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爱你如礼物｜王艺霖

我们都有失去。

你是失去了乡音的人。你虽已数十载穿梭于这座起伏延绵的山城，却还是说不好一句重庆话。

有时你的发音会达到七八分相似，可下一句又打回原形。每每听到，我总是半哀求半玩笑的打趣道：“你算了，快说普通话吧，别扭死了。”你看起来也不算太恼，安静改回北方口音的普通话。

我记得我问过你许多次，你还记不记得山东话怎么说，你定定坐着，思索了很久。那时时间的流逝几乎已不能被感受，只剩分秒针在机械表盘上交互的摆动。你说：“已经忘了，可是听还是听得懂，如果回老家，应该也是能说的。”

如果回老家。

快放寒假的时候，我抱怨过一句：“要好的朋友寒假又得回老家，我又无聊了。”你浑浊的掺布着断续血丝的眼睛忽地一亮“想回山东吗？回老家？”

“嗨！那也太远了！再说，我从来没回去过呀。”我如此拒绝了你的邀约。

我，是失去了故乡的人。

这是我总也无法向你开口的话。我知道，你早早地在心底为我打上了山东的烙印。济南或是青岛，你的故乡或是父亲的。

它们或许真的存在于我滚烫的血液，存在于我偶有儿化音的普通话，存在于我生来宽厚的肩和脚掌。可是对我而言，那仅仅是来自父母的馈赠。

我生于乌江泮，长于青岱间，喜食朝天椒，它们融合成为我寸寸肌肤。

我的血液和肌肤啊，山东和重庆，平原和我丘陵，澄亮的阳和温润的风，地域两千六百八十千米的差异，那是我因无法寻一处为乡时感到迷茫而留下的空白。更是我真正失去故乡的凭证。

你在十八岁离乡的火车上带走了你生来的孤独，在不自觉中失去了乡音，而后你与投身三线建设的父母相见，才慢慢发觉你在常年别离中早也失去了父母的爱。我从发出来到人世的第一声啼哭世世时起便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家乡，年少或是迟暮，我永远无法捧一抔黄土恸哭。

但我们拥有彼此。在明白最无力的失去之后，也明白了最珍贵的礼物便是拥有。

我拥有的你，会在中年离异后毅然倾尽全力，从头开始学习，来到并不熟悉的城市拼搏，只为在喧嚣涌动的城市里给我留下一隅安稳舒适的角落，你像世间所有母亲一样唠叨，一样地脾气坏得不行，但我看得见，我用我珍爱着你的心看见了你礼物般给予我最浓烈的爱就在这最平常的生活下蕴藏。

而我，也在我最应拼搏的年华里竭力地奔跑。只为不逾几年，你大可扬起你低下许久的头颅，用你温柔的北方普通话向那些你最想告知的人坚定地说：“在失去这一切后，能拥有我的女儿，就是我一生最好的礼物。”

在愈能了解我们相似的失去之后，我似乎也能愈明白如何去珍惜。我开始擦去你有时突然掉落的泪珠，我学会拥抱你一天的疲累。我们生命里的爱与乡也许都被打破，落下些许残缺，但我们的存在本身便给予彼此生命无限的意义。我们将把对彼此的拥有视为珍贵本身，只因它本就是我们生命中最闪闪发亮的礼物。

妈妈，我会记得用你给予我的生命去认真地珍爱在我人生中如礼物般存在的你，而我知道，你也会。

记叙文组 作者：王艺霖 作品ID ：1001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