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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李宗盛力挺这个徒弟?

作者:淘漉音乐

作者 | 韩松落

When I find myself in times of trouble, Mother Mary comes to me

Speaking words of wisdom, let it be

少年时听披头士的《Let It Be》,每听到这一段,都悠然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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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李宗盛力挺这个徒弟?

遇到困惑,遇到麻烦,会有人在你耳边Speaking words of wisdom,这是一种怎样的幸运?从少年时代直到现在,这个句子对我都有种神奇的魔力,想到世上有这么一种可能,一种被教导、被照管、被荫庇、被拥抱的温暖感觉就浸透身心。尽管我始终都没遇到这种可能。

很多人一生都在找这样一个人,为了找到这个人,人们拜师傅,寻高僧,找神父,甚至跟随传销头子,听从网络KOL,付出高昂费用成为微博股票专家的会员,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去寻找可以跟从的人,去接近一切信仰和貌似信仰的人和事,最终也没能找到。作家石一枫最新的小说《心灵外史》,写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所以我很羡慕李剑青,在专业的领域,他找到了这样一个人,或者说遇到了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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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李宗盛力挺这个徒弟?

李剑青是桂林人,生于1970年代,很小的时候开始学习小提琴,而学习小提琴的机遇,也来得非常偶然,他父亲的围棋棋友中,有个小提琴老师,李剑青的父亲,陪小提琴老师下围棋,老师免费给李剑青教琴。

后来他进入专业艺术院校,成为专业小提琴手。有这样的功底,转身去做任何和音乐有关的工作,都不困难,他后来果然转去学吉他,组乐队,写自己的歌。终于,2005年,他在一个音乐比赛上遇到了李宗盛,把刻有自己作品的CD交给了李宗盛。李宗盛反复听过这些作品后,确定他是可造之材,辗转托人找到他,和他签约,他由此成为李宗盛的敬业音乐的创作人。

这是传奇的前半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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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李宗盛力挺这个徒弟?

接下来的故事是,他创作了很多作品,出现在了敬业音乐合作艺人的专辑里,例如余宪忠的《等待是爱情的一种方式》、黎明的《妹子》、品冠的《桥》、林忆莲的《玩伴》、江美琪的《芥末不辣》、孟庭苇的《我们仨》、袁泉的《你是毕加索》、周笔畅的《为了认识你》,还有杨宗纬的《前戏》《底细》《光影》《唱错歌词》。

在幕后创作,为歌手担任和声,拉小提琴,为的是走到台前,自己唱自己的歌,但李宗盛似乎一点都不为他着急,似乎一定要让他成为“大器晚成”型的音乐人。杨宗纬的专辑《原色》中,李剑青写的《怀珠》和《底细》,原本是他为自己专辑准备的作品,但李宗盛劝他把发唱片这事往后推推。一直到2010年之后,才把他带到台前。

李剑青领会了其中的深意: “不是不在乎,只是硬气都藏在心底,不再把这份工作当成通往神奇殿堂的光明大路,并经常的阶段性的反省和提醒自己:古时候我顶多是个下九流龙套,角儿不是每个人都能担纲的。这样说有些悲观,但我确实是这样打击自己的,比起那些伟大的非专业选手,我实在轻如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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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李宗盛力挺这个徒弟?

一旦让他亮相,李宗盛就毫无保留地为他创造一切机会,真诚而热烈,他和李剑青合唱,让“滚石”系的艺人和李剑青合唱。2014年和2015年,李宗盛的巡回演唱会,李剑青几乎都是全程助阵。他反复对李剑青说:“剑青,你要好好利用我啊,你要把我当成很好的平台,你能利用我多少尽快用。”

前不久,腾讯的录音棚现场音乐类节目《大事发声》,李剑青专场的后半段,李宗盛亮相助阵,唱了他为陈淑桦、潘越云、张艾嘉、梁静茹、娃娃写的那些歌:《问》《最爱》《第三者》《漂洋过海地来看你》。

这是手工业时代,师傅带徒弟的方式,这也是八九十年代,台湾音乐人带徒弟的方式,细细打磨,慢慢考量,先磨炼心性,再见世面,慢慢扎下根系,让一个人有足够多的感情体验和感情储备,也把技术打磨得足够光滑,等到徒弟的歌里有足够多的信息,足够多的情感,再让给他加上光环,戴上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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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李宗盛力挺这个徒弟?

八十年代以前,流行乐坛没有这样的耐性,也没有这样一套隐性的制度,而二000年之后,流行乐坛又失去了这样的耐性,推翻了此前辛苦建立的制度。尤其内地,歌手和写歌的人已经普遍处于一种自我养成状态了。

多年前,李宗盛在接受内地媒体采访时曾说:“台湾的流行音乐是一个文化产业,放眼其它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是这样的。内地比较糟糕和吃亏的是,它是一个井喷式的成长,跳过了整个发酵、酝酿的阶段,包括人才的进入、筛选、成熟。这个行业一开始有经济规模后,大量的其它行业投机分子都进来做流行歌,所以大陆整个乐坛空洞薄弱。”

也就在这样一个水土并不相宜的时间地点,李宗盛却捡起这种耐性,以打磨宝石的细致,去琢磨李剑青的音乐才华。他培养李剑青的方式,和他的成长方式很相似,他“小荷刚露尖尖的时候”(他在《大事发声》里说当年的事),还要一边送瓦斯罐一边写歌,这种状况持续了很久。

就是说,他认为李剑青可以不用在乎一时的搁延,他可以唱到他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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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李宗盛力挺这个徒弟?

因为,李剑青身上,有他极为看重的东西,而且是越老越看重的东西,音乐的技术之外的东西:叙事能力,以歌言志的能力,用歌干预社会的意图,在歌里注入现实素材的能力,对旧日生活的念念不忘,对神圣事物的敬意。

就像鲁斯•查特文在《歌之版图》里写的那样,澳大利亚的土著人相信,如果沿着歌的路途行走,唱着祖先的歌谣,人就会融入道路、祖先和歌谣之中,“成为它们的一部分”,歌和土地,歌和祖先,歌和记忆的关系难舍难分,这些歌构成了另一张隐秘的版图,隐秘的道路,把一些久久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李宗盛本人写的很多歌,都是叙事歌曲,或者带有叙事的印记,他曾说:“流行音乐史就是社会发展史,它没有‘那些美好的年代’这回事,每个年代都有其杰出音乐人,透过他们的音乐来记录这个年代的种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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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李宗盛力挺这个徒弟?

他唱歌的方式,也是讲故事的方式,他也曾说:“用说话的方式唱歌,”“歌是说话的延伸”,许多他写的歌,由别人唱和由他自己唱,几乎是两首歌,别人唱的鲜艳,他唱的直率拙朴。

他的歌必然有现实依据。对《山丘》,他的自我阐述是这样的:“这是我人生的经验、生活感受,一点都不悲伤。2003年我初抵上海,大环境有SARS,是个悲伤的夏天,一个旋律进入脑海,我花了十年不停想,终于在两个月前写完。”

对来到内地以后的创作,他的阐述是:”我觉得我有点像一个新生的人,我又找到了我,倾诉的对象,那种感觉,像我第一天当制作人一样,如果现在的感觉都是真实的,那它必然要归功于我在内地的生活。”

都有现实生活在背后撑腰。

为什么李宗盛力挺这个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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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同属于一个时代的乐评人马世芳也坚信:“叙事歌曲,骨子里仍然是在延续古老的民谣的传统,为这个时代的庶民集体记忆,通过故事的形式,留下最生动的记录。”

李剑青的歌,正是这种向老灵魂致敬的歌。这种敬意,非得有一定年纪、一定阅历,见过一定世面,有过一番磨炼,获得一番见解之后才能出现。这是师傅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徒弟,为什么以这种方式带徒弟的原因。

终于出师了,终于可以让他成为老灵魂的见证人,李宗盛于是为他写下了那些苍老的歌词,还说:“写过那么多歌,感动过那么多人,没有一次像这次”。

为什么李宗盛力挺这个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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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宗盛和公路作词、李剑青作曲的《出城》里,有这样的画面:

终于路过

你不止一次提起的

父辈们叫家乡的城

像许多拆了又盖的老地方

已无从追索它当年的模样

无所事事的男人啊

在台阶上坐着

终于隐没在老城 挣扎着亮起的灯光

你没见过这儿起高楼吧

他们用老砖砌了新城墙

若是有人用乡音唤你

你会不晓得回头吧

有一天若你真的如愿回来

我猜想你会跟我一样

对记忆里的故乡

有更多憧憬渴望

在李宗盛作词,李剑青作曲的《匆匆》里,李宗盛这样写:

分租房每月三百 紧挨着烟囱

睡里厢的姓李名字叫双喜 是我的二房东

尽管日子过得很窘 他都能从容

只是有次年前 残摩给收了 急得要发疯

影楼照里在老家的对象名字叫芙蓉

就算婉转地说长得也勉强只能算普通

我有几次交不出房钱 他都肯通融

只是他说小子你给我去算算煤球有几个窟窿

李剑青也欣然接过李宗盛的全部期待。他自己说:“很多歌,很多旋律,都是因大哥而起”,他为李宗盛的词,谱上了有说白味道的曲,在《出城》里配上侗族大歌,他也为别的诗人的作品谱曲,蓝蓝的《姥姥》,严彬的《在家乡》,还有酝酿许久即将露面的《诗经》系列。

为什么李宗盛力挺这个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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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觉悟的年轻人在寻找老灵魂,老灵魂也在寻找有觉悟的年轻人担任接班人。事实上,人类有个隐秘的传统,寻找承接记忆的说书人。记住上一代的故事,上一代的情绪,上一代人对世界的认识。即便在人工智能即将雄霸世界的时代,这种说书人,依然有存在的必要,因为,有些东西,不是数据传递能够完成的,里面的情感,必须要像水滴一样慢慢渗透。

李剑青遇到了Speaking words of wisdom的那个人,那个人也找到了一个有觉悟有资质的人,可以把这条歌之道路,歌之版图传递下去,让歌的历史不为一时的喧哗而中断。

李剑青把李宗盛称为“大哥”,但他又说,李宗盛就像他的长辈,他的家人。事实上,李宗盛已经是李剑青精神上的父亲,事业上的父亲。能找到彼此,是父亲的幸运,也是徒弟的幸运。

愿我们都能找到这样一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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