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国英雄志第一章（上）

忆幽梦开引英雄志 诛妖兽始游上国都

诗云：

七雄五霸闹春秋， 汗史兴亡如脆柳。

多少英雄风流业， 分分合合亦不休。

此开篇一诗虽俗，却道出古今兴废盛衰之常，或讥曰：“尔不过大众一俗子，渺如尘灰，何得妄论天常大道？身处盛世而言衰，莫非故作奇论，好乱乐祸乎？对曰：“作者非欲自我标榜，实因于此太平岁月，盛世繁华之中，自觉青春虚度，无可奈何，终日散漫悠游，聊以读书为乐，消磨光阴。某夜伏案观史，读太史公所著《史记》、及清人二吴所编《古文观止》，上起先秦，下至朱明，虽浅尝辄止，却颇有所感：既感史笔成文之精妙，亦感先人处世之隽永。夫大禹勤而有私，项藉烈而无谋，汉武雄而少容，始皇霸而多忍，是非功过，不一而足。然今人好以今度古，借古言今，或极崇一善，或极贬一恶，甚者指驴为马，标新立异，以哗众取宠；更有愤世之士发怨曰“我若是何人，必当何如”云云。我虽自谓隐世而非愤世，亦不免于庸俗，每有所恼，不抒于外，郁结于内，以此竟酿成病症，至今未痊。医者云多虑伤脾，脾伤则气血衰，宜多自释。乃从医嘱，辞去职事，居家疗养。煮药烹茶之余，得恣览典籍，尤嗜经史，好观帝王之略，名臣之道，仿佛自当其事，与共悲欢，盖身虽隐遁，心则不然。

想那苏秦合纵六国，连兵关东，驰骋周游之时，谁不钦羡？而秦不过衰周一寒士耳，方其微也，辞说不行，亲人厌弃，何料彼竟有卿相之才，后来之尊？是夜不能寐，自比于秦，以我之境遇，享国家之福，受亲人之爱，得师友之助，何止胜秦百倍？反不能效之万一，乃于清风明月、良辰美景之中，自叹自怨，实可愧恨，已而复自释曰：“我若生于战国，未必不如苏秦；我若居苏秦之位，何事不成？”

于是乎坦然就寝，入眠即梦，梦见身回古时，为国相，创法度，理风俗，听民愿，天下大治；后蛮族并起，诸胡乱华，又兼领大司马，率王师征伐，攘外安内，威震寰宇；乃欲效先哲致政退隐，不意为刺客所算，魂掩边关。方乱箭穿心之时，非觉疼痛，唯感悲凉，顿时醒来，心犹怆然，顾视窗外日光普照，乾坤郎朗，乃抚膺叹息曰：“嗟乎，苏秦之事亦难矣，非亲当其事，不知其实。”遂自加勉：戒骄、戒躁、戒虚、戒妄，安分守时，以待再起。进而思曰：“熙熙众生，不如意者何止余一人？才德之士，岂尽安所处？时人或为生计所迫，晨昏劳碌；或为世情所限，进退失据；或为功利所惑，迷弃天良。怀瑾握瑜而不得用，身卑位微而有所期，众小为大，不平则鸣，安可忽之？然人皆有劳于国，愤世其宜，我独坐食膏肥，岂能妄相臧否？莫如将梦中所历，润色增饰，编成一集，自娱自省，倘得流传于世，稍有裨益，亦可谓功德也。念此奋然而起，买纸寻笔，不顾才拙，造次开始。”

或曰：“据尔所讲此书作成之由，似可谅解，然尔以己梦为蓝本，无非自矜自美，何值一览？”对曰：“梦由心生，而非心所止，虚虚实实，荒诞离奇，固不能尽取为材，余不过借其大旨而已，理脉平络，去糟存精，添石加木，使通情理，所谓忆梦者不在梦中，言古者不在古时，何谓自美？如前，今人愤世，好言古，多妄想，无可厚非；余欲自勉，亦希劝世，乃以己之悟，奉享同类——凡有志欲立功名、报国家者，能或不能，皆我同类。夫古已不再，今亦将古，今古相传，各有其难：兼济天下者难，独善其身者亦难。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言非虚也。”

或问曰：“尔所梦乃何朝事？”答曰：“梦中实不知何朝何代，论其风俗，似春秋之叶；较其制度，似秦汉之间；比之事故，似魏晋之际；辨其言语，似宋明之时，此亦述写之首难也。以今论古，穿凿附会，余所疾恶，三思之后，乃竟不言其朝——一者重史实，避嫌疑，想我大中华承启五千余载，历二十余朝，代代相传，延续至今，岂能假设因果，臆造有无？二者余之本意，欲求处世之通理，非唯一朝一代、一人一事而已。因名书曰《上国英雄志》，又因作书于寓舍南轩下，故又名曰《南轩录》。其中穿凿几许儿女情长，数遭帝王霸业，忠奸智痴，儒道法兵，皆有所及，文诚鄙陋，纵不能感人济世，亦可于梦醒酒后，引为笑谈。”

且说我大中华自古为福地，圣人所在，礼仪之邦，虽累经治乱，王道不衰，四海皆奉为天朝上国。国有一朝，曰燕，姬姓，周氏，传为黄帝之后。燕历七百余年，火德渐衰，异族起于外，民变兴于内，权臣执柄，帝族势微。燕闵帝振武二年春，匈奴北入塞，兵逼京兆，帝南巡，渡鄂水，幸汉宁郡。丞相薛髦不从大驾，留守北都，遂与匈人交媾，划分疆界，相尊相安。匈人道：“我有献于天子，天子弃我，而韩公爱我。薛氏德胜于周氏，乃真主也。”遂尊髦为皇帝，髦亦尊其首领为单于，约世结婚姻。髦向为韩公，既僭位，乃以韩为国号，是为薛韩，其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故鲜有起兵勤王者。时左将军、琅琊太守司马原受闵帝诏赴汉宁保驾，髦使大将杜范引兵击之。范字世则，与原素相识，乃不动兵，密说原道：“公助周氏，乃忠臣也，而周氏无尺寸相酬；若助薛氏，亦为忠臣，将封大国，世袭不废。”原乃变节，引韩军至阙下，与范共攻之。三月城破，帝自杀，宗室覆灭，燕遂亡。髦封原为沂陵公，守卫东方；改元绍宇元年，易正朔，以燕十二月为正，丑为朔；以水克火，应水德，故服色尚黑。

髦在位三年而亡，子薛文继立，五岁而终。韩如今传至第三世芮，是为明帝，年号太平，虽非十分政治，却也无大祸乱。不料太平九年二月仲春，天降大雨，至三月犹不息，江湖泛滥，淹死居民无数；临水田原，尽成沼泽。朝野惊恐，帝具太牢祭告于祖七庙，风雨愈甚。三月望，合川郡守张汉报：有妖物自大江中出，能兴云驾雾，呼风唤雨，亦能上天入地，隐介藏形；每日食人数百，暴殄生灵，军马禁它不得，百姓奔逃流离，加之霖雨之害，苦不胜言。帝闻奏大怒：“朕握有四海，无奇不览，哪来此等不祥？必是灾民讹传，以泄怨耳。”诏罢汉官。是夜雷电交加，雨雹齐下，空中咆哮之声，震撼天地，帝惊醒，问宫人何故，宫人禀曰：“传说有龙至都，盘旋于天上，满城惊动。”帝急出殿，与宫人循电光看时，见天之北角，一条巨龙舞着双翼，呼啸飞腾于夜雨之中，宫人皆曰：“此神魔下凡也。”俄而巨龙挟卷风雷，自长空俯冲而下，望皇城飞来，守城卫士万弩齐射，金火并发，不能伤之分毫；血口翕张，吞云吐雨，将那木石人马，亭阁楼台，俱抛在半空，军民奔避。帝惊倒，虎贲急救入殿，紧封殿门。那巨龙似通灵性，竟飞落蟠在寝宫脊顶上，流连不去。那呼吸之声，腥臊之气，鳞甲锵锵，爪牙铮铮，宫中尽为屏息战栗，帝、妃匿于龙床下，掩耳不闻。及至鸡鸣之时，龙方振翅飞去。

帝心神恍惚，废朝一日，次日会集群臣，问：“此何龙也？”太史令顿丘对曰：“此龙有翼，当属应龙。”帝曰：“朕闻应龙助黄帝杀蚩尤、夸父，又助大禹治水，乃瑞兽也，今荼毒生灵，残害下世，何也？”丘曰：“龙生九子，九子各别，应龙之后岂尽善类耶？”帝不悦，曰：“龙者君象，卿此言岂有所指？”丘拜曰：“臣何敢？古有‘盛世呈祥，衰世生异’之说，实不足考。鲁获麒麟而亡圣人，宋得逆鹢而作盟主；秦非亡于神鬼，汉非兴于禽兽。臣以人间之事，自决于人，若尽付吉凶符兆，陛下可垂拱矣。”帝笑曰：“卿既不信天，安可职掌司天？”乃传旨擢丘为谏议大夫，丘谢恩归列。太傅陈耘出班奏曰：“顿公所言，执一端耳。夫人事在先，天象在后，下有所为，则上有所感，内经谓天人相应。故武王伐商，白鱼入舟；专诸刺吴，彗星袭月；汉末失政，更有地震鸡化之灾异，历代有志，非徒讹传。今恶龙出世，洪水暴发，当有所喻指，度其分野，应在江南，臣料南土必将生变。”帝默然，司徒杜范亦曰：“治国慎微，何况大灾？太傅之言是也。”帝曰：“洪水可治，恶龙难诛，非常人能办，必得异人奇士，方能成功。”乃令作诏，布告天下，求能诛恶龙者。车骑将军方尊奏曰：“臣尝忝守襄陵郡，多闻郡内紫云岭上，有一得道高人，号曰‘夕月先生’，有移山断水之法，降龙伏虎之术，民以为神仙，陛下可试召之。”帝曰：“如其果有异能，朕必不惜茅土以赠有功。”乃亲书圣旨一道，使顿丘赍往紫云岭，去请夕月。

丘一路栉风沐雨，倍道兼行，七日方到襄陵郡，太守石凌率大小官佐出迎于郭外，簇拥入城。凌字翼公，久镇方面，名守也。丘禀明来意，凌道：“下官居守襄陵十余年，未曾得见高人一面，但闻其名，不见其人。”丘道：“目今恶龙横行，百姓受难，天子怀愁，我誓必请得高人，救众生于水火，不负圣意。”凌道：“大夫既有此至诚，下官愿从。”二人焚香沐浴，占卜问吉，卜曰三日后可行。丘性急，欲当天便去，凌力劝道：“彼乃幽隐之人，行黄老之道，处虚无之中，公不可不听卦者之言。”丘从之，每日斋戒静坐，凌亦命府中禁止酒乐。连日天阴欲垂，闷雷滚滚，而滴雨不下，人皆怪之。至第三日夜，风雨大作，淹天没地，千雷万霆，震彻寰宇，乾坤混沌一气，似鸿蒙未判之时，后世许仲琳有词单道那雷雨之恶：

云生四野，雾涨八方。铺天盖地播碎玉，倒海翻江飞急流。龙王忿怒，兴云步雨逞神威；电母生嗔，舞金掷银施圣力。古树连根拔去，深波彻底卷干。若非灌木斩蛟龙，定是泗州降水母。

次日旦，风静雨顿，丽日始出，乾坤清朗，顿丘、石凌皆喜。凌长子英告曰：“有军士传言夜来见飞龙现于西方。”凌惊曰：“紫云岭正当西方，莫非天缘巧合？”乃与丘奉车驾来紫云岭，将及日中方到，遥见得千山似锦，浩林如海，百花竞奇，莺燕纷飞，果然一派好春色，丘叹道：“此仙境也。”逶迤行至南麓，乃有路径可入，却见毒蛇盘桓道上，斑虎出没林间，众人皆畏。丘谓凌曰：“我既怀至诚到此，岂可畏难却步？府君且请自便。”凌道：“某欲见高人久矣，今与大夫同去最好。”乃教从人候于山下，自与丘执杖负诏，步行上山，那虎蛇闻声皆避，并不阻扰。

不知行了几时，幽径渐明，忽闻林间传来嬉笑之声，二人急循声赶去，望见西坡断崖之上，有一小亭，亭中立着一位少年公子，二青衣小童以竹竿为剑，戏舞于旁。凌道：“此数儿必知高人居处。”乃径至亭前施礼，二童望见人来，止了游戏，侍立于那公子身侧。看那公子，生得十分俊俏秀美，皎然脱俗：面如芳杏沾雨露，色如寒梅带霜雪；剑眉悬清额，刀鬓掩玉颊；眼含墨玉，睛泛秋波；口不言而推心，颜不改而传情。发束高冠，腰悬长剑，佩珏服华，镶珍饰奇。衣带飘飘，身形真如欲飞鸟；青丝扬扬，神采恰似人中仙。无限灵与秀，不染尘与埃。

那公子见丘、凌来，还揖道：“二位尊长至此，莫非欲访夕月先生否？”丘道：“诚然，敢问先生仙居何在？”那公子笑道：“我乃夕月门下弟子，姓冷，名月圆，字秋霖，别字安世，特奉师命，在此迎候二公。”丘、凌愕然而喜，丘再拜道：“下官奉圣旨来请尊师降服恶龙，不意尊师高明至此，已有算计，烦公子引下官入拜仙颜，以遂夙愿。”秋霖道：“家师今朝外出云游，不知归期。恶龙昨夜业已伏诛，大夫勿虑。”二人大惊，秋霖手指崖下道：“此即飞龙坠落之地。”二人至亭内，凭栏俯瞰，果见地表一道鸿沟，绵延不绝，黑水奔涌其中。秋霖道：“黑水乃龙液所化，昼则极热，夜则极寒，饮之即死。”丘道：“然则其尸何在？”秋霖道：“龙乃灵物，得势乃大，失势则小，大可至万丈，小不满数寸，遇水即活。家师召天雷击之，其身坠地，化为虫蛇千万条，携元神遁水逸去；其头落于东林内，因是至阳之体，必待日落后方死，大夫、使君可往观之。”乃引二人至对山松林，果见一颗龙头滚落在荆棘丛中，其大如鼎，鹿角，虾目，牛耳、鳄口、蛇颈，马鬃、鳅须、鱼鳞，龟文，虽无身躯，气息犹存，目光通明，垂涎成渠。丘叹道：“不意世间果有此灵异。”凌道：“如公子所言，龙身虽死，其神尚在，倘或复活，岂非遗祸于后？”秋霖道：“凡鳞虫之类，皆可造化成龙，或数百年，或千万年，乃自然之数，非人可知也。”丘笑道：“千年之后，斗转星移，孰能料彼时之事耶？”

秋霖邀二人至居处暂歇，却是云端一座大宫观，雕栏玉砌，辉煌夺目，可坐看日升月落，云霞浮动。童子进茶，三人坐定，丘笑道：“公子高卧之地，竟不似隐者所居，奢华胜于俗中贵族。”秋霖道：“我自幼为孤儿，不知双亲何在，蒙家师恩养教导，以至今日。此山乃道家名山，宫观殿宇乃前朝所建，系皇家产业。后周燕灭亡，道众大多散去，家师云游到此，爱岭中景致，故而住持至今。”丘颔首道：“下官亦颇信道，奈何心智不坚，只碌碌奔波于尘俗中。”秋霖道：“形而上者谓之道，道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无唯一之论。大夫心中之道，未必为非。且大众所求，多止于形而下，格物为知，行教立法，以和于人事，大夫当属此类，亦道之实也。”丘抚掌称善，环顾而复赞曰：“丘爱此山此景，不禁念得四句，以抒鄙怀，二君试听一回。”于是起身吟诵：“青灯黄卷求本真，霜风雪月皆良辰。笑看世间沧桑变，到此不羡天上人。”石凌颔首道：“我惜飞龙不再，更惜贤士不出。”和曰：“神龙久伏在幽泉，一朝得势冲霄汉。风云不测力难继，浩气长流满人间。”秋霖道：“感府君之言，心有戚戚。”亦相和曰：“天不容我何必生，灵异枉自有龙形。造化千年终无果，唯有一死换太平。”

丘、凌皆道：“公子何太颓唐！”乃共大笑。凌曰：“我观公子室内藏书齐宇，必定博学，敢请出山，匡扶社稷。”丘亦曰：“今天子爱贤，公子得高人真传，正乃天子所求贤者，愿与丘同归面圣，幸勿推辞。”秋霖道：“我非矫情之人，坐作声价，今学业已完，自愿出师门，以试清浊。”二人大喜。秋霖谓凌曰：“家兄皇翎亦在府君治下为曾城令，常邀我入衙参习县务。”凌笑道：“君兄弟皆有佐世之才，令兄厚重内敛，而公子才气超逸，不露自现。”秋霖曰：“家兄年长持重，我固不及。”适仆役奉酒馔，三人对饮，直至日暮，乃教从人上山，用木箧盛了龙头，送回郡府。

秋霖整点行装欲行，童子牵来一匹骏马，遍体似火，色泽炳耀，其顾步饮啮，异于同类，头戴金络，背负金鞍，有腾天凌云之气势，顿丘见而赞曰：“此马中之王侯也。”凌问曰：“可有名号？”秋霖曰：“此马乃家师于终南山中捕得，初作玩物，后赐与我为坐骑，以其毛色体态，唤之‘火乌’，又因在此岭中为霸，虎狼皆畏，故又戏称为‘紫云王’。”史官有诗咏马曰：“素肠食青草，化力能负劳。生则承鞭策，死亦捐皮毛。不知人间利，但求腹中饱。何如舍金络，快乐自逍遥。”当时秋霖唤二童嘱曰：“我奉师尊之命出山，学习世务。我去之后，你二人不得偏废学业，当并重文武；早晚侍奉诸尊长，不可怠慢；我此去或成或败，终必归来。”二童应诺，送出山门而还。

当夜赶回郡城，宿于驿馆。次日，凌设宴家中，款待顿丘、秋霖，命二子石英、石俊陪侍，因谓秋霖曰：“凌本无学，二子驽钝，愿公子无嫌其顽劣，常相往来，使感上善之教。”秋霖笑曰：“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二公子有英俊之名，具英俊之表，乃人中上品，若蒙不弃，共相诲勉，实乃平生之幸。”凌大喜。三人序齿，则秋霖方弱冠，英二十三，俊最幼，年十七，乃以兄弟相称，是日尽欢。时俊之生母谢氏，乃凌续弦夫人，当夜谢夫人见凌沉醉而归，怨曰：“夫君乃封疆大吏，掌握一方，且又年长，何必尊崇后辈至此？”凌曰：“我居守襄陵十余载，举贤无数，未见贤如冷公子者，彼等孝廉皆具臣之才，中规中矩，不及冷儿可干大事。”

翌日，顿丘辞郡还都，凌命石英率兵护送，兼上表朝廷。途过曾县，秋霖告丘曰：“家兄在此作宰，今将远行，宜面别之。”丘乃传令夜宿于曾城驿馆，遣人报知县令。方至城外，早有一班人众来到，秋霖指当先一人曰：“此即家兄皇翎，字复羽。”丘见复羽身长八尺，仪表堂堂，神色沉静，不怒自威，乃顾谓秋霖曰：“令兄有大将之风。”下马相见毕，同入县府，于路见那贩夫走卒、乡宦村农皆呼县令道寒暄，丘大奇之，问曰：“使君与民如此亲昵，不惧失官威乎？”复羽答曰：“我入仕之前、致仕之后，与平民无二，岂可忘本？使民亲我而近，胜如畏我而远。”丘叹曰：“若天下官吏尽如使君，国家何愁不太平？”

是夜复羽与秋霖同榻而眠，因嘱曰：“贤弟入京面圣，圣上必赐显官，以示皇恩，然贤弟初出山门，年幼望轻，遽尔而得尊位，必受人嫉，不祥；且贤弟履历短浅，纵得显官，不过虚领其职，充数备位，有名无实，人将以弄臣相待；更兼京师荣贵之地，豪族充斥，多俗情世故，尚繁文缛节，而贤弟天性清高，散漫已久，恐难适于其中，以此三者，贤弟宜辞上意，俯就外郡，后自有进身之阶。”秋霖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