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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花火红(短篇小说)

作者:齐鲁壹点

文 | 柴洪德

榴花火红(短篇小说)

(图片来自网络)

距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陈志斌一如往常,早早就来到储蓄所。开窗通风,整理柜台上的各类空白凭条,擦完桌子,又到储蓄所后院自来水池子涮拖把。

辛庄储蓄所开业三年了,是为了方便周边新建的居民小区而建的。陈志斌三年前从部队退伍到市中区人民银行工作,先是在中心路储蓄所工作,后来辛庄储蓄所开业,从各储蓄所抽人,老主任范桂英向领导点了陈志斌的“将”。理由是辛庄储蓄所五个人,必须要有一个男同志,必须要有一个党员。陈志斌是党员,又是男同志,正好“一星管二”。两年后,范主任调到离家近些的公园储蓄所,辛庄储蓄所主任的担子就落到陈志斌的肩上,他也成为全行最年轻的储蓄所主任。

辛庄储蓄所与隔壁的辛庄邮电所是同时开业的,两个单位共用一处二层的公建营业房,楼房后面共用一个小院,院里靠北墙栽种了一棵石榴树,火红的石榴花刚开始绽放。这棵石榴树,还是老主任范桂英托人从乡下挖来种下,说是“石榴寓意多子多福,也寓意咱人民储蓄为人民,多为国家聚拢建设资金的意思”。

陈志斌来到后院打开自来水龙头用力涮着拖把。邮电所的张美玲主任一只手拎着拖把,一只手拿着抹布也来到水池边。

“陈主任,你每天都来这么早。”张美玲待人热情大方,见人总是不笑不说话。

陈志斌答应着:“张主任呀,我也是刚来。”

张美玲三十多岁,是邮电所清一色女营业员中最年轻的,另外几位都是年近半百的老同志。在陈志斌提议下,他们搞了个安全保卫联防报警制度,一方有情况一按电铃开关,对方铃声响起,便会拎着“狼牙棒”赶去增援。这个“制度”得到了两个所上级领导和辛庄派出所的充分肯定。

陈志斌涮完拖把,把水池让给张美玲,准备到屋里拖地。储蓄所的韩萍和钱芬推着自行车从储蓄所后门一前一后进来。

快人快语的韩老师高声说道:“二位主任早来了。”

张美玲笑着对韩萍说:“韩姐,你来的也不晚呀。”

众人正说话,邮电所的许大姐拎着一只塑料袋子进来冲陈志斌说道:“陈主任,你快去找铁锨把这个埋到石榴树下,昨天我们家老头子杀了一只大鹅,我特意让他把肠子下水都留起来了。咱这棵石榴树缺肥料。”

陈志斌从许大姐手里接过塑料袋子,说道:“今年石榴树一定结果多,到时候我挑个最大的石榴王给许老师留着。”

众人说笑着,各自忙自己的事。

陈志斌看看墙壁上挂着的电子钟,判断送包的车快到了,便提着狼牙棒出了柜台门,来到储蓄所门口等待区支行的解款车。看到张美玲也站在邮电所门口等接送邮件的车。

张美玲对陈志斌说道:“听说你们银行要分家了,是有这事吗?”

“听说要设立工商银行,负责工商信贷和储蓄业务,人民银行单独行使中央银行职能。可具体怎么分,我们也不知道,传说原则上人随业务走,像我们干储蓄所的肯定得分到工商银行吧。”陈志斌说。

张美玲问:“这中央银行是干什么的?”

“大概是负责管理银行的。现在有农业银行,中国银行,还有保险公司,再加上建设银行,可能是让人民银行负总责吧。”

刚刚送走解款车,储蓄所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储蓄分部通知陈志斌去开储蓄所主任会。

放下电话,陈志斌对韩萍、小钱说:“中午交接班后你俩晚点走,等我回来传达会议精神。”

“梆梆,梆梆。”正说话,储蓄所门口传来敲击梆子卖豆腐的声响。

一个身着大红衬衫的女子,骑着一辆“倒骑驴”三轮自行车停在储蓄所门前。是石家村的石榴花,她家是豆腐专业户,丈夫在家做豆腐,她每天负责出来走街串巷卖豆腐,基本上都是这个点儿来。

韩萍招呼道:“主任你先别走,我上门口买块豆腐,再上对门火烧铺买几个油芯火烧,中午豆腐蘸韭花酱对付一顿吧,你拿来的韭花酱还有不少呢。”韩萍说着,从柜台下方橱子里拿了只大搪瓷碗去买豆腐。

陈志斌一边点头应允,一边继续整理着自己的军用黄挎包,把笔记本装进包,又拿出钢笔从墨水瓶里吸了些墨水。

韩萍出了储蓄所的门,石榴花迎着韩萍笑了笑,说:“韩老师,你称豆腐呀。”

石榴花和储蓄所的几位是熟人,除了卖豆腐,还经常来兑换零钱,偶尔也办理储蓄业务。

石榴花在称豆腐,韩萍无话找话:“小石,你今天穿的这件红衬衣真漂亮,红的就像石榴花,和你的名字一样亮。”

石榴花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是不是太红了,是俺托在青岛当兵的弟弟给买的,一直没好意思穿。”

陈志斌推着自行车出了储蓄所后门,正好碰到了张美玲,想起刚才上班前,他们曾经商定今天搞一次联防演练的事,就打了个招呼:“张主任,我上午去行里开会,咱警铃演练的事下午我回来再搞吧。”

“行啊,下午吧。”所谓演练,主要是看警铃、线路是否畅通完好。

上午的会议内容很简单,传达市中心支行关于人、工两行分设工作中的注意事项,要求大家“一颗红心两手准备”,要“保证队伍稳定人心不乱”。

陈志斌急着回储蓄所向大家传达会议精神,自行车骑的飞快。他刚把自行车停到后院,张美玲主任迎着他走过来,压低了声音说:“陈主任,储蓄所出了点事,演练也不用搞了,警铃正常。”

陈志斌头“嗡”的一声,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张美玲见陈志斌神色异样,知道吓着他了,赶紧笑着说:“不是什么大事,有个储蓄户脾气大,摔桌子砸板凳,小钱害怕,就按响了警铃,我们冲进去又把那储户吓了一跳。”

“主任,你可回来了,你早回来一分钟就赶上了。”韩萍见陈志斌回来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韩萍看时间快到中午了,柜台外也没有客户,就找出一个电热杯,想把豆腐热一热。正巧这时进来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了一张定期存单,说是外地的,问能不能办理委托取款。

钱芬接过来,是一张宁波市人民银行开出的五千元定期一年的存单,快到期了。就说:“可以给你办理托收承付业务,你要提供存单户名的户口。”

来人说道:“户名是孩子的,他在外地当兵,我是部队刚转业回来,户口上没有孩子的名。”

“那你让你单位开个介绍信,证明一下你和存款人的关系。”钱芬把办理这项业务的要求解释了一遍。

“单位只是证明一下我们父子关系,不用写干什么吧?”

看的出来,来人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的大额存款的事。是呀,这年月,家有一两千元定期存款的,也算富裕户了。

韩萍一边侍弄电热杯,一边插话:“必须要写明来干啥。你没有户口,你怎么能证明这存单是你的?俺们银行得为储户的钱款负责呀。”

来人有些不耐烦了,说话口气很不友好:“你这同志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这存单是偷的吗?”

“我可没说是你偷的,我是说俺们银行有规定,必须要验明正身,写明原因。”

“还验明正身?你们是银行还是公安局?我把这二十多年当兵的转业费交给你们,我还不放心呢。”

“你这个同志说话怎么抬杠呀,你是不懂得规定。”

“我不懂?我看你这个人成问题,上着班炖豆腐,你们是什么服务态度。”

“俺炖豆腐怎么了?又没影响给你办业务。”

你一言我一语,话就越说越没了分寸,来人拿起意见簿要填写意见,拿着圆珠笔在意见簿上写了半天,圆珠笔没水,气的冲钱芬扔了过来,气哼哼地说:“你们这是什么笔?唬弄人的家伙。”吓的钱芬赶紧往一边躲。

韩萍也火上头了,冲着来人大声嚷嚷起来。来人把柜台拍的山响,叫喊道:“我要找你们领导反映问题。”

钱芬害怕,手情不自禁的按了警铃。

等邮电所的张美玲和正好在所里送邮包的两个投递员拎着狼牙棒冲进储蓄所时,着实把来人吓了一跳。喊道:“我是街道办事处的副主任,你们这是干什么?”

张美玲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赶紧好言相劝。见到还有两位准备办业务的客户围观,来人也感觉不太雅观,便在张美玲的劝说下离开了。

中午接班的李莹和王雪梅来了,听到与客户发生冲突的事,也不好说什么,默默地把业务核对一遍,准备交接。

陈志斌借这个时间传达了储蓄分部会议精神。随后,他话锋一转,首先自我批评:“今天发生的事我负主要责任,今后需要热饭之类的,要等交接班同志到了以后再搞。下午,我和韩老师去街道办事处找一找这个客户,道个歉。”

韩萍想辩解,见柜台外客户渐渐的多了,排起了队,就不再言语。每天最忙的就是这个点,许多居民是借中午回家吃饭休息时间来银行办理业务。

陈志斌与韩萍、钱芬一道去辛庄街道办事处去找那位“副主任”。

他们到了办事处办公楼下,打听找一位宁波军转干部副主任,立即有人把他们引到一间办公室,介绍说:“武主任,银行的同志找您。”

被称为“武主任”的中年男子正是他们要找的客户。他见到陈志斌三人,想毕明白了他们的来意,面露尴尬之色,主动迎上前来搭话:“我是武副主任。”

等陈志斌说明来意,道过歉后,“武副主任”不好意思的说:“要说道歉也应该是我向你们道歉,我态度不好,脾气又急,失态了,失态了。陈主任当过兵,我们都是一家人,今后储蓄所有需要办事处帮忙的事请尽管说。”

“武副主任”一席话,让陈志斌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亲切感:不愧是当过兵的人。几个人寒喧几句相互告别。

陈志斌推着自行车进了储蓄所后院铁门,他随手又把门锁好。他把自行车靠墙停好,抬头看见石榴树枝头正艳的石榴花,兴许是心理作用,早上才施了肥,浇了水,这花儿好像更多更艳了。

推开储蓄所后门,见柜台外客户不少,李莹和王雪梅正忙着接柜,便上前帮忙。忙碌了一下午,陈志斌见柜台外没有客户了,使吩咐道:“王老师,今天下午业务比较多,你们先把今天的账款碰一下轧住,明天上午的业务明天轧,这样交接班时省事。”王雪梅答应着,开始核对账款。

忽然,王雪梅说:“主任,出差错了,怎么碰不起账来。”

陈志斌问王雪梅:“是长是短?差了多少?”

“短了,差30多块,有零头,是不是利息算错了?”王雪梅有些焦急,额头上的汗水把刘海儿发都打湿成绺了。

陈志斌把几摞凭条拿过来一边翻看,一边分析:“有零头?应该是和利息有关的差错,是一千元一年定期的利息。”

“先把所有的一年定期支取的都挑出来,看有没有尾数与差错一致的。”陈志斌脑子里已经对这笔差错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

果然没错,一张户名为“张文广”的一千元定期存单因到期日逾期多支取了三块五毛钱利息,利息额与差错完全一致。

“就是它了。”王雪梅有点兴奋,把这张已盖了“收付讫”章的存单和底单一并交给了陈志斌。

“为什么会短了这个利息数呢?重复付款了?哎呀,中午那一阵客户特别多,没准就是那时候出的错。”她思考回忆这笔业务的办理过程。

“会不会是本息合计转存,我们当成存本取息又把利息付给人家了。”李莹回忆起,好像是办过这类的业务。

“那就查今天的开销户登记簿,看有没有这样两笔对应的业务。”李莹的话,证实了陈志斌刚才的判断。他当即让她们把开销户登记簿找出来,一笔一笔的查对。

真是“张文广”。一份支取存单,一份新开户三年定期存单,本息金额完全一致,利息金额与差错完全一致。

“想起来了,就是他,中午最忙的那一阵,我还问他,暂时不用钱可存个三年期的,三年利息高,临时急用可以部分提前支取。我问他留地址,他说是石家庄的,我还说你家是河北省,够远的,他说不远,就是西郊石家。应该是给他新存单时还付了利息。”小李已经完全回忆起了这笔业务的来龙去脉。

“你们俩呀,一个记账,一个复核,都没把住关。上午韩老师她们出了那么个事儿,下午你们又出差,真是祸不单行。下了班咱去石家庄找错吧,应该是石家村,对了,卖豆腐的石榴花不就是石家村的吗?”虽然这样说,这笔差错找不找得回来还不一定呢。

“主任,下了班我们去石家村,你放心,那个张文广我们有印象,是个挺老实忠厚的人,一定能找回来。”储蓄所的惯例是谁出错谁去找,她们也不好意思让主任再跟着去石家庄了。

第二天,陈志斌像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储蓄所,推开后院大门,看见李莹早来了,正在打扫卫生。没等他开口,李莹告诉陈志斌:“陈主任,昨天很顺利,你猜猜张文广是谁?”

“谁呀?”

“就是石榴花的丈夫,只是张文广昨天下午从咱这里办完业务就去东边湖田粮库买豆子去了,我们等到七点多钟也没回来,石榴花说只要是多给了张文广利息,今天她一定会给送回来的。”

“你们这是找的什么差错呀?万一他们两口子晚上见面一商量就是不承认,你们怎么办?就应该死等。”

李莹将信将疑地说:“不能吧,石姐对我们很热情,我感觉他们应该是讲信用的人。”

“但愿吧,他们必定是做买卖的,卖多少天的豆腐才能挣这么多钱。”

王雪梅来了,听陈志斌这样说,也感觉不踏实了,说:“实在不行,我认倒霉吧,我赔上,能不能不上报差错,要不然影响咱们储蓄所年终评奖了。”

“那不行,已经形成出门差错了,必须要上报的,找回来避免损失,弄虚作假不上报可是错上加错。”陈志斌作为一个储蓄所负责人,执行上级规章制度还是有底线的。

储蓄所营业时间还没到,门外响起了“梆梆,梆梆”卖豆腐的梆子声,那个让陈志斌和储蓄所所有人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依然是那件石榴红的衬衫,依然是甜美的笑容,石榴花走进储蓄所,把手里的钱从柜台防护栏下方递进来。

“让你们着急了。昨天晚上你们刚走,俺对象就回来了,我问他去银行取钱了吗?他说开始说好了本息一起存,可银行的人可能记错了,只存了一千块钱的本,利息取出来了,当时看到办业务的人挺多,也就没再改,拿着钱和新存单就去了湖田。我让他拿出存单来看看,才发现存单上是本息合计都存上了。我就说了,人民银行怎么会讹人呢。”石榴花果然将多支取的利息款如数送回来了。

陈志斌他们三人除了感谢,还能说什么呢?

这年的八月,人民银行齐源市分行,工商银行齐源市分行同时举行了挂牌仪式,

陈志斌调市人民银行新成立的货币发行科工作。

国庆节前的一天,担任了辛庄储蓄所副主任的钱芬专程到市人行看望陈志斌,还带去了一大包笑开了嘴的红石榴。

陈志斌高兴地把石榴分给科里的同志们。忽然他又想起了石榴花,问钱芬:“石榴花还卖豆腐吗?”。

“还是卖豆腐,每天很准时,挺着个大肚子,有五六月的身孕了。”

初稿于2018年10月

定稿于2020年12月

榴花火红(短篇小说)

作者简介:柴洪德, 河北固安人,1959年1月生,高级政工师,中国金融作协理事、金融书协会员、山东创作中心副主任,山东金融作协常务副主席,淄博市作协会员、书协会员,省散文学会、诗词学会会员,《中国金融文化》杂志社编委。 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中国金融文学》《金融文坛》《军事故事会》《中国金融文化》等报刊,著有个人散文集《三十六年间》,主编文学集《银星璀璨》《银海扬帆》《回望》《银海帆歌》《银海放歌》等十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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