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荣华 /文
我的相册中,有不多的几张老照片,是我从幼年至青年时期在阆中照相馆照的影像。那清晰的轮廓,干净的画面,古趣淳朴的格调,高质量的人像照片,勾起了许多温馨美好的记忆。在我记忆深处,阆中的照相馆,从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在内东街的盐市口。临街三间门面,柜台里存放有各种照相器材,橱窗内张贴着精美生动的人物和城市风光照片,以此招揽来往顾客。
我拍摄最早的一张照片,是1958年,我三叔参军后,从齐齐哈尔部队返乡探亲结婚,全家送他回部队时,在内东街照相馆拍摄的。
20世纪50年代的全家福老照片
照相的那一天,奶奶、我的三位姑婆、一位姑爷、爸妈、二叔婶以及他们的女儿、三叔婶、四叔,还有我和弟弟,都穿上认为最好、最干净的衣服来到照相馆。我那时在上幼儿园,穿着一件花布衣服,一条背带棉裤,头上扎两个牛角辫,二叔的女儿紧挨着我,她旁边是我弟弟。
照相的师傅让我们三个孩子每人手中放一个苹果端着,正中坐的是奶奶,她怀里抱着小妹妹,姑婆们都带着帽子或包着丝帕。父亲和二叔穿着翻毛领大衣,姑爷和四叔穿的是中山装,三叔穿着军装,三婶穿着方格子花布衣挨着我。她当时还是新娘子,头发上抹着用刨花泡的带着松香味的水,梳得油亮。全家前呼后拥地走进相馆,父亲在门前开票,二叔带着我们顺着院子走进去。从前店到后院的摄影室,中间有一块三四百平方米的院子,院子里有曲径、拱桥、草坪、花坛,竹子、树木制作的小动物等,非常雅致。
我们先在摄影室外等候,听见摄影师叫名字后才进入照相室。二婶、三婶和我们小孩子坐在前排,奶奶和姑婆、母亲坐第二排,姑爷和我父亲几兄弟站在后面。背景是北京的北海公园。拍照的时候,照相师用黑布蒙着头取景,对好焦后,照相师站在座机旁,一手拿着气动球快门,调整我们的坐姿后,拍下我们家最早的也是最珍贵的一张合影。
还记得1965年端午节下午,同学张光荣邀约我去照相,我们俩去相馆拍了一张一寸的半身照、花了0.26元。一套里有一张底片,两张照片,我们俩各一张。1974年,我们在阆中中学高中毕业,学校先是请照相馆的师傳来校照班级毕业照,然后同学们又三三两两相约来照相馆照相。分不同公社的同学们照、不同寝室的同学照、男同学照、女同学照,这是从小到大我照相最多的时节。1981年冬天,我第一次从西藏回阆中探亲,春节后又要离家,邀约兄弟姊妹们去照相馆照了两张合影。再就是1984年初,父亲带我的儿子站在拱桥上照的周岁照寄给在拉萨工作的我,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在阆中照相馆的院子里照的。
新中国成立后,照相馆相对低廉的价格使得相片能够得以进入寻常百姓家。照一张一寸的照片为0.26元,洗一张1寸的照片是7分钱,2寸的照片为0.34元,这个价格一直维持到上世纪80年代。苟洪元与涂永志师徒是阆中照相馆有名的技师,以擅长拍摄人像为主,在相馆的橱窗摆放的许多都是他们的作品。
照相馆拍人像讲究用光,从照片看面部要有三角光、眼神光,头发后面要有弧光,因此拍1寸照片一直是照相业的基本功。如果是拍半身照,照相师还要移动几个罩子灯,有背光灯,前测光灯,眼神灯,还有背景灯,并在取景器中看好灯光效果,还有头像在取景器中的位置等,一切无误后才按动快门。
20世纪50年代以后,照相馆的底片是胶片的。冲洗好底版,有专门的修版技师用粗细不等的铅笔芯在底版药膜部位修版,调整底片上的光线层次和亮度。这是项专业技术,不太好学。胶片感光后,还要懂得暗房制作,冲片、显影、定影、放大,相纸感光后又是显影、定影、水洗、上光等流程,哪个环节做不好,都不会呈现好的作品。照相馆开业后严格按照工艺流程作业,以它讲究的光源、色调和后期制作技术,深受广大顾客的推崇。
20世纪80年代初,我家先生买了一部120的黑白红梅照相机,一年后又买了一部135的黑白海鸥相机,后来又换成135的凤凰彩色照相机,再后来就是数码照相机。自己买胶卷照相,然后去相馆冲洗成照片。
一晃许多年,不知不觉中,内东街的老照相馆一下就门前冷落了。直到有一天,相馆倒闭拍卖了,国营相馆的往事才在眼前浮现出来,心中有许多的不舍和留念,萌生了想将阆中照相业的历史记录下来的念头。
阆中照相业的发展,离不开一个对阆中摄影界起着承前启后作用的人物一一苟洪元。苟洪元,字鹏飞,1915年生于阆中县河溪场。15岁以前,在河溪场读私塾。16岁时到阆中县城学艺,师从吴伯臻(时为阆中资深摄影师)学习摄影技术。
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阆中商会拍的合影照
1937年,苟洪元得到亲戚资助,到成都购买了当时最先进的照相设备和器材,在阆中古城武庙街原“星河斋”院内(今寿昌号丝棉坊隔壁)创办了当时阆中第一家照相馆,取名“曙光照相馆”。随后,苟洪元拍摄了阆中古城第一张公园全景照片,留下了一份珍费的文化遗存。1942年,日本侵略者的飞机4次轰炸阆中,房屋大批损毁,人员伤亡惨重,现场十分惨烈。省政府和专署以及县政府都派了官员到现场查勘。
当时苟洪元受县政府委托,多次深入轰炸现场拍摄照片,许多尸体残缺、头颅和躯干分离。当年的摄影机景深不够,不能拍摄大场面,苟洪元为了真实地还原和记录现场场景,便用三角摄影架分段拍摄,然后在暗房进行人工合成。由于照片合成场面天衣无缝,受到官方的高度赞扬。抗战期间,苟洪元曾多次受一直设在阆中县城的“川陕鄂”绥靖公署聘请,拍摄了许多有关抗战的珍贵照片。
阆中古城轰炸后的现场照片
1956年,工商业公私合营浪潮席卷全国。当年6月,阆中几家私营照相馆业主叶树仁、牛重光(重光相馆)、苟洪元(曙光照相馆)、吴伯瑧、陈昭荣等人,联合成立了阆中第一家公私合营的照相馆(后随着国家的发展,逐步改造成为阆中国营照相馆),苟洪元任经理。
1967年,经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陶铸批示,由阆中县国营照相馆负责冲洗印制毛主席照片发行。由于领袖照片不能出半点差错,涂永志、黄绍荣、孔祥华3人到重庆照相馆学习冲洗印制毛主席照片。阆中县国营照相馆是当时南充地区唯一印制毛主席照片的照相馆。
“文化大革命”时期,苟洪元的关门弟子涂永志(涂兴明的父亲)担任国营照相馆经理。当时的摄影业务遍及城乡,相馆派出摄影师到各乡镇巡回摄影,满足了农民兄弟的照相需求,深受群众欢迎。1979年,涂永志退休,朱华均担任照相馆经理。1981年,朱华均调饮食公司,由黄绍荣接任照相馆经理。黄经理积极顺应时代发展,引进新技术,拓宽业务渠道,于1983年,开始正式使用室内灯光照相和彩色照相。
1987年,阆中县国营照相馆购买了上海生产的白玉兰彩色冲扩机,1990年引进购买了一套日本诺日士901彩色冲印设备,每小时可出片1000余张。
1991年2月28日,阆中市饮食服务公司彩扩部剪彩开业,阆中市委书记、市长、各局局长以及上海、成都、广元、南充地区12县市的照相业代表和各界代表130多人参加开业庆典。随后,彩扩业务覆盖阆中、苍溪、南部、剑阁县等地,城市和农村照相馆都来阆中冲洗彩色照片。阆中国营照相馆的业务如日中天,收入大增,上缴利税可观。
1993年,黄绍荣调任饮食公司副经理,苟洪元的次女苟雪碧担任国营照相馆经理。1994年,企业实行租赁承包制。相馆分两块承包,内东街的老照相馆由苟雪碧承包,阆中宾馆旁的彩扩部由涂兴明承包。1998年,阆中国营照相馆改制,职工买断工龄下岗。2001年后,相馆再次改制,原照相馆场地被拍卖。随后,涂兴明成立了改制后的第一家民营照相馆一一雅倩影楼。
雅倩影楼也可以说是阆中摄影历史的缩写,来自三代摄影世家。从涂永志、涂兴明到涂益菠,经历了公私合营、国营照相馆、民营照相馆三个阶段。从原始照相机到高智能数码相机,从手工暗室洗印照片到高智能化明室冲扩放大照片,经历了照相史上的风风雨雨。
推动阆中民间摄影进入高潮的是涂兴明,他爱好摄影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他生于1954年8月,生活在武庙街的一条巷子里,是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艺术摄影家学会会员、四川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南充市摄影家协会理事、阆中市摄影家协会主席,阆中市第十一届、十二届政协委员。
涂兴明作品《兄弟伙》
1985年,涂兴明购买了属于自己的照相机,工余和节假日常去拍摄风光照片。他的处女作《归》刊载于《四川工人日报》。他任市摄协主席时在阆中开办摄影培训班,摄影家协会有会员168人,其中省级会员18人,国家级会员5人,婚纱、影楼、影视制作50多家。
如今摄影照相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代替照相馆的是越来越多的个体摄影和婚纱影楼,在公园,在江边,都会看到摄影人。中老年人,使用着上万的甚至几十万的摄影器材,各种型号的“长枪短炮”悬挂在肩上,使摄影火爆起来。人人都是摄影家的时代已经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