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初遇王小妮

作者:译品工坊

第一次见到王小妮时,她不过二十岁光景,扎条小辫,穿着朴素,眉眼间透着一股英气,目不转睛地看着你的时候,眼神中竟带着几分凌厉。幸而嘴角边长着一对梨涡,为她略嫌硬朗的外表增添了少许柔媚。

她那时称呼我“钱老师”,而她自己无疑是“学生”中的佼佼者,交上来的答卷叫人眼前一亮。她不怎么喜欢说话,总是面无表情地敲击着键盘,习惯性地蹙起眉头。但有时却又突然自说自话起来,听在耳朵里有点怪怪的感觉。

有些事情不用问她自己就会告诉别人。比如她来上海之前曾在泰山当导游,第一次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当然是不够资格,之后她狠下决心练习爬山,终于能够达标了。

至于其它事情,听起来就有点像黑色幽默,比如她说她立志考北大。还真的去参加考试了,洋洋洒洒地答完题提前交了卷,后来才意识到卷子的背面还有题目。考北大自然是无望,就连国际导游证也没来得及考出来,因为她忙不迭地结了婚。

我简直不敢相信她是已婚妇女。有时看着她裸露在外的两条细胳膊,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因为其他的姑娘们都是刚从大学毕业不久,虽然也未必就是处女,但中间混着一个已婚妇女总感觉怪怪的,甚至生出近乎惋惜的心情。

王小妮就以这种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她大谈王小波,我后来才知道这是一个很丑的男人;开早会的时候,她目光定定地说,不懂西班牙语可惜了,因为她实在太喜欢《百年孤独》这本书了。

她的qq空间里有几篇她从前写的诗,情感饱满、细腻,文笔极好。我都要尊崇她为女诗人了。她偶尔也读诗,发给我看艾青写的那篇《我爱这土地》,我觉得她的笔触就颇具艾青的风格。

印象中她向我描绘过这样一幅情景。她抽着烟和两个男生(中间兴许有她的男朋友)探讨诗歌,我总会为这个场景脑补一下月光,于是它就变成银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三三俩俩的学生坐在校园的水泥凳子上,其中一个女的就是王小妮。

王小妮很早就谈恋爱了,她的智商虽然不低,可是也不见她如何珍惜这件上天赐予的礼物,只是一味地挥霍青春、糟蹋人生,她的男友也像她自己一样对她毫不珍惜。于是王小妮就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来过我们公司,令我大失所望,我难以理解像她那么具有才情的姑娘,怎么能同这么一个俗物在一起生活?可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王小妮没有选择嫁给才华,而是嫁给了柴米油盐。

这个给予她柴米油盐的中年男人有段时间常出现在我们的“社交圈”。我不知道王小妮是否真的喜欢他,只觉得他们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一个滔滔不绝,一个浅笑安然。

我以为她多多少少有点恋父情结,如果不是恋父,那就是拜金,后者令我心生鄙夷。但谁知道这个生着一双杏眼和一对梨涡的姑娘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灵魂呢?

我们一起去商店买衣服,她穿着长裙在试衣镜前转圈,身边站着另外一位女同事,让人猜三个姑娘中谁是那个中年男人的妻子。店员朝我们看了又看,然后指指我,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同她们在一起就显得我特别成熟。

出来后她在前面慢步走着,那个男人在后面看着她说,王小妮身上缺少一种女孩子家的柔美,看起来总有点刚硬。他的意思是她穿裙子不好看,气质不般配。我也想起她留给我的第一眼印象——英气逼人,但是这话从她丈夫嘴里说出来听着总觉得莫名悲哀,他 不懂得她的好。冷静而理智的判断不是爱一个人的表现。

王小妮总是穿白衬衫和长裤。我后来对她说,这样太单调了,又很土,不能穿得好看些吗?她增加了一点色彩。不过表示她肤色黑,穿其它颜色都不好看。我们一起去洗浴中心,两个人脱光了站在镜子前,她说,简直是两个色系的呀!我心想,不会是在嫉妒我吧?

后来相约去爬泰山,我找了一个认识的男孩陪同,她起初精神为之一振,说,居然是个帅哥,但转瞬间就转为不满的口气,说,他怎么只顾着同你说话,仿佛我这个人不存在似的。我就知道她有多敏感了。之后的画风总有些怪异,比如我正在同他闲聊,她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冷不丁地跳出来,大叫:好啊,你们俩居然在这里卿卿我我!弄得场面一度尴尬。

回来后在别人面前提起来依旧耿耿于怀,说,让我去做个电灯泡,算什么意思?!我心想,她不会又在嫉妒我吧?她大概是不大能接受她风华正茂,居然被我这个半老徐娘比了下去。

可是她实在是妩媚动人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男人们竟然看不出来。她的身上总带着点得不到爱的感伤。她同我说起她做的一个梦,梦见大学时暗恋的男孩站在教室的讲台上给她讲解知识,她坐在底下双手托腮,如沐春风地听着。那个男孩大概从来都没有留意过她,他喜欢的是另一个女孩。

王小妮就像所有那些缺爱的人一样,执拗地想知道被疼惜、被爱护是种什么感觉。她向公司里的一个男孩子表白,自然是毫无悬念地被拒绝了(等等,她不是已婚妇女吗?话虽如此,但谁规定已婚妇女就必须心如止水呢?)。不过在她坚持不懈的“骚扰”下,那个男孩在临走之前据说送了她一本书,说是不表示点什么,于心不安。

如果你仔细听就能听到王小妮的潜台词,千篇一律地重复着一句话:喜欢我,爱我吧!热烈的,执着的,不无惨伤。当她对着别人无数次地在心里默念这句话的时候,那些人却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她,没有回应,全然漠视。

她的婚姻在我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但有时我想,也是她咎由自取。她想要的爱难道不是附加了其它条件的吗?很多时候,当你得到了一样东西,就必须放弃另一样东西。不过,她得到了什么呢?

她的眼神看起来那么纯净,让你疑心不到她会有别的小心思,一些不那么纯净的念头。为此,她以她的青春作为代价。她轻易地把它交了出去(我突然想起她写的那篇《青春》,青春走了……),换来了遮风挡雨的屋檐,餐桌上的饭菜,银行卡上的存款……

你让别人如何爱你呢?青春走了,爱亦渐行渐远,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却只能无声地哭泣。

但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宣泄一肚子委屈,看客们好奇地看过去,发现不过是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什么一个球掉到下水道里去了,要把它捞出来,那个男人自己不动手,只顾着大声斥责她;她不小心把牛奶瓶打翻了,他冲进厨房,不问她是否被烫伤,却只心疼浪费了一瓶牛奶……我默默地看她的白戏,不想安慰,也不知如何安慰,隔了一会儿她自己把文章删了。

她说,现在流的泪都是过去脑子里进的水。我心想,你的脑子好着呢,如何进了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有时觉得她也许就是个庸俗的物质女,只不过会舞文弄墨罢了。只可惜这点小小的资本也不为人欣赏,我大概是少数几个被她的思想和才华所吸引的人。

她的嘴里总有一串文绉绉的名词,写的文章里也经常会出现一些生僻的字或词组。我在敲着一篇文章,她跑过来一看,在我后面说,哪有这么写的,应该是**才对。说得我讪讪的,赶紧纠正错误。

我准备提交辞呈,绞尽脑汁不知该如何起头,她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吐出一连串说辞,我连忙抄写下来。发给她看别人译的东西,她说很好,不过需要略微改动一下。大笔一挥,立时增色不少。

我一直以为她很文艺,但后来发现其实也不然,也许她展现在我面前的就已经是她全部的才华了。想到这里就难免有些失望。但这都是后话,掐指一算,我们已经相识整整十二年了,此篇既然写的是初遇,就只局限在她给我的最初印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