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开启从医之路
刘琰小时候曾经在河北石家庄度过了12年的时光,高三在浙江金华借读一年后,最终随父母回到上海。可能因为少年在北方的生活经历,让刘琰娟秀的外表下,藏下了一颗“女汉子”的心。
刘琰母亲是一名妇产科医生,常年忙碌于临床的母亲,留给刘琰的只有辛苦的背影。“她深知做医生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难以计数,所以曾经劝我不要选择医学成为终身的职业,但是,我似乎抵挡不住医学的魅力。”
耳濡目染之下,刘琰真正注视着的,是那些产妇抱着孩子向母亲致以感谢时的幸福与喜悦。“这时候的母亲,形象美丽,身上散发着光辉。我想,母亲的付出是值得的,治病救人的成就感,恐怕是其他职业难以比拟的。”
1985年,刘琰如愿考入上海第二医科大学。大学的学习生活节奏,刘琰十分适应,课堂知识游刃有余之外,受中国女排“五连冠”的鼓舞,喜爱排球的她,成为医学院女子排球队的接应二传,和队伍里的姑娘们一起拿下过华东六省一市排球联赛的冠军。毕业后,刘琰留在瑞金医院。这个爱“动手”的年轻女孩一心想去外科,但那年外科不招女生,所幸老师为刘琰指了一条明路:烧伤科。
瑞金医院烧伤科成名已久。1958年成功救治了严重烧伤患者邱财康,打破了当时世界上“烧伤面积超过体表面积的80%无法存活”的定论,开了大面积烧伤患者救治成功之先河。在史济湘和杨之骏教授引领下,开拓性地创立了以瑞金公式为基础的早期液体复苏技术、混合移植创面修复技术、冬眠治疗为主的应激调控技术等烧伤救治的核心技术,形成国际医学界公认的中国烧伤治疗模式,显著地提高了严重大面积烧伤患者治愈率,奠定了“瑞金烧伤”在国内外的学术地位。
这是一块妥妥的金字招牌,医生也常有手术的机会,刘琰毫不犹豫就加入了烧伤科。
初入烧伤科,就接触了很多触目惊心的病例。但初出茅庐的刘琰,却有很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在惨状之前并无惧色。“这还是得益于母亲职业的熏陶,当时母亲在乡村的卫生院工作,五六岁开始我就在医院里当“义务工勤”、跑来跑去送一些医疗物品,见过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婴儿尸体,所以没什么害怕的。”
但这并不代表刘琰不会被突如其来的悲伤而震动。
提到一个花季少女,刘琰的声音哽咽了。
“她是个纺织厂青年女工,才二十多岁,大眼睛、长睫毛、脸庞秀美。那天她和恋人一起坐在棉花堆上休息,结果男孩抽烟的时候,不慎点燃了棉花堆,酿成大祸,大面积重度烧伤的女孩送来的时候大腿的肌肉都烧得崩裂开了。因为损伤程度太重,我们为她做了双下肢截肢,但最后还是没能挽回她的生命。我到现在都记得,她在病重之际,眼角滑落的泪珠。面对病人强烈的求生欲望,作为医生却束手无策,这种无助感,困扰了我很长时间。”
前辈们就好像一把火炬
1996年,安徽淮南矿务局谢一矿瓦斯爆炸事故发生,伤亡100余人,那是刘琰第一次被派往灾难现场救治伤员。对初出茅庐的她来说,那是战场,将迎来真正的考验。“大家分成小组治疗病人,我们治疗组分管十多个伤员。给伤员换药的时候,伤员有时候疼的大呼小叫,创面分泌物混杂着患者的屎尿,我一边安慰,一边毫不犹豫地擦拭、清洁。和我一组的几个年长的医生,都感叹——怎么一点不像个上海女孩”。
回顾从懵懂的年轻人走到现在,刘琰直言,自己的性格有点随遇而安,不像当下的很多青年有现实而直接的目标,她只是“跟着老师们往前走”。
1999年,刘琰开始攻读烧伤外科研究生,在五年间完成了硕博的学业,博士导师许伟石教授,是我国烧伤界著名专家。“老师满腹经纶,却谦虚低调。淡泊明志四字,是对他最好的注解。他潜心修学,严谨、审慎的治学态度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老先生文化底蕴深厚。长期广泛的文献阅读和临床一线工作的积累,赋予他敏锐的发现问题的眼光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尽管已经退休多年,但每次去探望他,他对科室的发展、我们研究方向的把握都能提出切中肯綮的意见”。
刘琰也曾听很多前辈讲过当年救治邱财康的往事。邱财康是上钢三厂的炼钢工人,1958年一个深夜,因行车吊运主扣松脱,导致10吨半的沸腾铁水掉落……瞬间,这个30岁的钢铁工全身体表89.3%的皮肤被灼伤,其中深度灼伤面积达23%,人表皮好像焦炭,头肿得像气球,生命危在旦夕。按照当时美国着名烧伤学科权威伊文思的理论,无论从烧伤面积还是从烧伤深度,他都难以生存。那时医院还没有烧伤科,也没有独立的病房,为了减少交叉感染的可能性,医院特意将原感染科大楼四楼病房撤空,作为收治邱财康的专用病房。外科主任傅培彬和董方中一有时间就到病房探视会诊。史济湘、杨之骏等医生也都轮番值班守护,当时还没有24小时监护仪,是医、护们日夜不眠,轮班监护邱财康的生命体征、病情变化。冬眠疗法,噬菌体治疗……应对病情的不断变化,他们想出了一个个办法。因为每次换药翻身对病人来说都是极大的痛苦,瑞金医院的医护人员和技工们共同设计,制造了国内第一张翻身床……
这些故事,常听得刘琰热血沸腾:“瑞金烧伤的老一代医务人员非常了不起,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他们出于对挽救‘阶级兄弟’生命的极度渴望、出于对事业的无私奉献精神,在临床摸爬滚打,创造了无数个奇迹。他们的很多经验、救治理念放在今天仍具有现实意义”。“可歌可泣的瑞金烧伤科的历史和无数烧伤科的前辈们就好像一把火炬”。
2004年,刘琰赴美国留学。她坦言,那段“陀螺”一样的时间打下了科研的坚实基础。
“一个人负责多个课题、同一天安排多个实验。动物、细胞,节奏排得满满的。实验间隙,就是阅读文献。只有晚上的“电影时间”才是一天的放松时刻。Netflix有我这个会员大概蛮亏的,看掉几百部电影、电视剧大概有的”。我有时和研究生们提起自己的这段经历,告诉他们要在瑞金这样的医院留下来,在医、教、研各方都能有所成,需要这样一段炼狱重生的经历。”
内外兼修,总是安慰
“大面积烧伤患者的救治需要反复多次的手术。第一步,去除烧伤的坏死组织,用生物敷料覆盖;以后再利用病人残存的自体皮,通过反复多次的植皮手术,最终覆盖所有的烧伤创面”。起初是跟着科室里的前辈们上手术,慢慢地,在领悟中独立思考,独立完成。“做助手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辅助好上级医生,能让上级医生用最舒服的姿势完成手术。独立做手术的时候,压力就不一样了,因为伤员的生死全都系于自己身上,满脑子想的是,不管有多难,一定要救活他。”
烧伤科实际是个内外“兼修”的科室。烧伤科医生既要有外科医生的“杀伐决断、临危不惧”,又需要针对患者感染、脏器功能损害、内环境紊乱等问题进行内科治疗。而大面积烧伤治疗的漫长过程,对医生、患者和家属都是考验。刘琰谈起了一例凶险的病例。
那是一个江苏泰州的化工厂工人,工作中不慎被喷出的硫酸造成了93%的深度烧伤。当地医院条件有限,只能长途转运到瑞金医院。来的时候患者全身大面积焦痂、角膜受伤、几乎处于休克状态。经过积极的液体复苏、度过休克期后,开始了漫长的反复的手术。治疗后期,因为创面多重耐药菌的的感染,导致植上去的皮多次被溶解,全身病情也时有反复。医生既要做好患者的救治工作,又要处理好患者家属和单位对救治结果、未来生活质量、治疗费用等的诸多问题的担忧。无论是哪一步功能做不好,都可能前功尽弃。这时候要做的,就是给患者、家属坚持下去的信心。
小儿烧烫伤在烧伤科收治的病人中几乎要占到三分之一,悔恨、恐慌、焦急、猜疑是很多孩子家长普遍的情绪。“我经常在医院走廊里碰到情绪激动的父母,他们会奔上来求我帮帮他们的孩子。有的家长手里拿着厚厚的本子,记着密密麻麻的问题;有的母亲常常一边诉说病情,一边泣不成声,有的甚至会抱着我哭。这时候,回答问题、解释疑惑之外,轻轻地一个拥抱、拍拍她们的背就是一种安慰。”
为了减少小儿烧烫伤事件的发生,刘琰和她的团队在小儿烧伤预防合成急救的科普宣教上花费了很大的功夫。
“2018年我们科多名专家主编、参编了烧伤预防宣教的《名医支招如何防治烧伤》。科室医护自编自导的《“烧伤三宝”之婆媳大赛》,获得了第五届上海市青年医学科普大赛的一等奖。科室还开办了自己的微信公众号,宣传烧伤预防宣教知识。科室每一位医护都是烧伤预防和急救科普知识的宣传员。除此之外,我们的声音遍布广播电台、报纸、微信公众号、抖音等平台。”刘琰说,我们是充满热情地在做“砸自己饭碗”的事。
刘琰抽屉里还保存着一个发卡,她说是一个三岁的小病人送的,用粉色塑料贝壳装着的镶有红色玫瑰花的发卡,“那大概是这孩子心目中最珍贵的东西,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成为殿堂级学科女掌门
2018年,刘琰上任瑞金医院烧伤整形科主任,挑起了管理整个科室的重任。
“压力真是蛮大的。瑞金烧伤科是中国烧伤专业的“殿堂”级科室,盛名远播。如何保持学科地位,是每届学科带头人都要面临的问题。事实上,许多人对瑞金医院烧伤科的记忆,还停留在当年抢救成功炼钢工人邱财康的伟大的事迹,“每次听到大家说邱财康,都对我是一种刺激,提醒我们现在的工作没有做好”。科室要发展,除了保持临床优势外,必须要有创新性成果。
而面对烧伤整体发病率大幅度减少的大环境,如何做好学科的转型发展,也是摆在刘琰面前的问题。
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是筹建瑞金烧伤专科医联体,这样一个覆盖全国11个省市、25家二、三级医院烧伤科的专科联合体,最远的医院包括青海、黑龙江、新疆等地区。“烧伤专科医联体有两个主要工作方向,其一是医疗合作,包括推进分级诊疗和同质化医疗,推进远程医疗、远程教育、双向转诊等工作。而我更希望把它建设成一个同行学术交流、多中心临床研究设计、实施的平台。”
除了医联体建设,刘琰重新清晰定位了包括危重烧伤救治、小儿烧伤、创面修复、康复治疗在内的亚专科方向。“危重烧伤救治一直是瑞金烧伤科的传统优势,而创面修复则是我们科室的短板。我们派科里的年轻医生们外出学习皮瓣技术,现在科里的“F4”已经能熟练地将这一技术应用于各类复杂创面的修复,极大的提高了科室创面修复水平。补齐了这块短板。”
对于平衡临床和科研,刘琰认为,科研的本质是探究未知,寻找问题的答案,从这个角度说,不管你是什么级别的医生,都可能会碰到需要你“研究和解决”的问题。而对于象瑞金这样的国内顶尖医院的医生来说,临床和科研缺一不可。临床是科研的触角,是科研灵感的来源,经严格培养形成的科研思维方式和工作习惯,会提高医生发现和解决临床问题的能力。瑞金烧伤学科的发展,就是临床和科研协同发展的范例,老一辈们在长期临床一线工作中发现问题——提炼问题、进行基础研究——再回到临床进行验证,并在此过程中发现新的科学问题。令刘琰欣慰的是,如今科里的中、青年医生们有了更高的做临床和做科研的动力和行动。
带领着22个人的团队,刘琰一直秉持的是公正和宽容的管理风格。
“我不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力争为每一位年轻人创造发展的机会,只要是对科室发展有好处、有贡献,科室就会重用你。”
现在的诊断技术、监测手段和治疗方法都大大丰富了。科室这几年新购置很多仪器设备。包括危重症烧伤患者的监测和治疗仪器,可以让我们更直观、客观地对患者全身情况进行评估,实现更精准的治疗。另外,创面修复手段不断丰富,不仅能让病人活下来,还能让他们有更好的生活质量。
心美一切皆美,情深万象皆深。刘琰说,爱心,是一个好医生的根本。有爱心,才能体会到病人的苦,才会想一切办法去提高自己、帮助病人解决问题。
撰 文| 唐晔
编 辑 | 耳苠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