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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电影的大火,和这个日本人有关

中学三年级时(1938年),井上梅次和其他同学出席了电影导演山中贞雄的葬礼。那时候,梅次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更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而葬礼过后数天,京都朝日会举办了山中贞雄名作展,那是梅次第一次看到《人情纸风船》,“我被深深感动,第一次感觉电影是那么美好的东西”。井上梅次如此说道。

世事难料,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与电影的缘分一样,他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去香港邵氏公司开始自己另一段电影生涯。

井上梅次与邵逸夫是通过摄影师西本正介绍的。1965年,邵逸夫独自去东京见梅次,希望他能在转年去香港工作。当初说好的是每年拍两部电影,签证也是每次三个月。向日本税务局申报时,需要查看合约,便请邹文怀帮忙,谁知他竟然把合约改成一百部。

香港电影的大火,和这个日本人有关

▲ 被誉为“香港彩色电影之父”的摄影师西本正

1966年,邵逸夫派十五个人去日本松竹的大船片场参观拍摄,这其中有两名导演,三名摄影师,两个美术指导,五个灯光师,两名助导和一名翻译。董事长陆运涛逝世后,国泰业务日渐衰落,邵氏便趁机垄断香港制片业。可惜,邵氏空有一流设备,而缺少可用的人材。因为,邵氏的导演大多是演员或外行兼任。比如,制作总监邹文怀就是记者出身。他们希望从井上梅次身上学会效率和高品质的拍摄技巧。在邵氏的日子,梅次每天早晨准时在9点10分入厂,比其他人更早开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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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年代的邵氏掀起了黄梅调和武侠片的热潮

来香港之前,井上梅次从来没有看过香港电影。邹文怀和汪晓嵩在剪辑室里,给梅次放映电影预告片,那是梅次第一次接触香港电影。电影的名字,他不记得了,印象中是一些马和群众的镜头,阵仗不小。起初,梅次很惊讶,但后来看了成片,才知道拍得很差,只有几幕镜头值得一看。他因此感觉自己是来对了地方,这里是需要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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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文怀与李小龙

那时候优秀的香港电影人的确不多,管道具的人很卖力,井上梅次甚至想把他带回日本,包括西本正的摄影助手华山(升为摄影师之后,慢慢走上导演之路,拍过很多电影),梅次觉得很有责任感。但是在日本,十个人当中,七八个人是中规中矩,会有两三个人才,而当时的香港,给他的感觉是,十个人当中只有一个是优秀的。

这样一来,井上梅次需要带很多日本电影专业电影人来香港协助拍摄。最初只有七个人,除了梅次本人,还包括摄影师、美术指导、制作主任和三名助理导演。拍歌舞片时,又增加了十个人,包括作曲家、排舞师及舞蹈演员。接着,武术指导也从日本带来两组龙虎武师,这还没完,灯光上也有需求,于是又从日本带来八名灯光师,前前后后,这就是50人左右,当时在片场真是热闹非凡。有意思的是,有段时间日本电影走下坡路,竟然有松竹的日本导演助理跑到香港来学艺,不过,这些中没有一个人成为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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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上梅次导演的《香江花月夜》,中间的演员是郑佩佩

井上梅次喜欢培育新人,当时台湾演员何莉莉给她留下的印象比较深刻。一次,邵逸夫要翻拍他的《想跳舞的夜晚》(1963年,也就是上面剧照里的《香江花月夜》),询问梅次的意见,问他是否要启用新人。于是梅次挑选了三个女演员何莉莉、郑佩佩和秦萍。邵氏想拍何莉莉性感的一面,她却不肯,哭着要回家。她的演技也很稚嫩,三个小时才能拍完一场戏,这就让梅次要在香港多待上三个月。梅次从头教何莉莉如何演戏,还好,何莉莉还算聪明有悟性,几天后的状态判若两人。因此,何莉莉的母亲把梅次当成大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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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上梅次编剧导演的作品《遗产五亿元》

同样来自台湾的汪萍,她的处女作就是在井上梅次的电影《遗产五亿元》扮演盲女,她在1982年获得过金马奖最佳女主角奖(电影《武松》中扮演潘金莲)。当年的汪萍刚刚出道,参加邵氏的晚会时,穿得很朴素,于是梅次就带她到附近买了像样的晚装。

男演员方面,曾出演井上梅次电影的陈厚跟他的交情最深。陈厚1970年死于肠癌。在患病期间,梅次曾避开传媒给陈厚带过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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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厚在井上梅次的《女校春色》中的扮相

关于翻拍,梅次表示,《青春鼓王》没有日本版的《唤风汉子》好,但是他认为《香江花月夜》要比《想跳舞的夜晚》拍得好,难怪主演过此片的郑佩佩认为这是香港有史以来最好的歌舞片。关于这部影片中的芭蕾舞戏,还要说到梅次性格里的不服输。美国1948年的电影《红菱艳》,有十五六分钟的芭蕾舞片段,是出自舞蹈家莫伊拉之手。梅次认为自己也可以拍得更好,所以才有了影片《胜利者》中那十三分钟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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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的《花月良宵》是翻拍1954年的梅次的日本电影《东京灰姑娘》,这部影片是为女演员李菁量身打造的,因为李菁很想出演井上梅次导演的电影。《东京灰姑娘》着重在亲情上,而《花月良宵》则着重在爱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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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月良宵》剧照

井上梅次对电影配乐很看重,特别喜欢用现代风味的音乐,尤其是爵士乐。于是向邵氏请来日本作曲家服部良一为自己在香港的电影作品作曲。一次,服部良一在酒店作曲时,电子琴没用变压器,差点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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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片中唯一的男性即是作曲家服部良一

井上梅次之所以对爵士乐感兴趣,是因为在日本的时候,几乎每晚都去混爵士吧。银座当年有个Tennessee的爵士吧,井上梅次在日本拍摄的《唤风汉子》就曾按照那里的布局搭建拍摄场景。战后,日本开始流行爵士乐,Frankie堺、George川口和白木秀雄被誉为三大鼓手。井上梅次不喜欢土气的歌舞片,他想拍华丽新颖的东西。日本从前的歌舞片,在梅次眼里是毫无节奏可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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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木秀雄的专辑

邵逸夫毕竟是商人,他当年对井上梅次如此重视,正是因为香港电影的特殊环境。那个时期,拍得多赚得就多。井上梅次属于三个月就能拍两部影片的导演。邵逸夫当然会重用。当时,单在东南亚,一部电影就能赚上三四千万日元。一些邵氏的导演一年可能也拍不完一部,这自然是不能和井上梅次相提并论。而且他不但速度快,能保证质量,还懂得如何控制成本。本来梅次只在一月份到四月份才会去香港(五到八月份天气太热),但是邵氏甚至会派演员到日本来,邀请梅次给他们多拍几部电影。

当然,一切没有永远。亚洲电影节在香港举行的那一年,东宝的松冈功和松竹的城户四郎在羽田机场向日本传媒说道:“日本电影之所以在东南亚越来越不卖座,是拜井上梅次所赐,因为他把日本电影技术都传授给邵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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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片场工作的井上梅次

而事实上,是日本当初的漫画化的电影,外国人根本看不懂,结果日本电影人把责任推到了让井上梅次身上。不久,松竹打电话说城户想见梅次,他没有埋怨梅次,只是希望他继续为松竹拍片。但是,一个叫三岛的高层透露给梅次说,城户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不希望他再去香港拍片了。当然,也有其他的因素,比如邹文怀离开邵氏,方逸华接任等等,总之梅次就这样结束了在邵氏的岁月,也就没有实现当时所说的为邵氏拍一百部电影的计划。

让井上梅次遗憾的是,台湾报纸曾多次报道他对香港电影的贡献。恰恰是香港人对他只字不提,因为邵氏不想提及日本导演的参与,甚至要求梅次用中文名,被梅次拒绝了,曾几何时,日本的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电影给世界带来了巨大的影响。而井上梅次选择在日本复兴成长时期拍摄充满活力的电影,在香港做的电影证实了他的电影可以适合不同国家的观看,作为一个电影人来说,这是最值得称道和被电影史铭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