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心终会有一捧雏菊

我提起笔写作的契机，应当是源于我初中的独立生活。那时候我踉跄地从农村跑进了都市，让我首次开始思考和践行自己的人生。

我们总是会在人流当中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有的鲜花会摆设在高档的柜台，有的则烂漫在辽远的野疆。

或许是突然开阔的眼界倍增了我的紧张感，当时急于找寻自我的少年，一下子陷入了自卑和迷茫的洪流当中；忘却了远离故土的伤感，也忘却了充盈自身的初心，于是独自搁浅在青春少年的思愁当中，不得前行也不且后退。

无数的问题和疑惑滋生在我的心头，仿佛是夏日里怎么也驱赶不走的蚊虫。

况且这些问题的答案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要解决实在是太难，以至于我当时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反而在循环往复的难题里白白费掉了时间。

于是，当时为了走“捷径”，我跑去和班主任诉苦。

我当时的班主任，是一位相当有风韵的中年女性；我所说的风韵，自然是说她的气质和举手投足。

班主任姓邹，我们私下里叫她老邹，但是明面上从不敢那么称呼。邹老师在我们的印象中一直很端庄，知性；同她交谈的时候，你都无法想象她生气时的模样。

我去同她交谈的时候，她却是掩面轻笑。说不出是觉得有意思，还是觉得欣慰，不过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较小，于是当时就出声抗议了。

“我带你去学校里散散心吧。”

对于我的抗议，她也只是温柔地回应着。

刚来学校没多久的我，却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就跟在她身后沿着校园的小路漫步。

夏末初秋的校园里，洋溢着月桂的香味，米粒一般的花朵，却是学校里最芬芳的；朱顶红和杜鹃花被碧绿的叶子包裹着，但仍然倔强地伸展出红艳的花瓣，远远的就能看见它们精神的样子；还有生在墙角，熙攘的雏菊。

昨天刚下过雨，泥土的味道还很清晰。在高墙之下的雏菊，一下子便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好像我此次就是为了它们而来。

它们簇拥着，仿佛一分离便会摇摇欲坠。不争艳，也没发散香味。好像它们存在着，只是为了衬托背靠着的耸立的高墙；但又在高墙之下仰首盛放，才从猛烈的秋雨中生存下来的花瓣，美的很憔悴；美的很倔强。

可是如果我不来，谁还会慢下步子来欣赏它们呢？

我觉着世间没有这么童话般的故事，簇拥的雏菊们断然不是为了等候我而顶着秋老虎绽放。如此一想，雏菊为谁而盛开？

“心情好些了吗？”

老邹眯着眼踱步，轻声细语地问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她。是该不让她担心而勉强的说声“好多了”，还是该如实地吐露我心中的苦闷。

然而这一犹豫，一不小心就成了漫长的沉默。我又继续懊悔着，自己的优柔寡断使我失掉了这个拉近彼此距离的机会。于是为了弥补那些懊悔，我答了一句：

“那些雏菊开的真好，生机盎然的样子很耐看。”

她听了我的话，便顺着我的目光找到了墙边；那一抹光景同时定格在我俩的眼中，我忽然间觉得，自己并不怎么讨厌这个暂时还有些陌生的地方了。

我只是没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我当时在尖子班，无论成绩还是其他的事情，一直都排在末尾。同学们都相当优秀，在这样的氛围下，我的弱势瞬间就被放大了许多。

看到那些雏菊，似乎就看到了我自己。

一想到那些，我就无端地问道:

“雏菊为谁而盛开？”

在风中，在雨中，在烈日下，在土壤上，在高墙的角落，在繁华的边缘。

老邹楞了一下，应当是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随即，似乎是洞察了我的心思，依旧用温柔的声音回答我。

“你来了，它便为你而盛开；你若不来，它为所有人盛开，也为自己盛开。”

我当时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如果放到现在，对这番话我又必然会有别样的理解。只是在那时候，我只需老邹说带着我在校园里散散步便好。

当晚，自习的时候老邹没有再像平时一样讲课。而是给我们放了一部电影——《忠犬八公》。我们都哭的稀里哗啦的，就像是趁着那个机会，让我们好好发泄一番似的。

顺应着电影的情绪，我似乎是趁着这个机会，一口气吐出了自己胸口所有的阴云。虽然感动是片刻的，这份感动也仅为这一瞬间而存在，但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它依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使我对一切的事物皆抱着敏感的心情，将这份温柔埋进我的脑海。

她总像是一个颇有风度的智者，引导我们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维护着我们小小的自尊和骄傲。如同春夜里，一场悄无声息的雨。

毕业之后许多年，我依然会时常同老邹聊天。开始写作之后，得到的认可和奖项我也总是会兴奋地和她分享，她在电话那头总是显得比我还高兴。

有一次我们突然间谈起那个初秋的校园，她再问我雏菊为谁而盛开的时候，我嘻笑着说：

“每朵花映在我的眼里都是我的幸福，因为我也站在土地上。所有，不要问雏菊为谁而盛开，它就为你而盛开。”

她一边取笑我装腔作势，一面欣慰地感叹。

“当年的小家伙变得成熟了很多啊，要是当时把所有事情都想的通透，兴许也没有那么多烦恼了。”

我一下子忆起《白雪少年》里的那段话，“可是如果早知道，我就不是纯净如白雪的少年，而是一个多虑的少年了。”

我没有直说，很感谢当年纠结忧虑的自己。如若时光能够倒流，我依旧要在那个年纪跌倒一次，摔得满身泥泞。而因为您在那时伸手挽起我的时候，我的手心始终有一捧雏菊静静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