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提到,大东街进入“狗剩”时代,人们敢怒不敢言……这时,一位世外高人的出现使事情出现了转机:
就在这个时候,从遥远的地方来了一个游方和尚,蓬头垢面,鹑衣百结,看着跟个叫花子似的,却自称能祛病除邪擒妖捉怪,有几个病入膏肓或白日见鬼的人,请他去作法,居然都很灵验。本来已经绝望了的大东街的百姓,一听到这事儿,不由得又来了精神。心想既然游方和尚如此了得,能镇妖驱魔,修理个把地痞无赖岂不是更不在话下。便公推姓周的大户出面将这个活钟馗悄悄请了来,字字血声声泪,历数了狗剩的种种罪行,求他帮忙铲除了这个活阎王,解救水深火热的人们。和尚听了大家的控诉,不由得恶从胆边生,撸胳膊挽袖道:大胆妖孽,竟敢如此猖獗,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放心,这事交给我了,你们只须这么这么办,我保证明年这时候就是这狗剩的祭日。人们听说和尚这么能耐都充满了信心,但一听他说的这个办法,不由得又犯开了嘀咕,狐疑道:“这么弄行么?”和尚大言不惭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不行你们把我废了。”一个针对狗剩的阴谋就这样开始了。

得意洋洋的狗剩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大家为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这天他正在闲逛,无意间碰到一个多日未见的熟人,一见面那人便吃惊地盯着他的脸,半晌,关切地说:“你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是不是病了?”开始他并没在意,心说你爹才有病呢,我很好,而且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好。从这天开始,狗剩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每一个见到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这么问,而且每一个这么问候的人,都满脸真切的惊诧和忧虑。认识的人见到他关怀道:“你的气色很不好,是不是病了,你觉得哪儿不舒服?”不认识的人见了他同情道:“你的气色很不好,是不是病了,需要我帮什么?”杀猪的硬把一条后腿往他怀里塞,道:“你的气色很不好,是不是病了呢?可得多吃点儿好的呀,别老是舍不得吃肉。”卖酒的说什么也不把酒卖给他,说:“你的气色很不好,是不是病了?酒这东西伤身体,你可不敢再喝了。”甚至他拎着东西街上走,都有不相干的人夺过来替他拎着,说:"看你气色很不好,是不是病了?身体是自己的,可得爱惜着点儿,以后再拎这么重的的东西你叫上我。"就这样,越来越多的人这么说,他的信心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动摇,渐渐地他开始真的觉得这儿也不舒服,那儿也不得劲儿,浑身上下都成了毛病。他开始怀疑自己也许真的得了什么病。后来他在街上碰到了姓周的大户,给了已经疑神疑鬼的他致命一击。这个已经很长时间未见面的人,一见之下大惊失色地”啊呀“一声:"你是怎么搞的,面黄肌瘦,形似骷髅,病成这样也不说一声,你是存心不想再见我了不是?走走,我家还有几枝祖传的高丽参,你去拿回去补补身子,走吧走吧。你要是不去就是看不起我。“俩人虽说一直尿不到一个壶里,但是狗剩在心底却不得不承认姓周的是个正直的人,一生真正像出家人似的,从未打过诳语,现在连如此实事求是的人也觉得他是个病人,可见他千真万确的是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这么一想,这个一辈子没软过的家伙终于撑不住了,一下子崩溃了,真的病倒了,而且得的是连他自己也说不出名堂的病。
最后判了狗剩死刑的是大东街的大夫们。狗剩勉强拖着病体去求助那些大夫,不料所有的大夫竟然异口同声地摇手道:“你这病不用治了,回去尽量多吃点儿好的吧。”那意思是告诉他你不仅有病,而且得的是绝症。这对于病恹恹的人来说,简直是走夜路突然挨了一闷棍,刹那间狗剩觉得眼前什么都变成了黑的。就像我们现在所指专家权威说的,所以对他的打击简直是毁灭性的。狗剩先是像拒绝什么东西似的,近乎叫嚷地大声吼道:“不,这不可能!然后接着人们看到了他动不动就骂骂咧咧,看到好人也不顺眼,仿佛谁都碍他事了。这一时期,他简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凶恶,但他越凶人们觉得他越是不打自招。事实上,他已经不得不承认厄运不可避免,他所宣泄的实际上是一种愤恨。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破口大骂:”我他妈得罪你们谁了?为什么倒霉事儿偏偏轮上了我?“他的凶恶程度实际上等于他的虚弱程度。果然,几天之后他的这种虚弱开始暴露无疑。人们几乎毫无防备地发现,他突然一改往日的穷凶极恶,不论见了谁都诚惶诚恐道:”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对,俗话说大人不计小人过,有什么得罪之处多多包涵。“说着说着,这个一生吃砖头屙瓦片的光棍,就像孩子似的呜呜地哭了起来。日常熟悉的人被他这反常吓一跳。可以看出他这一时期,他反省了自己的人生。人们心里都已经明白,这个人已经不行了,也就是因为只有行将就木的人,发现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才会表现对往事的追悔和自责。果然,又过了几天他彻底垮了。他开始卧床不起,整个人瘦成了像姓周所说的骷髅的架子,能把胆子小的人吓死。这时,他已经进入了弥留阶段,神志越来越模糊,气息越来越微弱。拎着大包小包去探望他的狐朋狗友,出来的时候都是一脸的晦气,私下里嘀咕道,这人怕是没几天好活了。就在这话说过没几天狗剩这个欢欢实实闹腾了一生的人,真的病死在小黑屋里,他死得没有一点儿声息,就好像这世上压根儿未曾有过这么一个人似的。
多少年来人们已经习惯了狗剩的存在,所以,直到他死了一段时间以后,人们才恍然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个狗剩已经死了!仓促间竟然感到不适应,直到又过了好长时间,人们才回忆起他的死亡过程,发现这个人死得很蹊跷,很诡异——在此之前他一直活得很欢实,没有人动他一指头,甚至一句恶狠狠的话都没人对他说过,可是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就这么说死就死了,而且谁也弄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时参与这项活动的人们想起了整治死狗剩的那个游方和尚,回头再找和尚时,才发现他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去,谁也没注意到他是几时走的,怎么走的。故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留下了一个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