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袁世海回忆录(70)有心人 君秋如愿

作者:早安京剧
袁世海回忆录(70)有心人 君秋如愿

天津中国大戏院门前的戏牌上写着:“张君秋、袁世海演出《霸王别姬》。”

化装室内,我坐在镜前,往脸上抹匀白底色,用手轻轻扶正擦得亮的化妆镜,让桌灯的光亮更强地折射在镜上,使我的脸庞在镜中更清晰。我用中指蘸些豆油、锅烟子,和匀,从眉间到头顶抹一道“通天”,从鼻窝两侧沿嘴角到下颏抹二道线,再用中指描出项羽的“鱼眼窝”。然后,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掭蘸用蜂蜜调匀蒸过的白粉开始勾轮廓线。项羽以勇武闻名,却又刚愎自用,前辈为他创出鱼形眼、寿字眉、毫无笑意的垂丧脸。我勾的脸谱基本上仿照杨小楼先生的霸王脸谱,又结合了自己的脸形,与金少山先生的项羽脸谱稍有不同。

我开始用灰笔勾寿字眉,一边勾一边深有感触地想,这次与君秋弟在天津中国大戏院合演这一期,他已将几年前我们在一起构建的目标、理想,通过努力都一步一步地实现……

从青岛开出的火车在田野上飞驰。马连良先生的扶风社在青岛演出结束,我们坐车返回北平。长时间的旅途实在是令人烦闷,尤其天气较热,车厢中空气闷得很,遇仙眯眼休息,好动的我坐不住,起身到车门处透透风。

君秋也站在门口,他正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黄土地,我走过来,他并未发觉,看来他似乎是在想什么心事,不便打扰,我没和他打招呼,也望着窗外想着自己回到北平拜师的事情。

“大哥!

“哎,”我答应一声,笑了笑,又问,“你看着窗外想什么呢?我没好打扰你。”

“瞎想!大哥,您说,我将来的前途会怎么样呢?”君秋腼腆地一笑,继而又很认真地问我。我望望他那浓浓的眉,有神的双眼,俊秀光润的面庞,不假思索,率直地对他说:“还用说,你的扮相出众,嗓音高、亮、脆都占全了,而且已是四小名旦之一,大有发展前途!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有时候我常常想,我的路应该怎么走?说实话,我有点儿迷茫。”

他的这个问题问得够坦诚的,也许是因为我们已相识多年,互相处得不错的缘故吧。

第一次相识,那还是我即将出科的时候,尚小云先生热心扶助富连成的阶段。世芳、世来、盛长、我经常去尚先生家学戏。尚先生总要给我们改善生活,那天吃过两宜轩送来的羊肉片涮锅子,正在东客厅看尚先生挥毫写字,管事赵砚奎先生说西草厂敫家坑的一位袁老先生来访,将尚先生请到大客厅。等尚先生会客回来,一进门就很高兴地对我们说:“赶明儿,又给你们添一个小伙伴啦,他叫张君秋。”此后,尚先生因君秋已写给李凌风先生为徒,所以不便再收为自己的徒弟,但认为君秋的扮相、嗓子都不错,仍很看重他,让君秋也参加我们的活动。像前面提到过的,尚先生带我们去北大照相馆拍的合影中就有君秋。当时,君秋只有十四岁,他随着世芳也叫我大哥,我长他四岁。初见面,他给我们留下的最深印象是说话的声音、神态很像女孩子。赵砚奎先生常喜爱地学他说话的语气和形象,逗得我们笑个不停。逐渐,我们彼此熟识了,知道君秋的母亲和世芳的母亲一样,也是演员,名叫张秀琴,唱河北梆子。他的家境贫苦,父亲被迫南下谋生,靠母亲抚养。他母亲不舍得送独子去富连成科班学艺,最后写给了李凌风先生。李先生是王瑶卿先生的弟子,教了君秋一些青衣戏。君秋在尚先生的班社算是借台演戏。

几年后,上海黄金大戏院由金廷荪接管,重新修整,增添了比较高级的设施,门口高悬“标准平剧”的大匾额,改为专演京剧的戏院。金廷荪邀请马连良先生来上海演出,举行黄金大戏院掲幕仪式。据马先生讲,此时扶风社的旦角黄桂秋已经离开,又觉得在上海发现的旦角林秋雯略显軟了些,正在物色能与他唱对儿戏的旦角。一个偶然的机会,马先生去中和园看雷喜福大师兄的《一棒雪》《审头刺汤》,发现了饰演程雪艳的张君秋,说他的扮相、嗓子无可挑剔,演唱也很规矩,身段表演虽略差些,但还年轻,尚可造就。于是马先生约君秋赴上海并挂二牌,在黄金大戏院演出《三娘教子》、《苏武牧羊》等戏,一炮而红。这时,我正随尚先生第一次在上海中国大戏院演出。

后来,我也参加了扶风社,与君秋相处得颇融恰,所以君秋问得诚恳、直率,我也是直言相告:“从你的前途来看,应该挑班!你看,四小名旦中,世芳甭说了,已经挑起“小梅兰芳”的头衔,毛世来、宋德珠也都挑班唱遍南北,凭你的嗓子、扮相,我不相信你挑不了班。”

君秋额首微笑,眉宇间多了几分自信。他说:“好,我努力!”

他是在对自己说,也是在对我说。

我的话鼓励了他,他的话带动了我。我也变得兴奋起来。我把胳膊肘支在车厢门框上,使自己站得牢些,不再随车摇晃,推心置腹地对他说:“要想挑班,必须得多排戏,你得多活动活动腰腿,走走脚步,练练身段。挑班了,总唱《三娘教子》不成,演《白蛇传》光凭嗓子唱《祭塔》就吃亏了,总得在《金山寺》里打套快枪吧!四大名旦都是能唱、能打、能舞,你得练着能应付《别姬》的剑套子,戏路子宽了才好挑班。趁着年轻,练一点儿是一点儿……“

我正说着,车厢门被风兜上了,把我支在门框上的路肘夹得生疼,亏得不是用手扶着门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想至此,我不由得用手抚了一下拿着勾脸用的毛笔的右臂肘,好像隔了几十年,那疼的感觉还在似的。

后来,赵砚奎先生将女儿许给君秋,鼎力相助君秋组成谦和社,聘请了许多名家合作扶助,各处演出,效果不错。

近年来,我在上海演出较多,始终没得机会,这次天津一期,君秋特约我合作,我慨然应允。今天上演《霸王别姬》,证实了君秋是有心之人。

我接到家中来信,只说遇仙已生产,别的没谈。我心中委实放心不下,我来天津前,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岳母和母亲不断安慰我别着急,生完孩子一切就会好了,所以我十分惦记她产后的情况。可恰恰信中又没说,我心里越发不安了。

这期间,君秋又给了我一出新戏《奇烈记》的剧本。这是根据清代一位有影响的戏曲家夏秉衡的《秋水堂传奇》中的《双翠圆》一剧改编的。主要情节是:明朝名妓王翠翘被总督胡宗宪买通,诱惑草莽英雄徐海(据说也是海盗)投降,最后将徐杀死。我饰徐海,君秋饰王翠翘。演出中,海战开打,我耍枪下场,提枪花上扔没接住,枪掉了,得了倒彩。

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