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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阳画家董重:手提风景在路上

作者:俯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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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重,贵阳市美术家协会副主席,2006年创办城市零件当代艺术工作室,现居贵阳。多幅作品被上海美术馆、广东美术馆、成都当代美术馆、上海华府艺术空间、印尼余德耀基金会、新加坡斯民艺苑、荷兰银行等机构作为公共收藏。

印象

认识董重并不是从他本人开始,似乎首先照面的是各式各样与他相关的青春回忆录。在几张图文并茂的照片中,少年董重与朋友在山坡上野炊,被黑框眼镜遮住的脸庞看起来细小斯文。而青年董重有些桀骜不驯地在外滩的大马路上,清清瘦瘦。“我永远一手提画箱,一手提风景。”这句一再被引用的诗,出自少年时的董重。1995年,作家戴冰在《贵州日报》上发表的《董重小像》,就有这个句子。于是,那个手提风景的少年形象先于董重在眼前出现,直到有一天,我才遇见真正的董重。

2015年春天,董重穿着黑色的夹克衫趴在工作室的画板上细描,一根一根,直到画面中的躯干长满细毛,贴得近了能窥见细毛间的人脸,像生灵一样依附着。董重画的这个躯干,灵感来自上次在南极看到的大鸟,黑漆漆的,张开翅膀从眼前飞过,有点吓人。但野性到雅致,在董重手里也许只有一步之遥。他将背景用丙烯颜料反复涂抹成平整的蓝色,让毛茸茸的躯干生长出梅花,画面便绮丽风雅起来。

1992年在中央美院画廊举办个人首展,2001年发起贵阳艺术双年展,2003年在昆明创库举办画展,更迭的时空在2006年将“城市零件”当代艺术工作室的诞生串连起来,一个独特的董重似乎就此形成。对于董重来说,人生没有大起大落,心态也坦然,准备走到哪里算哪里,但也不荒废地过,会努力经营。

越来越多的展出、收藏,让董重成为贵阳当代艺术的年轻旗帜,并日复一日把己身无穷无尽的体验转换成了作品。在被很多艺术评论家分析、整理、解读之后,2012年,董重写下了一段简短的自序,并收录在自己次年出版的艺术档案里。而在此之前,他认为用文字描述自己的作品,实在是艰难的事。

在董重的笔下,事物和人物都在变形夸大中诠释这画家的艺术理念。他说:“我不想过多地用文字来释述自己的作品,绘画的目的是图像,而图像应该是纯粹的。”

家庭社会“中间地带”学画

在作家戴冰的文字里,小时候的董重细竹似的立在文联的后山上,样子颇为幽默。董重说,年轻的时候,他把父辈们视为对手,这是对于艺术本能的反抗。现在回过头再看,感觉又不一样了,不过在艺术上还是要和父亲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我小时候,受父亲的影响太大了。”

董重的父亲董克俊,是上世纪八十年代“贵州美术现象”的主要画家,也是那一时期中国版画的代表性人物。成长在这样一位父亲身边,董重十几岁的生活里很快站满了艺术家,蒲国昌、田世信、陈启基、章治华、尹光中、曹琼德等,都是那时的家中常客。

“最近为准备公众号写文章,对于小时候最强烈的记忆就是身体不好,经常休学。但学画的记忆已经很淡薄了,只记得画过火车,十几岁的时候刻过一些版画,还参加了学校里的美术小组。另外,印象深刻的是,小时候住在一个大杂院里,十几二十平方米的房子,家里一直有很多人。”董重回忆道。

长大后回过神来,董重忽然觉得除了画画,似乎也干不了别的。他说:“这一方面,是家里的安排,我和表哥(蒲菱)好像非要学艺术不可,另一方面因为身体虚弱,功课也不太好,考不上大学。”

因为不是科班出身,董重并没有系统地学习美术,像素描、风景这样的基础,没画多少便早早的进入创作,脑子里充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1992年,23岁的董重与贵州的其他几位年轻艺术家在上海市美术馆举办了“四人画展”,那一年,他刚刚从北京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研修班结业,同年底又在中央美院的画廊做了首次个人画展。

和许多人许多事一样,“第一次”总叫人难忘。在上海的“四人画展”上,董重的作品被收藏了两件,并得到了1200元的收藏费。这成为了他艺术生涯中的重要回忆,而正如艺术评论家管郁达在梳理“董重艺术创作谱系”中所写的那样:和那些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出生,在美术学院接受了正规、完备艺术教育的艺术家有所不同,董重的艺术启蒙和艺术教育,基本上是在家庭和社会之间的“中间地带”完成的。

一篇评论引发的艺术转折

1994年从北京回来,董重进入贵阳市青少年宫教授儿童美术。除了日常的美术教学,董重在位于城北相宝山和狮子山之间的一栋旧楼画室里潜心创作。

这间小房子是单位分配给董重的,没有房租和水电负担,并且冬暖夏凉,让他十分喜欢。那个时候,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董重会在下午一点半准时到达画室,烧水泡茶,选好一张唱片,先睡上半小时,然后连续工作4个小时。另外,和董重一样年轻的蒲菱、李革、管郁达也经常造访,他们就像个创作小组,总是在讨论着艺术的事情。

年轻的管郁达那时在贵州大学艺术学院教美术史,因为关系很好,董重请他为自己的画册写篇文章。“当时文联有个画册叫《对山集》,其中有我的一册,管郁达写的那篇《深度的销蚀——董重绘画的进入方式》被放在了我那一册的最前面。”董重说。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篇文章被很有声望的艺术评论家王林看到了。

“王林出生于西南,人很好,写信来找到管郁达后,便推荐他进了批评圈,这才有了后来我们的这些事情。”重提旧事,董重固执地认为他们这群人在90年代后所有的事情,都基于这篇文章。1997年,王林策划了“都市人格1997”艺术组合展,在贵阳设了展区并题为“都市人格1997——重返乌托邦”,由管郁达主持,董重、李革、蒲菱都参加了这个展览。

而这次展览,也让创作小组的成员们各自找到了人生方向。“管郁达开始在外面到处跑、李革专注于大学里的事情,蒲菱开始去经商,我呢继续画画,同时都把结婚生子这些人生大事向前推进。直到有一天,管郁达从外面回到贵阳,看了我的画说——你应该去昆明搞个展览。”那时的董重只顾埋头画画,对于外面的世界还一无所知。

董重说,读艺术史的时候,觉得大师们的生活都很传奇,切身体会却也平凡。好像自己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按部就班地,顺着来也就过了。

“年轻的生活总是不稳定,但在贵阳到处玩,结实了很多朋友。2000年以后,很重要的转变是当代艺术市场开始有了起色,艺术展跟着也多了起来。2003年,我受管郁达之邀去昆明创库做了一次展览,就明白了。”

“城市零件”推动当代艺术群体

"在昆明,董重看到了当代艺术热火朝天的团队氛围,市场化运作的渠道,以及收藏家的传播力。而相较之下,贵州的艺术家显得有些闭塞,都是各自为政,缺乏活力。董重下意识地觉得,想要改变现状,必须有机构做一些活动才可以。于是他把在创库认识的资源带到了贵阳,在贵阳市美协的支持下举办三届贵阳双年艺术展,成为世纪初贵阳最重要的艺术事件。

“艺术不该有计划,就该一天天过。”董重最大的理想,是能够有个相对稳定的条件画画。但在艺术圈里摸爬滚打十几年的他,更知才华与机遇的逻辑关系,因此他特别希望能给艺术家们搭建平台,切实推动贵阳当代艺术的发展。

这一初衷促成了“城市零件”当代艺术工作室的诞生。当时,全国的当代艺术家都在建工作室,似乎没有工作室就卖不出作品。“90年代我们就是这样吃的亏,因为没有人管。”董重说,现在有了资源,情形就不一样了。

2006年的董重,已经是贵阳市美协的专业画家。他有美协的工作经验,知道怎么把志趣相投的艺术家们团结在一起。他把贵阳市文联和贵阳画院的旧楼租了下来,将十多间空置的房间变成画家们的工作室,“城市零件”就此登台唱戏。

回顾起最初的岁月,董重说:“工作室成立一个月就开始卖画了,这真是巨大的推动力。刚刚从学校毕业的王荣植被重庆的画廊签约,每个月有固定工资,后来工作室里的不少艺术家和画廊都有合作,大家一起参加了上海、台北、香港、新加坡、重庆、成都、武汉、昆明等地的很多活动。日子确实很舒服呢。”

但慢慢地,整个当代艺术市场从高点开始回落,所有人几乎被打回原型。董重和“城市零件”依旧坚持着,2010年,“城市零件”的全体艺术家搬到观山湖区的k11艺术村,开启新的航程。

今年6月13日,上海蓝舍艺术会所将为董重举行一场艺术品鉴会。品鉴会的形式比较轻松,主要是由艺术评论家说,画家现场补充或回答问题。董重认为,对于当代艺术,这是一种比较好的沟通形式,贵阳以后也可以参考。

“我没有料到画家们会坚持到现在,基本上没有谁中途离开。我能够看到他们骨子里对绘画艺术的热爱。接下来,我想参与一个当代艺术的空间,看能不能搞起来,当代艺术要带动整个群体发展。”董重的话语坚定而真诚。

点评

董重的画如山野之灵,总是不期而至,怪怪的,让你感觉诱惑又不太有审美的舒服。在色彩舒展的视觉愉悦中,突然碰上些毛茸茸、湿漉漉、黑乎乎的东西,心脏仿佛被细刷扫过,令人战栗发憷,但并非热血沸腾,情绪激动。从个人的偶遇与奇想开始,董重真实而专心地生活在绘画之中,管他什么文化中心比如北京城正流行什么。这种心态注定了董重的作品是如此的与众不同。要让个人的敏感性重返艺术,我们不能仅仅生活在潮流里,还要生活在自觉与自省的自我之中。

—王林(艺术评论家)

董重的绘画,代表贵州当代艺术关注下现实文化的倾向,以及他们那一代人特有的、不可重复的生命状态。平面、硬边的线条拼贴出削平、剪影式的人形,大块艳俗的蓝色和红色涂抹在画面上,人物、气球、街景以及各种符号碎片式地平列并置其中,无所谓画面的中心,无所谓画面的整体控制,所有图形符号都是在一种空白的状态中呈现在画面之上的,这使我想起了k哈林在纽约地铁下书写的那些暗示人类命运的密码。

—管郁达(独立策展人)

参照中国所谓“笔墨精神”的说法,董重所追求的“肌理精神”,其内涵自然也蕴含着关于人的某种沉思。所不同的是,董重的黑色作品,展示的是当代经验,其作品的境界,达到了当代经验的深度领域和广度领域。我以为,作为一种文本观念,董重体味了诸如塔皮埃斯、基弗尔等大师的精神内蕴,所以我愿意以“黑色启示录”这样的词句,来称名董重作品对于当代经验的展示而获得的重要成就。

—张建建(批评家)

访谈

艺术是体验与反复实验

记者:您在很多场合都谈到过艺术史,这是身为艺术家的必修课么?

董重:作为一个艺术家去看艺术史,这个很重要。因为大概看过一遍,你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我读艺术史也没有看得很深,主要了解那个时代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发现几百年前发生的事情,和现在其实差不多——原来人类心灵里最内在的追求是一致的,只不过是每个时代所展现的方式不太一样。看完艺术史,就会变得比较淡定。

记者:读艺术史得到的体会,造就了您现在作品?可以说说自己的艺术风格么?

董重:与200年前欧洲艺术家第一次看到浮世绘的那种前所未见的惊奇不同,我们所生活的时代,信息、资讯都过于发达,所以当代艺术家都是混合体,再混合之后形成自己的风格。想要完全剥离出来很困难,在我的混合体里,有中国的一些传统,这种传统是视觉上的,并不是很哲学上的。比如说平面化,没有透视、空间感,移步换景。再比如说,对于皮毛的氲染试图用油画颜料做出水墨的效果,一开始稀释剂都干得很快,后来找到一种慢的,如果趁湿的时候画,第二天就会出现氲染效果。找到这种感觉后我开始不断实验,几张画后就出现了现在的风格。另外,现在已经忘记怎么调色,都是用单色,表现的效果也更加艳丽。

记者:您这些年看似反反复复画着相似的梅花、皮毛,其实是在不断改进技法吧?和上世纪90年代相比,您现在的创作日常发生变化了么?不画画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董重:没有太大的变化。以前是半天,现在有整天的时间呆在工作室里。我一般早上就会来,下午五六点钟走,晚上很少在这里工作,除非是逼着我加班。另外,没有音乐也画不了。不画画的时候就看看电视剧,除非是特别好的朋友才会一起喝酒。

记者:有人曾说,在您惯用的色调里有一种发青的黑色,就像贵州“黔”。那么,从您的作品里所流露出来的山野之灵,奇幻的装饰效果,是对于这片土地上视觉记忆的自然流露,还是艺术史的选取?

董重:一开始都是自然的流露,然后通过艺术史的梳理,我发现了一些被遗忘的传统。比如上古的洞穴壁画、《山海经》,在我的画里那些你觉得没有见过的、奇怪的动物,也许曾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也许因为狩猎而消失了。这种生存危机,在我的作品成为了一种特殊的美学。而装饰效果,则源于另一个被遗忘的传统:中国水墨丹青中的装饰性,没有叙事,没有观念。总的来说,我的生活和艺术其实没有直接的联系,有的只能是大环境的影响,比如贵阳的天气,还有这个城市的生活方式。

记者:夏天凉爽,冬天湿冷,是外人对于贵阳天气的印象。在您的心中,贵阳的天气是怎样的?如果让您再选择一个城市创作,您会选择哪里?

董重:生活了这么多年,怎样都习惯了。我每年画画最投入的时候,都是冬天。在工作室里,虽然也冷,但不想出去,如果让我去昆明那种紫外线强烈的地方画画,反而会不习惯。我只要呆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就可以专注地画画。选择城市的话,更喜欢生活化的地方,上海和成都都很好。我认为生活气息是有助于人思考的。因为只有生活状态很正常的时候,我才会有更加深入的思考。今年我推了三个展览,只留下一个相对轻松的在上海。

记者:这些年“城市零件”发展、起伏,在国内有了很好的声誉。之前和工作室里的年轻人聊天,不少人说如果不是大家在一起,也许无法坚持下去。对于您来说,也是这样么?

董重:一个团队能在一起10年,很不容易。现在整个团队的名气已经出来,剩下的需要自己努力。所以我会鼓励大家去做一些更加个人的东西,在市场上独立的成长起来。年轻人喜欢抱团,但等到心智成熟后,就不会这样想了。我认为艺术家最后会选择孤独,因为享受这种孤独感会很舒服。你看当时这么多艺术家汇聚在巴黎,包括毕加索、梵高,之后就开始往外省跑,跑到找不到的角落里一个人呆起。成熟的艺术家最后都会走向这条路,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画画,听音乐,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舒服。

作者: 曹 雯 编辑: 郭邱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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