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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里的悲剧,我听普契尼的《蝴蝶夫人》

作者:看北京看中国看世界
歌声里的悲剧,我听普契尼的《蝴蝶夫人》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意大利文艺兴起了一股所谓的真实主义的潮流,其宗旨是说文艺要真实地反映生活,而不能像过去那样封闭在殿堂里,只反映帝王将相。意大利真实主义应该是受佐拉和莫迫桑代表的法国自然主义文学启发和影响,它先是在文学上起的头,其中一位代表人物是维尔加,他有一部戏剧《乡村骑士》(1884年)。后来,这股思潮逐渐影响到和戏剧紧密相关的歌剧,就有意大利作曲家马斯卡尼把《乡村骑士》谱成了独幕歌剧。这部歌剧的唱段已经比较少听到了,但是它里面的一首幕间曲和一首合唱却是音乐会的保留曲目。意大利真实主义歌剧的另一位作曲家是列昂卡瓦洛(ruggero leoncavallo ),他有一部《丑角(pagliacci)》(1892年),里面男高音那首卡尼奥的咏叹调“穿上戏装(vesti la giubba)”真是荡气回肠。

意大利真实主义最成功的歌剧作曲家要数普契尼。普契尼虽然出生于一个音乐世家,可是少年时代他一直都是玩风琴,然后在唱诗班里教教唱歌什么的,没什么正经工作。是威尔第的《阿依达》让普契尼也不怎么就开窍了,他就立志非要去写几部歌剧。他考了一份奖学金去到米兰跟着庞切利( ponchielli)学习歌剧作曲。这位庞切利也是写歌剧的高手,他的那部《乔康达》(1876年)堪称名作,最后一幕里乔康达的咏叹调“我要去自杀”唱了一百多年还是那么好听,一开始那阵势,根本就不是临终的悲哀,整个一个要立地成佛呀。这位庞切利也算是意大利真实主义歌剧的开山鼻祖,普契尼跟着他当然就学会了怎么真实地表现生活,而不是宫殿里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刚才说的马斯卡尼和列昂卡瓦洛也是庞切利的学生。

普契尼出徒之后,就开始写他自己的作品。他的第一部歌剧叫做《群妖围舞》,普契尼想以此去争取罗马大奖,没成功。他一个意大利作曲家,去争人家法国的作曲奖,当然很难。后来他又写过一部小戏《埃德加》,也不很成功。但是,普契尼的第三部歌剧就大获成功,就是1893年首演的《曼侬列斯柯( manon lescaut)》。法国作曲家马斯奈也有一部相同故事的歌剧叫《曼侬》。随后,二十世纪跨世纪的八年时间内,普契尼完成了他三部最成功的歌剧《波西米亚人(la boheme)》(1896年)、《托斯卡(tosca)》(1900年)和《蝴蝶夫人(madama butterfly)》(1904年)。此后,普契尼也不怎么就和美国结了缘,他写了一部描写美国生活的《西部女郎(la fanciulla del west)》(1910年),后面的《三合一歌剧(il trittico)》(1918年)也是在纽约大都会首演。三合一里面的之三是《乔尼斯基基(gianni schicchi)》里面有一段非常有名的由女主角劳雷塔演唱的咏叹调“我亲爱的爸爸(o mio babbino caro)”,已经是歌剧清唱音乐会上的女高音保留曲目,我们单位的合唱团去年在圣诞演唱会上也把它拿出来众女齐唱了一把。

普契尼和意大利著名的指挥家托斯卡尼尼是好朋友,普契尼的随后一部歌剧《图兰朵(turandot)》就是托斯卡尼指挥的首演。普契尼去世的时候,《图兰朵》并没有完成,最后的结尾只有草稿。托斯卡尼尼的首演演奏到断片儿的时候,他就放下指挥棒,转过身对观众说“作曲家普契尼在此处永远放下了他的笔”。现在演出的《图兰朵》结尾是由别人根据普契尼的草稿完成的,类似于《红楼梦》的后四十回,有不同的版本。《图兰朵》是普契尼专门为意大利著名男高音卡鲁索写的,可是歌剧还没有完成,普契尼就听到了卡鲁索去世的消息。这个消息对普契尼的打击可是太大了,他虽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可是写作的进度肯定是拖延了,而且悲伤也加重了他自己的病情,好像是嗓子癌。你看看,这部歌剧要是正常完成的话,那得火成什么样子?普契尼、卡鲁索和托斯卡尼尼,这三个名字只要出现一个就会让人惊呼,要是三个人同时登台,那观众还不都得疯了?

庞切利的《乔康达》里女主角乔康达最后自杀死去,普契尼把老师的这个结尾也学会了,他的歌剧里面最终都会有女主角死去的情节。《曼侬列斯柯》里面的女主角曼侬最后饥寒交迫渴死在逃难的路上。《波西米亚人》里的绣花女咪咪最后是咳死的,可能也是嗓子癌,预示了普契尼自己的归宿。《托斯卡》里的女主角托斯卡最后为艺术为爱情坠楼而死。《蝴蝶夫人》里的女主角巧巧桑最后托孤之后用祖传的佩刀杀死了自己。《图兰朵》里的公主图兰朵其实最后生死未卜,因为普契尼的笔停在了柳儿自杀之后。只有《乔尼斯基基》里的女主角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应该是一部轻喜剧。

《蝴蝶夫人》的素材来自二部短篇小说,一部是美国作家约翰·路德·朗的同名小说。这位朗先生是一位律师,写小说像我听音乐一样是业余爱好。《蝴蝶夫人》是根据她姐姐的一段经历而写,她的姐姐叫珍妮,当年曾经跟随传教士丈夫在日本驻扎过一段时间。郎先生是不是还写过其它小说已经查无实据,这部《蝴蝶夫人》就已经让他很有名了。歌剧《蝴蝶夫人》故事情节的主线其实来自法国作家皮埃尔·洛蒂的日记体小说《菊子夫人》,这部小说里讲述了一个法国海军军官出航来到日本长崎,经过很长时间海上航行之后,这个军官就上岸找婚姻介绍所花钱租了一个日本姑娘做新娘,婚姻介绍所的媒人就叫堪五郎。堪五郎给法国军官介绍了一位“茉莉夫人”,但是法国军官却看上了茉莉夫人的随从“菊子夫人”。法国军官和菊子夫人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军舰离港,这段租妻生活也就结束了。《蝴蝶夫人》歌剧中美国海军军官平克尔顿三年后又回来、蝴蝶夫人的结局以及巧巧桑这个名字很有可能是来自郎先生的小说。歌剧的脚本是基于美国剧作家贝莱斯科的独幕舞台剧,有另外的编剧改写成歌剧脚本,普契尼作曲成为歌剧《蝴蝶夫人》。贝莱斯科还有一部舞台剧,普契尼也给改编成了歌剧,就是《西部女郎》。

歌声里的悲剧,我听普契尼的《蝴蝶夫人》

《蝴蝶夫人》一共有二幕,就是二副布景。第一幕,左边是山坡,右边是平克尔顿的宅子。歌剧的序曲很短,热闹喜庆。一开场是领事、平克尔顿、媒人五郎、女仆铃木等人的重唱,全剧一些主要的旋律素材一一展现。美国国歌《星条旗永不落》的旋律引导出一段平克尔顿的咏叹调“轻浮的美国佬(dovunque al mondo)”;美国国歌再次更雄壮响起后是平克尔顿和美国领事的二重唱。这几段重唱都非常精彩。远方一阵女声之后,巧巧桑的声音飘了过来,“再翻过一座山岗,就到了.........”,她唱着“婚礼行进(ecco. son giunte al sommo del pendio)”上场。“我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姑娘.........",巧巧桑的歌声充满欢乐和对新生活的向往。到此,男女主角的咏叹调都已经华丽亮相。在日本国歌的背景下,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众人走后,巧巧桑和平克尔顿的爱情二重唱“黑夜已经来临(viene la sera)”和vogliatemi bene是第一幕后半段最重头的唱段。第一幕充满喜庆、欢乐和柔情蜜意,但也有平克尔顿的轻佻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伏笔。在第一幕中,音乐让人眼花缭乱,所有咏叹调的主要素材,这些素材的不同演绎纷至沓来。

歌声里的悲剧,我听普契尼的《蝴蝶夫人》

第二幕一开始就是一片凄凉,音乐、唱段都是如此,女仆铃木的祈祷更是给人悲哀的感觉。巧巧桑憧憬平克尔顿回来,唱起“晴朗的一天(un bel di vedremo)”。其实美国领事和媒人五郎都已经知道平克尔顿的现实情况,所以媒人又带来一个潜在的新朗,但是巧巧桑不肯对平克尔顿半途而废,便把他们都拒绝了。巧巧桑和铃木主仆二人唱起“摇一摇樱树,花瓣就像雨一样掉落(scuoti quella fronda di ciliegio)”,美妙无比。夜幕降临,远处传来那首著名的“哼声合唱(coro a bocca chuisa)”。第二幕分为二场,之间有一个非常悲的间奏曲,篇幅虽然很大,但是从来不在音乐会上演奏,因为太悲了!第二场一开始已经是又一天的早晨,远处传过来一阵水手的歌声(fischi d'uccelli dal giardino)。突然,一条美国军舰开进海港,平克尔顿还真回来了。结局大家都知道了,巧巧桑用那把祖传的、刻着“忍辱偷生不如玉洁而死”的匕首像她父亲那样自尽了。在这之前,巧巧桑唱了最后一段咏叹调“小小的天主,亲爱的宝贝(piccolo iddio! amore mio)”。

《蝴蝶夫人》于1904年2月17日在米兰斯卡拉歌剧院首演,完全不成功。普契尼又对其进行了修改,再次上演获得极大成功。据说普契尼因为《蝴蝶夫人》的版税而小发了一笔,他用这笔钱买了一条游艇,还给它命名巧巧桑号。

普契尼的歌剧继承了意大利歌剧的传统,并且有了很大的发展,他的歌剧更具有旋律性,咏叹调和乐队的旋律都非常优美。即使人物之间的对白也不像过去的宣叙调那样单调无聊,所以我都把他们叫做重唱,而且它们确实就是重唱。《蝴蝶夫人》里这种优美的音乐和唱段达到了极点,平克尔顿的第一段咏叹调“轻浮的美国佬”就非常优美。随后巧巧桑出场的“婚礼行进”更是优美无比,每一句都非常动人。她的歌声一级一级向上推进,最后是代表性的三度级进,然后飚到最高音。《蝴蝶夫人》第一幕里巧巧桑和平克尔顿的爱情二重唱甜美、抒情,是我认为最好听的歌剧二重唱,都恨不得甜的有点齁人了。二重唱前面的乐队前奏,那二句柔美的弦乐一出来,真是让人骨头都酥了。《蝴蝶夫人》里有好几段咏叹调前面乐队的前奏和后面的唱段对比非常大,可是情绪的转换又很自然。比如还是“轻浮的美国佬”前面的《星条旗永不落》雄壮的旋律和后面平克尔顿的唱段之间;最后一段巧巧桑的咏叹调“小小的天主,亲爱的宝贝”,前面乐队强烈的爆炸音和后面巧巧桑悲戚的唱段之间,都是强烈的对比。

歌声里的悲剧,我听普契尼的《蝴蝶夫人》

除了在收音机里听到“晴朗的一天”,我最早是在1979年买到一张中唱出的《假如我的歌声能飞翔—张权(女高音)演唱》33转密纹胶木听到蝴蝶夫人,里面有张权演唱的二首咏叹调《巧巧桑的婚礼行进》和《晴朗的一天》。说到张权,应该多说二句。张权是中国最早的女高音,黄源洛作曲的中国第一部歌剧《秋子》,抗日题材,1942年首演是张权出演女主角秋子。她1949年赴美国纽约伊斯特曼音乐学院学习声乐,获得音乐文学硕士、音乐会女高音和歌剧女高音三个证书,能同时获得这三个证书说明她擅长多种唱法。她可以唱抒情女高音,也可以唱花腔,我曾听过她唱的花腔《小鸟》。她1951年就从美国回到新中国,1956年中央实验歌剧院在中国演出的第一部意大利歌剧《茶花女》,张权就是唱薇奥列塔的a角,演出一百多场,轰动全国,我的母亲当年听过现场。张权把《茶花女》全部译成了中文,而且把她自己演唱的所有外国歌曲、歌剧的歌词都翻译成中文,真正做到了向中国听众介绍外国音乐。但是1958年首演《蝴蝶夫人》的时候,张权没有赶上。上面那张唱片里巧巧桑的二段唱是张权1964年的录音,黎国荃指挥中央歌剧院乐队。这位黎国荃还是大卫奥伊斯特拉赫访问中国时的乐队指挥。张权在哈尔滨歌剧院工作过很长时间,差不多有十六七年,她是《哈尔滨之夏音乐节》的发起人之一。后来回到北京,担任中国音乐学院副院长、歌剧系主任。张权不仅唱西方歌剧和歌曲,而且也唱中国歌曲,极力推广中国民族音乐。她的吐字非常清晰,声音甜美、明亮,感情非常充沛,激情四射,很有卡拉斯的风格。她唱歌即使是清唱,也是充满感情,而且因为她唱中文,我们没有理解上的障碍,听起来就更感人。张权还是中国第一位担任国际声乐比赛评委的,那是1981年在巴西里约声乐比赛,中国歌手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次出去比赛,好像成绩不是很好。2015年,中唱出了一套二张cd,《假如我的歌声能飞翔——著名声乐表演艺术家张权演唱歌曲集》,这套cd在2017年获得金唱片奖。由于她在中国美声女高音领域的极高声誉,大家都尊称她张权先生。

1985年,我在一个工厂工作,有一位同事的父亲是中央歌剧院的导演。那一年歌剧院重排《蝴蝶夫人》,我这位同事拿来几张票,我们去天桥剧场看了一场改革开放后首次演出的西方歌剧。我记得平克尔顿是刘维维,巧巧桑是陈素娥。当时,这两位还都是刚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上来就唱大戏,也是很不错的。那时的刘维维已经小有名气,比陈素娥名气大。后来陈素娥去了意大利,曾经和小泽征尔合作唱巧巧桑,被称为“世界上最好的蝴蝶夫人“。过去都是西方人高头大马来唱小巧玲珑的巧巧桑,形象上就差了不少,当然比不了东方人。张权当年基本上没有出国演出,其实张权的声音比现在这些年轻的女高音都要甜美,但是现在新一代女高音的技巧是好多了。

我手上现在有一套卡拉扬指挥维也纳爱乐、帕瓦罗蒂和弗芮妮演唱的全剧和选段(黑胶)版本,decca1974年;

歌声里的悲剧,我听普契尼的《蝴蝶夫人》

一套卡拉扬指挥斯卡拉剧院,卡拉斯和盖达演唱的全剧,emi1955年;

歌声里的悲剧,我听普契尼的《蝴蝶夫人》

埃莱德指挥圣契西利亚乐团,苔巴尔迪和坎波拉演唱的全剧,decca195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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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版本里,录音最好的要数卡拉扬/帕瓦罗蒂/弗芮妮版,decca的歌剧录音效果是最好的。要说最好的巧巧桑,那肯定是卡拉斯!最有激情的平克尔顿是帕瓦罗蒂,第一幕里的爱情二重唱里,他的唱腔催人泪下。《蝴蝶夫人》对女高音要求很高,那就是第一幕里《巧巧桑的婚礼行进》最后一句的高音f,就是小字三组的f。卡拉斯的这个音几近完美,弗芮妮的这个音的音量小了一半,苔巴尔迪把这个音躲了,张权的这个音是卡拉斯的四分之一长度,陈素娥好像也是躲了这个音。一般的抒情或者戏剧女高音唱这个长度的高音f非常费劲,像弗芮妮那样能唱出来就不错了。只有那些有花腔功底的戏剧女高音才能把这个音唱圆满了,像卡拉斯这样的可以作为样板了。张权也是因为有花腔功底,才能准确地唱出这个高音f。要说这位普契尼还就是喜欢玩悬的,前面一部《波西米亚人》给男生来了一个高音c,这部《蝴蝶夫人》又给女生来了一个高音f。《波西米亚人》里“冰凉的小手”最高潮也是一个三度级进,然后飚到高音c。我听过的最古老的录音是新西兰女高音弗朗西斯·阿尔达(frances alda)唱的“巧巧桑的婚礼行进”,1913年录音。她唱的那个高音f也是非常精彩,既轻松又飘逸,那个时候的阿尔达在大都会歌剧院是卡鲁索的搭档。

总之,我觉得《蝴蝶夫人》是最美的意大利歌剧,也是我最喜欢的意大利歌剧。

(修订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