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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价”蛐蛐的秘密

作者:历史文话馆

一种生命力仅百天的虫子,被人类把玩了近千年。如今,当古老的斗蟋文化与不断投入的财富相遇,介入其间的,不仅有北京城的退休教师、身家过亿的老板,也有国企金领、名校博士生、幼儿园园长……他们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天价”蛐蛐的秘密

蛐蛐儿在老辈儿人的生活里拥有特殊的地位。三千年前,诗经即有云:“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而今天,据虫界人士估算,在虫季(注:每年立秋后的30多天),北京城里每天蛐蛐罐不离手的玩家至少有1万人。

这里面,就有从北京某重点中学退休的数学老师老崔。70岁的他身高1米8,和老伴儿住在一套50来平米的房子里,蛐蛐罐却大大小小凑足了三桌。正是这一百多个罐里的生命,驱走了老崔的烦恼和孤独。

然而,2015年春节前,老崔中风了。老崔给虫友于佳发了条短信。“把我的罐子拉走吧。”被“托孤”的于佳却不敢接罐:“玩蛐蛐儿的人,斗的就是一口气。”果然,转过年,虫季一到,老崔一抬腿又下山东了。他跟卖虫的农民说,蛐蛐叫百日虫,只要有口气在,到了季节他就“特别想听蛐蛐叫”。

其实,蛐蛐的玩法很像昆虫版拳击运动,选虫、饲养和格斗。玩家需要通过头形、牙形、须、腿、翅膀、颜色以及动态等生物特征,识别并判断出一只蛐蛐是否具备成为“泰森”的潜力。再依靠40-45天的静养,最后将蛐蛐倒进斗盆,用鼠须或芡草撩拨它的牙齿,指挥它赢得战斗。为此,找到一只好虫,是玩家把玩的起点。

每年8月初,当第一场秋雨飘落,蛐蛐顺利褪下最后一次壳。它们的翅膀变得厚实、亮丽,雄虫震动翅膀,鸣叫着从成片的玉米地、草窝、砖缝里跳出来。而每到此时,玩家们便会像铁屑被“磁铁”吸引一样,奔向山东。

按照蟋蟀学者的表述,因水质和土壤利于蟋蟀钙化,山东有一条自北往南的蟋蟀产区,位于东经116°30′—117°30′,包含宁阳、乐陵和宁津等16个地区。虫客们把去山东抓虫和买虫,统称为“下山东”。

其中,又以泰安市宁阳县和德州市宁津县最出名,两地蟋蟀彪悍善战,曾为历代朝廷进贡斗蟋。按照当地公布的数据,每年至少有10万人从上海、北京、天津、杭州等地涌入宁阳县。这一数字,接近宁阳县82万总人口的八分之一。

正是玩家的追捧,宁阳县乡饮乡小孔家村外的一个十字路口,形成了中国当今著名的蟋蟀交易市场—黑风口。

改革开放后,斗蟋逐渐摆脱了“老四旧”的枷锁,开始成为一部分富人的新娱乐。于是,许多远道而来的虫客为了找到第一手蛐蛐,半夜坐着小马扎,在路口拦截抓虫的农民,而当时这里四周都是沟,天黑风大,“黑风口”由此得名。

“天价”蛐蛐的秘密

如今的黑风口,已经大大变样。每当虫季来临,圈里叫得上名号的玩家,便会带着上百万现金出现。他们包下人流量最大的路口,每人一张小方桌和一条小板凳,等待虫子被送到眼前。剩下的摊位也寸土寸金,10块钱一个,沿街排开。

但对一只好虫的渴望,仍然驱使着虫客在早上5点钟出摊,“争的就是第一个看到撬子手抓到的蛐蛐儿”。所谓“撬子手”,是蛐蛐捕手的职业称谓。在虫季,外出打工的青壮年会像春节返乡一样,请假回家抓蛐蛐儿。

每年8月8日是约定俗成开始抓虫的日子,听上去充满好彩头。“撬子手”们趟遍了村庄附近的田地,又组成车队,向十几公里甚至上百里外的玉米地进发。裹着水绿色的迷彩服,“撬子手”的武器是头顶的矿灯、手里的网罩和腰间的竹筒。他们通常黄昏时出发。前半夜一垄一垄趟过田地逮虫。后半夜则要靠“听叫”—在地里吃饱喝足的雄蛐蛐会震动翅膀,召唤配偶。有经验的“撬子手”通过叫声,能听出蛐蛐的厘码(注:指蛐蛐的长度)和优劣。

那真是从土地里冒出的真金白银。1993年,老崔第一次下山东,虫友在地头儿花150块钱买了两只蛐蛐儿,旁观的农妇惊讶得直吐舌头。但到了2015年,一只重约0.65克的蛐蛐,在黑风口已经能卖到5万块钱的高价。按同时期黄金298元/克折算,已经是同等重量千足金的几百倍。

不过,蛐蛐也有等级优劣。始自宋朝的古书上,列出了青、黄、紫、红、黑、白六大类共260多个蟋蟀品种。不同的颜色和特定的形态匹配,便会演绎出等级悬殊的蟋蟀。“乌头金赤、蟹壳青、紫黄、青麻头、铁头青背、琥珀青、白牙青……”但具备“帝王相”的蛐蛐鲜见,且不易辨认,全凭虫客的经验和眼力。

为此,蛐蛐抓住后,会被分装在拳头大的白瓷小罐里,用橡皮筋箍着。虫客根据阅历和眼光给价。有的把厚厚的眼镜抵在蛐蛐罐边上,打量半天:先看头,后看腿,再看皮毛不后悔,最后打草看牙。也有人一掀盖儿就报价。在这个桌上开价100块卖不掉的虫子,到了下个桌,可能被1000块买走了。

“天价”蛐蛐的秘密

“万金虫”进城后,住的是比北上广还金贵的房子—价值几万,甚至十几万的蛐蛐罐。

一位虫客,在上海还专门拿出一套500多万的房子养蛐蛐。部分“撬子手”,在虫季结束时,也会跟着大老板一同进城。他们为蟋蟀调理饮食、按摩、洗浴,是名副其实的“营养师”,月入过万。而蛐蛐受到如此金贵的待遇,一切的目的就是上“赛场”。

首都鸣虫协会秘书长赵伯光,从1988年开始组建北京市蟋蟀联赛,至今已经成功举办了30届。他和位于西直门、广渠门等北京四九城的其他7个玩家,成立了八支队伍,打起循环赛。他们草拟比赛章程和竞斗规则,每年修改。

起初,参赛者每人5块钱,用于购买奖状和奖杯。后来,有支持者开始为比赛提供赞助,参赛的队伍从8支逐渐发展到22支。

在赵伯光眼里,斗蟋是国粹,“就像法国人的歌剧、西班牙的斗牛一样”,对修身养性和提升社会文化积淀都有作用。因为斗输了的蟋蟀是不会鸣叫的,“知耻也”。不仅如此,宋朝书法家黄庭坚还总结了蟋蟀的“五德”:信、勇、忠、知耻、识时务。赵伯光认为人应和虫在情感品格上共鸣,并鼓励人像蟋蟀一样去战斗。

事实上,蛐蛐圈里不乏这样的玩家,比如于佳。为了赛场上的两三分钟,他常常需要准备一年。

养虫的三个月,为了不熏着蛐蛐,于佳要求全家吃饭馆,家里很少开火。因为按照书上记载,蛐蛐被熏了之后发软,六条腿抓不实地,严重的会直接毙命。后来,于佳干脆在北京南二环为蛐蛐们租了一套房,专门装了两个养殖级的温控开关,只要温度计里的水银柱指向24度,开关会自动断暖断电。屋里铺满了塑料泡沫,保证蛐蛐们蹦出来不会受伤。

喂食也不松懈,从古书上的小米、南瓜、绿豆,到虾尾肉、蟹腿肉、羊肝,再到冬虫夏草、鲍鱼海参、蜂王浆、蚂蚁卵……人类对食物的拓展,也丰富了蛐蛐修炼战斗力的一切可能。

终于,2016年在宁津县举办的全国蟋蟀大赛上,于佳斩获一项全国比赛冠军。对此,于佳多次提到必胜的“信念”。

不过,随着虫友队伍的壮大,有些人开始玩变了味,将斗虫当成一种赌博。更令虫友忧心的是蛐蛐本身。虫客们讲究生命轮回带来的虫运。一个有点迷信色彩的说法是,蛐蛐临终要厚葬,来年还能遇见好虫。但在山东,“虫运”正渐渐枯竭。

在宁阳,“撬子手”抓蟋蟀的半径越来越大,好虫却越来越难抓。原来麦秸垛、墙角里,一翻就有。工业区、开发区的崛起,加上多年的扫荡式捕虫,如今,车队要开四十多分钟去开辟新领地。上海、北京、天津的玩家还在尝试去山东、河南、河北,找到与宁阳处于同一纬度的处女地,孵化新的市场,寻找优质蟋蟀。

有人不免回味,小时候抓蛐蛐的单纯和快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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