狼,长大后带着自己的孩子,循着达西的气息,为那时死在达西手上的老母狼报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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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和狼,分别属于天空与森林;而达西,则是夹缝中求生存的鄂温克人顽强意志与拼搏精神的象征。他们需要森林,需要猎物,需要把可以做朋友的动物变成朋友,也需要和无法成为朋友的动物展开竞争。

《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还写了一种体型巨大的动物,鄂温克人叫它“堪达罕”。作者曾十分详细地记述了一次猎杀堪达罕的过程,情节是通过儿童视角展开的,这就更加突显了堪达罕作为一个庞然大物的形象特征。后来我查询资料,才知道这种动物学名叫驼鹿,是世界上最大的鹿科动物。

除此以外,体型较大的动物就是熊了。小说的环境背景是大兴安岭原始森林,而我童年时生活在小兴安岭林区。两处动植物资源其实都差不多,所以熊也是我个人比较熟悉的一种动物。小时候常听老一辈的人们讲,熊会下山走进人家找东西吃,或者有某某人上山被熊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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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所写的熊,与故事的讲述者“我”,有着非同寻常的不解之缘。因为“我”的两次婚姻都和熊密切相关。在森林中迷路,为躲避熊,“我”与第一任丈夫拉吉达相遇;而“我”的第二任丈夫瓦罗加,却又是在森林中命丧熊口的。所以,熊是“我”幸福的源头,也是“我”幸福的终点。

但是尽管如此,书中并没有表露此后的“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待熊这种动物的。或许该说既无法爱,也不能恨吧。因为熊不同于狼,“我”也不是达西。熊两脚站立的样子很像人,所以鄂温克人相信,熊的前世是人。

水狗就是水獭。小说中,“我”认为自己能够怀孕,生下第一个孩子维克特,全赖于一次打猎时曾放过四只水狗幼崽。所以自那以后,“我”就不打水狗了。

森林中的猛兽们,在饱腹时,眼里几乎没有食物。即便弱小的动物在它们眼皮底下活动,它们也可能视而不见。其实猎人和它们一样,只是食物链中的一环,并不存在毫无节制的贪婪行为。猎取生存所需,绝不是无休止和无底线的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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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述这些常见的动物,书中还描写了许多可爱的“小精灵”们。有会在树上悬挂蘑菇为冬天储备食物的灰鼠,有美味的山鸡、野兔,有像鹿又不是鹿的狍子、獐子,以及比狐狸还狡猾的山猫等。

这个生机盎然的动物世界,与春季的鸟语花香,冬天的茫茫白雪,使小说中的森林呈现出童话般的美感。同时,驯鹿、猎人,以及他们在森林里穿行的队伍,构成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动感画面。让森林不仅有了视觉上的空间感,也有着时间上的纵深感。她仿佛在日夜不停地讲述着古老而又常新的动人故事。

可是,小说结尾,却让人们与这一切美好的事物告别。在顾桃执导的纪录片“鄂温克三部曲”之一的《犴达罕》中,表现了作为生态移民的鄂温克人,他们的生活是极其矛盾的。摄像机下,他们欢天喜地乔迁新居,而入夜后,则是在月光下偷偷地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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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在想,什么才是文明?要求鄂温克人走出森林时,他们说驯鹿游走会破坏植被。要保护动物,因而不允许打猎了;又说一个放下猎枪的民族,才是文明和有前途的民族。这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然而,开发大兴安岭,大片的原始森林遭到砍伐,不仅没能保护植被,同时也令动物们丧失了家园。为此书中这样写道:

我们和我们的驯鹿,从来都是亲吻着森林的。我们与数以万计的伐木人比起来,就是轻轻掠过水面的几只蜻蜓。如果森林之河遭受了污染,怎么可能是因为几只蜻蜓掠过的缘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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