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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何加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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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理应是时代的良知良能。孔夫子曾云:“学而优则仕。”其实,作为良知良能,“学而优”可仕,亦可不仕,仕与不仕,皆不影响良知良能。关键是,我心本真,作那时代的准星。

雪村为诸多“大先生”画像,像下有文,这个系列,其实是参心,所谓心心相印。

范仲淹有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他的抱负,也是他的情怀。事实上,他还是过于理想和乐观了。“先忧”可以主观做到,而“后乐”则未必能够如愿。所以,如果按范公的模式,有时也难免要遭遇失落和酸楚,甚至是痛苦与失望。怎么办呢?其实也简单,这个就要从儒家的樊篱中跳出来,要么取法道家的“功成名就身退”,要么取法佛家的“放下”。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东坡居士云“心安即吾乡”。只要心安理得,仕也好,隐也罢,忧也好,乐也罢,与我何加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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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钱理群比作堂吉诃德是不恰当的。他是研究鲁迅最执著、最持久、最得要领的学者。不管时代

怎么变更,思潮怎么变化,风向怎么变动,他对鲁迅的作品、思想、精神的研究从来没有动摇和改变过。这种从一而终、不屈不挠的精神,是作为一个有良知、有抱负、有情感的学者的最好典范。毋庸置疑,堂吉诃德在某种意义上是具有伟大理想(抱打不平、扶弱济世)和果敢行动的侠士(顽强不屈、至死不渝),但,他的追求完全是基于虚幻的个人英雄主义,他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反讽,使得《堂吉诃德》有了利剑般的精神力量)。作为秉承五四精神和北大精神的钱理群,他将其学术定位为“自赎自救”,这种不断审读内心、不断超拔自我的精神和境界,岂是堂吉诃德之辈能与之比拟的。而恰恰相反的是,有人却将钱理群比之为堂吉诃德,岂不谬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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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平阳只是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书写云南的诗。他笔下的风物虽然镶嵌着历史的边框、雕饰着民俗的花纹,但饱满的意象和飞扬的诗情自觉不自觉地逸出了这些外在的限制。

他努力探求作为诗的语言的特殊质地,让文字在这“特殊的体制内”突围成理想的经典。他的筛选是残酷的,甚至说是残忍的。他要剔除一切多余的赘肉,让诗既呈现出汉语的历史风骨,同时又呈现出汉语的现代气质。自然,这个只是他在“器用”上的用力;前期创作侧重于此。近两年,他侧重于诗的“道体”。这个最容易遁入虚无,它需要的是诗人的“真气”的充盈。雷平阳的困惑恰恰体现了“真气”的不足和“心气”高扬之间的矛盾。他把这一切诉诸于精神搏斗和思想革命,以此希求生命的升华和蜕变。这个没有错,但要成功实在太难,关键看他的心力有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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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对博尔赫斯的《梦之虎》的解读是强植式的精神呓语,虽然她是凭借她的“哲思”的强流让我们认同或折服于她的远见和深刻,但是,她忽略了中西文化的根本不同。是的,人人皆有梦,人人皆有可能梦到虎,但小说不是为了织梦的,更不是为了童年的梦而存在的,它是为了人性背面的某个盲区的呈现,是与梦的短兵相接。虎是梦,但在梦中已不是梦。你说红楼梦是梦吗?它是生活的全部——从文学艺术的角度来看,更是如此。所以,博尔赫斯的梦,就是虎本身。虎已出现,还要等待吗?这不是骑驴找驴吗?由此可见,残雪的“虎来梦破”是谬论,是对博尔赫斯梦境敲破的轻妄之举。

在《当代文学没有希望》一文中,残雪所言虽然偏激,但确实道出了目前中国文学的结症。但她把一切归咎于“不学习西方”,就有点不客观和自以为是了。我觉得,主要原因不是趴在传统的干瘪的肉体上装模作样地吸收“营养”,也不是望着西方甘甜肥美的营养品却步不前面,而是缺乏感念慈悲的真情怀。感念慈悲是精神内核生成的助力源。内核如灯芯,没有这个,哪怕你的灯油再饱满,也点不出火,生不出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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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家张莉所谈的语言的调性以及文学作品中住着作家的尊严,很好。但就文学批评的知味而言,依然是老调重弹,也就是说,还是没有真正谈出语言之于写作者的重要关系。张莉从五四的鲁迅、郁达夫谈起,一直到目下的文学新秀笛安、陈春成,似乎是将中国现代汉语文学的脉络捋了一遍,实质上,是挂一漏万,她只是略略谈到了作家各自的语言风格,并没有深入到语言的内核。窃以为,真正的好的文学,驻扎着写作者的灵魂,这个也是文学不朽的根本。此其为一。其二,真正的好的文学,蕴藏着写作者的良知良能。这个是文学自诞生以来的使命。文以载道,是儒家之于文学的具体表达。人道主义,则是西方文艺复兴以来的文学大纲。其三,文学最终是写作者之于文字的艺术表达。现在有一种误区,或者说是思维惯性,认为文学是什么什么的工具,文学是什么什么的手段,这个纯粹是对文学的糟践。总而言之,文学是艺术,不是什么的什么。

林凤眠说,艺术的第一利器是美,第二利器是力。作为艺术之一的文学,它的利器依然是美和力。写作者如能呈现出文学的美、文学的力,那么,他的魂就永驻他的作品了,他的良知良能就能借其魂而永远发生作用了。这大概是文学的魅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