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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游弋县城(六)

作者:刘卫国
二十 游弋县城(六)

在辅导站做事,又走进了一个文化单位。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大多数都可以算是“文化大革命”运动中的“臭老九”。中央未提出高考之前,这里如同一潭死水,大家整日无所事事,有机会大家扯扯卵谈,聊聊笑话,没机会就各自坐在自己的房间也许是看看书,也许是处理一下与自己相关的业务。这种没有任何任务似的工作,养成了这帮“臭老九”们懒散的生活习性。

自高考春风一吹,全国教育系统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立马兴奋起来。辅导站更是首当其冲,他要指导和帮助全县所有考生,怎样复习,怎样迎考。有时还要组织专科教师,进行模拟命题,开展考试,检查复习情况。总之,一切为高考服务,一切为高考开路。你不要小看在辅导站看似闲着的这帮人,后来都是绥宁教育的栋梁之才,有的当了局长,有的当了校长……

我做文件柜的工场是辅导站的食堂里,住在辅导站的招待站。有一天,有人抬着一架风琴走进食堂来,我从来也没听说过,从来也没见识过的技术——修风琴的手艺人出现了。

只见他先把抬进来的风琴先进行了一番弹试,听听音阶和音准。接着就是把风厢这里拆拆,那里用胶水补补,再接着就是把那些发音有问题键盘上的簧片,用一个铁钩子从键盘的背后钩出来,如修理好能用就用,不能修理的就换新的。只见他三下五除二,一天竟被他把部不能使用的风琴修旧如新了。晚饭后我问伙计牙,修这架风琴多少钱,十五元!大家要想想,我们拼死拼活,累一天,仅能挣过三四元钱,还觉得了不得了,真是夜郎自大。人家一天轻轻松松挣十多元,还不要出一滴汗,我第一次感到惊讶了,竟有这么容易挣钱的手艺。

当晚,我俩同处一室,我给他散了一根烟,打开了僵局。然而不知什么时候,他竟到外面买了酒和卤猪头肉回来,热情邀请我和他喝酒,盛情难却只得从命。俩人都是老江湖,多年在外奔波,通过喝酒,还真有点惺惺相惜,臭味相投,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酒间我方知他叫罗勇,是隆回六都寨人,吃商品粮,年龄比我略大点,已婚生一小孩。多年在外从事风琴修理。湖南很多师范学校的风琴都是他定时去维修的,这次从这里路过,是接到广西音乐学院的信件去做风琴维修,在那里可能要待两三个月,只觉得一个人很孤单,不好玩。

我问他今天修的那架风琴得多少维修费?他说拾伍元。那花了多少成本,不足贰元,只换了一块新的簧片,修补了一下风箱,用了点不值钱的胶水。因为是初来这里,为了照顾今后的生意,不愿喊高价,当做玩,得过十多元钱一天也就算了。要是在音乐学院,其实买根簧片也就几角钱,但维修起来就要按每根簧片三元钱来计算了,其他修理费另计,没有二三十元一天,想都别想给你做,而且整个湖南,就只有我和另一个大师傅在做这个行业。那个师傅只听音乐学院的老师说,并没有见过面,连姓什么都不知道。

当听到他说没二三拾元钱一天,他想都不要想给他做时,我真的被他唬住了。我还觉得他喝醉了酒说酒话或者是装大说大话。见他面露和善,脸呈真诚,不像是吹牛夸海口之人。自行走江湖以来,我最高的也就是订夹纸板,曾做过柒元多钱一天,就像是捡到窖了。其他叁肆元一天就觉得够兴奋的了,最低的还拿过贰块叁角捌分钱一天的典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通过几天的交往,我和罗勇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他见我也头脑活络,很好玩,又会做木工,真诚地邀请我和他一起去广西音乐学院修理风琴,而且答应的工资比我现在挣得高多了。说实在话,他给我的邀请对我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他不只能使我去见识和掌握一门新技术,还能使我有机会进入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去嗅点高等学府的灵气来满足自己早已对他们的向往。

可是跟父亲和伙计牙一商量,他们说什么也不赞成我与他去修风琴,说什么,他工资虽高,只怕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冒买卖,那里有那么多风琴修。当然,父辈们对罗勇的行业不了解,也不相信全国各地的音乐学院里,有那么风琴需要修。他们觉得是理由,而我却觉得他们孤陋寡闻了。因为那时候的中国,钢琴是上层音乐专业人士玩的东西,也算是奢侈品,只有在小说里描写那富贵人家时,偶尔有机会出现在那些贵夫人或贵小姐的客厅或房间里。可他们没想到,凡是有培养教师的学校,就要上音乐课,也就要培养音乐老师,要培养音乐老师就一定少不了风琴,所以,我相信罗勇讲的话是真实的。但是,父辈们不同意我去,我也就没有办法,因为辅导站的工夫还没完成,也结不了账,只得死了此云游四海的心愿。

还有一事差点出麻烦了,就是当时生产队粮食产量低,平均口粮也就低,为了填补粮食的缺口,父亲每年都要买2角钱一市斤的粮票,有时要买几百斤补充家用。这种交易是不允许公开交易的,都是地下交易,或者是熟人,朋友之间交易。我与罗勇闲谈中谈到这件事,他说这个容易,他们那里都是吃居民粮的,卖粮票的人很多,只要壹角捌分钱一市斤,有时有些人要急卖只要壹角陆分钱一市斤,很好买。

临走时我交给他三拾元钱,在不高于贰角一市斤的情况下买好寄给我。然而,他也说好要三个月后从广西音乐学院回去了才能给我办。谁知三个月过后,没有任何音讯,直到六个月后还没有,后来父亲写信去,才收到一封回信和一张叁拾元的汇票。信上说,他从广西回家后就遇到家里房子被火烧了,自己因在睡梦中,人也被烧伤了,接到信时还刚刚痊愈出院,所托事情没有按时办好,特汇回叁拾元,望原谅!从这件事情看来,罗勇虽然回信晚了些,可在大灾之后,仅只一面之交的朋友,还能完璧归赵,也能算是一个至诚君子。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一面之交缘于真情,能做到正人君子。有些交友一世,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处处提防,还要处处小心,方能放心。

在长卜子生活期间,有时工作连续时间过长,也感到厌烦。有一次我特到老同学富良那里玩,聊聊天,喝喝酒,那时俩人喝酒都还不行,他比我还差,喝葡萄酒都红脸。他开个拖拉机负责给食堂买菜,工作松闲。我俩是农中同窗,又有幸同桌,他比我大一岁多,因他亲戚颜勋的关系,早早就被招进武阳二中从事后勤工作。那年武阳二中共招十来名后勤人员,仅交了半年多投资款给生产队,下半年却全部被单位转为正式工了。我院子里就有四个,人一下子就跳出龙门,如同掉到茅斯桶里去了,你看行运冒行运。转正后不久他就调往一中,先开小拖,再开大车,最后又调到教委开小车,与当官的搭伙。

有一天临近天黑,家中来电说母亲又患病了,父亲买好的二副棺材料还放在前进学校里,要我想办法去运到长卜子来,当晚八点好搭黄土矿公社农技站的拖拉机下去。没有其他办法,要叫玉堂或周师傅去目标太大,最后我找到富良的拖拉机,他二话没说,摇起突突就走。俩人趁着月色,闯过了江口林业检查站,驶到长卜国营饭店前,拖拉机正等在那里,我俩装车过后,刚过晚八点多一点。第二天,不知是谁告密,后勤家坤还说他昨晚到拖私货,要他交伍元钱的运费,他对我说尿倒不尿他,他算老几。

就说玉堂,我们自分别后没多少交集,但有一次我大妹在生死关头,他确实还是帮了大忙。事情是这样的,我大妹生头胎,是难产,小孩的脚已露出外,乡医院无法接产,要送李西区医院,那时交通工具很少,又要赶时间,父亲见这火烧眉毛之事,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马路上观望,这时碰到了玉堂开着车而来,他认识我父亲,认为他要去长卜,停车一问,方知缘由。幸好车上领导也是院子里人,在这十万火急时刻,马上搬上车去,送往李西医院,随即掉头离去。通过具有精湛医术的医师助产,马上转危为安,数分钟后产下一女婴。

人生有无数次的刻骨铭心的相知相交,这也许就是一种缘分的碰撞。人生也有无数次失之交臂的遗憾,这也许就是前世今生的回眸一笑的延伸。

2019.4.30.于武陵源溪布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