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占山的大名在日本报纸上连日登载,这是一九三一年十月的事情了。马占山生于黑龙江省海伦县。在群山环绕的小兴安岭一带是满洲土匪的巢穴。粗犷而精明强悍的马占山,从青年时代就投身绿林,满洲事变前在万福麟军中当了旅长。

马占山将军
九一八事变爆发时,东北是张学良和张作相的天下。可是事变一起日本关东军刚开始行动,东北军内部抗日派的重要人物就急速向热河、北平等内地逃逸,随即亲日派的维持会应时而生,各省陆续脱离张学良政权而独立,宣布成立省政府。这样一来,形成了"草木无不为日军所披靡"的局面。这是一九三一年十月十四日发生的事。
而马占山乘苏联轮船从黑河出发,经哈尔滨进入齐齐哈尔市。当天他释放了十几名土匪头目,将其手下喽啰改为军队组织,编为黑龙江军,他自任黑龙江省临时主席兼边防军副司令。同时,一面对发表黑龙江省独立宣言的张海鹏军部作好了战斗准备,一面在第二天十五日就将靠日本借款修建的洮昂线在嫩江上的铁道桥炸毁。
这种可以说是勇敢的对日本关东军的挑战,打响了抗日第一枪,对日本侵入满洲感到不快的世界各国都是一片喝采声。逃往内地的张学良,以及国民政府全向他发了鼓励的电报。不过是一介武夫的马占山,突然平地青云成为中国第一号的抗日大英雄。
日关东军见此情景,气势汹汹地命令第二师团(师团长多门二郎)进攻齐齐哈尔。多门师团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进击,在大兴安岭突破了马占山军队的第一道防线后,在昂昂溪与马部主力交战,十九日下午八点很快就进入齐齐哈尔市。
当时报纸上宣称黑龙江有两万军队,实际上不足此数,而其主要干部大多都是从监狱中放出来的土匪,这样的军队遇到的是战斗力强悍的关东军,特别是久经大敌的多门师团的猛袭,于是马占山三下五除二地匆匆收集残部,向海伦逃遁而去。
这时期在黑龙江省还有洮南镇守使张海鹏中将的独立军。而且这一带还是土匪的巢穴,小股土匪经常出没各地,治安无法维持。因此多门师团进城后组织的治安维持会决议推戴张景惠出任省长。
张景惠同张学良之父、中国陆海军大元帅张作霖(他由于关东军参谋河本大作上校的阴谋策划,于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被炸死)早在辽西土匪头子董大虎门下当喽啰时就成了血盟兄弟。从在土匪中的地位看,是马占山不能与之相抗的长辈(对张景惠,马占山想来是不敢胡来的)。多门师团长和日本驻齐齐哈尔市特务机关长林义秀也赞成这一安排。可是,张景惠坐镇奉天后却不思行动。
关东军参谋板垣征四郎向他询问,他说:
"马占山本人对日军并无丝毫敌意,现在应当起用他,否则黑龙江省就不可能安定。"了解到了张景惠的意图是想用土匪的哥们义气、给马占山足够的面子;既然作为日军支柱的张景惠这么说了,关东军也不能等闲视之。
于是板垣和驹井德三(后任满洲国总务部长)一起潜入海伦对马占山做劝说工作。结果,马占山和张景惠在哈尔滨对岸的松浦镇见了面,约定好暂且由张景惠任黑龙江省省长,马占山为副省长。
这样一来,东北的抗日行动大体上算是平息下来,因而次年二月十六日开始在奉天商埠张景惠官邸内召开了为期三天的巨头会议。到会的有:奉天的臧式毅、吉林的熙洽、黑龙江的张景惠和马占山四人。首先宣布组成东北行政委员会,委员长由年长的张景惠担任,委员有奉天的臧省长、吉林的熙省长、热河汤玉麟省长、黑龙江的马占山,再加上内蒙古的代表斋王和呼伦贝尔的代表凌险。奉天市长赵欣伯任秘书长。并决定了积极推进满洲国的筹建工作。
一九三二年三月一日满洲国宣布成立,张景惠就任参议府议长,马占山则当上了军政部总长兼黑龙江省长。马的地位实际相当于日本的陆军大臣兼北海道长官,因此可以说是飞黄腾达、显赫一时。
可是,原本是土匪,过惯的是在风沙满天的关外草原,昨天奔东,今天驰西的生活。想要女人就抢女人、想要金钱就抢金钱,想要鸦片就抢鸦片。这已成为马占山的习性。目不识丁,好吸大烟,花天酒地,玩腻了就跨上宝马良驹到山野里飞奔疾驰一番,这就是他的乐趣。这样,无味的官员生活确实使他受不了。
再者,说的是当了军政部长,仪式较好仍握在日本人手里,处于日本人监视之下。上午要按照规定的时间坐到椅子上,乏味的会议就此开场,耳朵里听的是一些连意思都没弄懂的话,这真使他大惑不解,十分为难。地位之显赫哪里比得上自由奔驰,虽说有抽不完的美味鸦片,可日子过得并不顺心。
一九三二年三月将近年末时分,马占山脸上浮现着微笑,表面上似乎是心满意足的样子,实际却是正在开始准备着秘密抗日行动。
四月二日夜幕降临,齐齐哈尔市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一辆汽车在黑暗中沿着嫩江向黑河方向的大道飞驰着。坐在熄灭了灯光的车内的马占山心如脱弦之箭,正品尝着刚被解脱出来的喜悦。他抵达爱妾瑞芳所在的黑河之后,立即与河对岸驻在苏联境内布拉戈维申斯克的中国领事馆及驻黑河的万福麟旧部进行联络,并发表声明:
"我为探察伪满洲国内幕,忍辱负重进行工作,终于达到目的回来了。我将继续战斗,直至满洲从日本侵略者手中解放出来。""啊!马占山又杀出来了!"
这样一来,世界各国也都以期待的眼光,欢呼中国抗日英雄的再次出现。
惊慌失措的日本政府,担心这件事因国民舆论而对刚刚拼凑出来的伪满洲国产生不良影响,于是下令禁止将此事见报。
除了日本国民由于封锁报刊杂志的报道而可以掩盖视听外,对于世界上其他国家就行不通了。以中文报纸(中国的报纸)为首,全世界的报纸连日来附以马占山的相片,对他的行动大肆报道。为了向世界显示威力,对于关东军来说,必须尽早讨伐马占山。
关东军宪兵队特高课派出了一个特务小组正好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齐齐哈尔。日本报纸禁止刊载,但特高课的日本特务小组读了中文报纸,知道了马占山的脱逃。可是,准备讨伐的关东军在战斗中却老是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经常被马占山军队所捉弄。日本特务是来到当地以后才了解到这一情况的。
在齐齐哈尔方面泄露军事行动也并非头一次。以前就是如此,只要居民据点的警备刚一解除,马上就遭突然袭击;警戒稍一松懈,运输的物资就被劫走,并且情况越来越严重。
关东军特高课的日本特务小组被特地派来正是为了查明这一情况的。可是他们万万也没料到关东军一直被马占山军队捉弄到这般地步。尽管有时也想到,"奇怪,竟有内奸在活动",可是连一点证据也抓不到。
特高课的日本特务到此不久就觉察到一些事很不对头,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呢?"例如,关东军的命令或要传达的一些事项,几乎都是用钢板刻印,而当这些命令或指示处理完以后,刻印的文件也就无用了。另外"战斗详报"等印刷品印制时总是按习惯一定要多印一两份。这些无用的文件积存一段时间要集中烧掉,可是日本军官或下士官中有的人粗心大意,随手拿起来操鼻涕了,特别是飞行员,由于随时都有献出生命的可能,常常心情烦躁、行动粗暴,要把作废的命令书等一一烧掉感到太费事,有时就干脆撕碎一扔了事,或者就是擦了鼻涕、当了便纸。这么大意能行吗?日本特务这么考虑着。可是关东军军官们都满不在乎地这样干,特高课连军籍都没有,要是说三道四,准耍换人家骂,想必更不会采纳,于是保持了沉默。
北满的冬天气温降到零下三十度也不稀罕,而夏天的醋警也是格外炎热的,四月份马占山付起双旗后出没无常,直至入暑后也没抓到他。接近七月底,日本特务小组参加了由海伦出动的讨伐部队,七月二十七日在海伦以东四十七公里的安吉镇与马占山的部队遭遇,进行了激战。甘粕支队、吉冈、穴户的两支骑兵队在河岸边的森林里追赶上近千名人马,用机枪猛烈扫射,战斗持续了两天,二十九日敌人终于丢下二百多县尸体溃退。尸体中有个高级军官。在日军官兵收集起散乱于四周的文件、名片、私人物品进行检查时,一下子轰动起来了。因为名片上明明白白地印着马占山的名字,而且行李物品中还有鸦片烟枪,所以都喊起来"是马占山,我们干掉了马占山啦!"那个高级军官的尸体就被认定是马占山了。
日本特务小组当时正在马占山司令部所在地安古镇据点搜查民房,没在战斗现场,后来才听说马占山被击毙的事。"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一边嘟囔着一边看着已经腐烂得鼻、眼都分辨不清的马占山的尸体,堀是这样判断的:"无论天气怎么热,尸体如腐烂到面目都辨认不清的程度,决非是当天(二十九日)战死的人,至少也是昨天(二十八日)戒前天(二十七日)死的。要是当司令的马占山战死了,马占山的部队还能继续坚持战斗一、两天吗?既无坚固的阵地、又无耍塞屏障,在毫无防御设施的森林中,虽然将领阵亡,但部下仍坚持战斗,说明死去的将领决非马占山,毫无疑问,作为总司令的马占山直至败退依然健在,并指挥着战斗。
可能还有别人也这样持怀疑态度,所以在后来(十月二十八日)日本政府召开的内阁会议上也当成问题提出来了,这件事在关东军军方表示了"要调查其真伪"后就草草了事。
关东军于七月三十一日发表的战报说:"马占山于二十七至二十九日在海伦河北的安古镇附近的战斗中被击毙,其尸体是在被马部遗弃的二百多具死尸中发现的。"另外奉天发出的急电也报称:"巧妙地从我军包围中逃脱的马占山,带着九百名亲兵在逃中,受到事先迂回到后面退路上的我骑兵队的猛烈袭击,马身负数十弹,鲜血染红了陆军中将的军服,壮烈战死。"对于日本特务来说,马占山的死活并非多么重要。重要的是:
在搜索安古镇民房时,从受我军突然袭击而溃逃的敌人遗弃物品中发现了比马占山的死活更重要数倍的东西。那就是,装订起的一寸多厚的日本军队的命令、机密文件的册子,有三本之多。其中有的是从废纸篓里捡起来经过修补的破损文件,有的是擦了鼻涕皱巴巴又瘦平的,还有烧剩一半的及从便所捡来的等等。一看就清楚,这是化装成苦力潜入我军的敌方间谍收集来的东西。马占山所以能从日军戒备森严之下潜逃,我负重部队和据点所以被一再突袭,其原因这下子算搞清了。
到了第二年,在一九四三年四月二十日,苏炳文等六十六位访问欧洲,来到了柏林。次日柏林各报青一色地大张旗鼓地报道说:"以一千三百人的小股兵力戏弄了两万日军的中国英雄来到柏林。"这一行六十六人中就有马占山。他当时是通过与满洲里护路军司令官苏炳文联络之后,混过日本军队的监视,巧妙地逃到苏联境内的。马占山在会见记者时,用手捻着松松下垂的八字胡,雄心勃勃地说:"我回国后将重赴战场,这是当然的。只要中国没有从日本的压迫下解放出来,只要满洲没有从日本的统治下摆脱出来,战斗绝不会停止。"发表了"马占山已被击毙"的消息的日本军部,脸面完全丢尽,现在只有顿足捶胸后悔莫及了。
在讨伐马占山军队中从民房里获取的日方军队命令和机密文件装订的册子,被作为参考资料送回日本。
日本人过去长期存在着蔑视中国人的观念,鲁迅的《藤野先生》描写日本人把中国人为"清国奴",把他们看成劣等人种。日本人认为他们像门前的石条一样,可以任意左右挪动。把他们看作可以按照日本人的意图随意操纵的人种。按照这种思想方法看待、处理问题招致失败的事例是屡见不鲜的。特别是日本关东军里这种倾向更严重。就是对马占山的谍报活动进行监视的特高课中,也是觉得他不过是个"清国奴"、"小子","成不了什么气候",而掉以轻心者居多数。不光是关东军里骄傲自大者比比皆是,即使日本专搞谍报谋略的人,在这方面思想迟钝者也不乏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