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怀念那个时代,不是因为念旧,而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九叔”镇楼,百邪不侵
香港诸多题材电影中,融入了中国传统民俗和幽默搞笑元素的僵尸片可谓独树一帜。
既然说起香港的僵尸片,就不得不提到人称“九叔”的林正英。
林正英可谓香港僵尸片的开创者,更是真正将传统文化与影视表演艺术集大成的艺术家。
从某种角度说,林正英仅凭一个人就成就了一个类型的影片,在他之后所有僵尸题材的影片几乎难出其左右。
时至今日,网上出现了许多翻拍或者致敬“九叔”的作品,可惜总让人感觉味道不正宗。
在很多人眼里,电影中精通各种捉鬼法术的林正英才是技艺高超的“茅山道士”,甚至以为他曾是某个道教高人。
事实上,他早年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武打替身,出身也很低微。
1952年12月27日,原名林根宝的林正英出生在香港九龙一个贫民家庭,因为家里姊妹六人,加之父母收入微薄,从小就是苦孩子出身。
十岁那年,家里将他送到京剧名家“粉菊花”的春秋戏剧学院拜师学艺,只希望他长大后能有口饭吃。
“粉菊花”是内地著名的京剧武旦名家,解放前迁居香港。
她办的“春秋戏剧学院”听着名头挺响亮,其实就是一家私人戏班,与当时另一位京剧大家于占元开设的“中国戏剧学院”,都是香港最著名的民间京剧艺术培训机构。
后人以其师傅名号将他们的弟子分别称为“粉家班”和“于家班”。
其中,“粉家班”后来出了陈宝珠、萧芳芳、尊龙、罗家英(没错,就是大话西游里的“唐僧”)等徒弟,算是林正英的师姐师兄;而“于家班”旗下则是以洪金宝、元华、元彪等为首的“七小福”。
“七小福”是京剧名家于占元先生教授的七个徒弟
林正英学的是武生,天赋不算很高,可学习很刻苦,入行才半年就能随着剧团跑演出。
因为经常外出卖艺,“粉家班”和“于家班”时常在各类表演场合碰面。
在后台,林正英结识了和他同岁,算得上是竞争对手的一个小胖子。
同为武生,又都是好动的半大小子,互相免不了“切磋”一把。
可动起手来,林正英才发现对方功夫明显比自己高一筹。
仔细询问才得知,这个名叫洪金宝的小胖子比自己在梨园早学了四年。
林正英和洪金宝算是不打不相识,彼此成为好友。
洪金宝大林正英几个月,是俩人中的大哥。
1969年,随着电影的逐渐兴起,京剧在香港开始走下坡路,“粉菊花”的培训班已无力为继,只好宣布解散,让徒儿们自谋生路。
此时,林正英才17岁,除了会耍几套拳脚,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洪金宝带出的“洪家班”当年在香港武师行内赫赫有名
好在洪金宝这时早已离开“于家班”,在大名鼎鼎的邵氏做“龙虎武师”,戏班几个小兄弟都跟着他混饭吃。
所谓“龙虎武师”,其实就是武打替身,又苦又累。
洪金宝很仗义,知晓好友情况后,立即邀请小弟林正英加盟自己的“洪家班”,算是解决了对方的吃饭问题。
当时,邵氏流行的是狄龙这样高大帅气的男影星,需要的替身也要求身材差不多,可惜林正英身板太过消瘦,只能做一些女星的替身,收入有限。
1971年,洪金宝被新成立的嘉禾影业挖走当动作导演,他遂带着自己的“洪家班”集体跳槽。
作为洪金宝的“小跟班”,19岁的林正英也一起跟着来到了嘉禾。
嘉禾的老板邹文怀原本是邵氏的股东,因为与高层意见不合,便出来单飞,一眼就相中了洪金宝,希望开创新的功夫片系列。
彼时,香港观众对武打片中千篇一律的套招早已厌烦,电影公司都在求新求变。
邵氏那时已经联系上从美国返回香港发展的李小龙,可邵氏老板邵逸夫觉得李小龙开的价太高,态度便有些不冷不热。
邹文怀知晓这个消息后,立即和李小龙联系,将其签在了嘉禾旗下。
随后,李小龙不负众望,凭借一部《唐山大兄》一炮而红,以其精湛的拳脚征服港岛观众,当即拿下数百万票房。
嘉禾立捧李小龙时,林正英也成为其最得力的武打拍档。
据说,腿法见长的林正英对李小龙有点不服气,曾在片场私下与其约架。
虽然林正英最后输给李小龙,却让后者看到他不凡的身手,主动邀请他担任自己后续几部影片的武术指导。
林正英和李小龙是不打不相识
因为林正英的认真和刻苦,李小龙将其视为最信赖的朋友,曾表示,只要林正英不在片场,就绝不开机。
此事足见林正英在李小龙心目中的地位,也奠定了他在香港武师圈的地位。
1973年,随着《龙争虎斗》再次大获成功,好莱坞主动向李小龙抛出了橄榄枝。
李小龙觉得重返好莱坞,不仅可以让华人武术真正扬名世界,还能让自己事业更上一层楼,不仅答应了邀请,还特意带上林正英、陈会毅和元华等武师准备共同闯荡好莱坞。
谁也没想到,同年7月20日,李小龙因误服止痛药引起的药物过敏导致脑水肿,抢救无效死亡。
1973年,李小龙不幸离世
李小龙的离世,不仅让林正英悲痛不已,事业也因此陷入了停滞。
幸好,大哥洪金宝和他的“洪家班”已是香港影视圈炙手可热的武师团队,见老友事业受阻,再次伸出援手,将他请回了自己的“洪家班”,聘为武术指导。
重归“洪家班”的林正英再也不是之前默默无闻的普通武师,他跟着李小龙期间学到了很多专业的武术拍摄经验。
为了报答洪金宝的知遇之恩,林正英倾其全力帮助洪家班设计了众多令人称赞的“上靶”和“下靶”动作。
过去的功夫片都有专门套路,所谓“上靶”就是打人的一方,“下靶”就是挨打的一方,不管“上靶”和“下靶”,要力求专业又好看。
为了让武打招数看上去更真实,林正英设计了许多硬桥硬马的招牌动作,使得观众看起来更加过瘾。
洪金宝也有意提携自己这位好兄弟,邀请他在新片中出演了多个角色,如《赞先生与找钱华》中的剑客;《钱作怪》中的杀手;《鬼打鬼》中的捕快等。
这些角色戏份不多,可林正英漂亮的身手还是为影片增添了不少亮色。
1982年,刚满30岁的林正英不仅出任僵尸电影《败家仔》的武术指导,还出演了武功高强又为人低调的传奇人物梁二娣。
说起来,林正英也是首位将咏春拳搬上荧幕的功夫演员。
林正英和洪金宝在戏里对决,他为洪家班设计了不少令人叫绝的功夫动作
片中的林正英一手咏春拳打得有板有眼,俨然已经有了未来一代宗师的影子。
同年,因为《败家仔》,林正英获得了第二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动作指导奖,拿到生平第一个金像奖。
1982年,刚满30岁的林正英化妆成一副老人形象在电影《人吓人》中扮演到茅山道士二叔公,道服批身的林正英果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令人印象深刻,为其后来的僵尸片打了个样。
1983年,林正英因执导喜剧电影《奇谋妙计五福星》,再次获第三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动作指导。
伴随香港电影快速发展,进入80年中期的香港影坛开始不断求新求异,电影公司为了吸引口味刁钻的观众可谓绞尽脑汁。
1985年,因为之前林正英扮演的道士形象实在过于醒目,导演刘观伟拉着黄鹰、司徒卓汉、黄炳耀三大港岛著名大编剧打造出来一部《僵尸先生》。
林正英在片中饰演茅山道长“九叔”,他手持桃木剑、身穿道袍的道士形象令人印象深刻。
电影《人吓人》中林正英首次以道士模样出现
这部电影不仅奠定了香港未来僵尸片的造型,也构建了其后沿用至今的“僵尸道长宇宙”架构。
最终,《僵尸先生》以数百万的低成本收获了2000多万港元票房,令片商喜出望外,林正英也因该片获得第五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配角提名。
《僵尸先生》大热之后,香港整个影视圈沸腾了,掀起了拍摄灵幻僵尸题材电影的热潮。
那段时期,香港几乎所有片场整天“阴风阵阵”,大大小小的僵尸蹦来蹦去,到处是鬼哭狼嚎的恐怖声音。
看到这一幕,林正英也从中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事业方向,可他还有些顾虑。
犹豫许久,深感不好意思的林正英终于鼓足勇气,和大哥洪金宝提出自己想单飞去拍僵尸片的想法。
一直喜欢提携新人的洪金宝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不仅鼓励林正英放手去打拼自己的电影事业,还表示自己的“洪家班”将永远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事实也是如此,林正英离开“洪家班”后,几乎所有拍摄的影片都有“洪家班”的身影,而林正英和洪金宝的关系也丝毫没有因林正英单飞而受到影响,始终是可托付生死的莫逆之交。
1986年,林正英再次主演了灵幻僵尸片《僵尸家族》。
该片上映短短21天就拿下1700多万港元的票房,同时还风靡日本、台湾等地,让异国他乡也迅速掀起僵尸片的热潮。
一年后,林正英趁热打铁,推出新的一部僵尸题材电影《灵幻先生》,依然是不到一个月时间拿下近2000万票房,刷新了自己之前纪录。
林正英在《僵尸先生》中的经典造型
林正英也真正找到了自己发力方向,先后拍摄了《灵幻先生》《鬼咬鬼》《人吓鬼》等20多部题材各异,但均为僵尸灵异题材的电影,片中主角也几乎都是他化身为道士的模样。
因为林正英在其多部影片中都被称为“九叔”,后来粉丝就将“九叔”变成对他的一个昵称。
客观上说,由于时代和成本关系,林正英拍摄的僵尸片基本都是小成本的电影,不仅服化道简陋,剧情也十分雷同。
在林正英的推动下,香港的僵尸片迅速火爆起来
而且,这些僵尸片本质上还是香港功夫片的衍生,只是在武打和喜剧的元素里添加了玄幻的色彩。
不过,林正英的电影之所以能吸引那么多观众,关键还是其中许多细节都不是空穴来风。
比如许多影片中,林正英扮演的道长需要召唤鬼差,在与鬼差交流的时候,林正英吃了一口泥。
这正源于民间说法“鬼吃泥”,传说活人只有只吃口泥,才能与鬼交流。
更让人称道的是,林正英所有影片里出现的符咒和手势也并非瞎编,而是他从道教秘籍《万法归宗》花了大量时间考证而来,力求细节上的真实。
甚至哪怕是电影里看不出细节的道具,林正义也不含糊。
比如《驱魔警察》中,林正英对付日本女法师所用的一块茅山玉佩,正面是道教符咒敕令,反面则是道教斩妖除魔的阴阳太极。
这块玉佩也大有来历,是林正英花重金从内地的道教组织专门租来的真品。
林正英在影片里所使用的符咒和法器都有据可循
还有林正英在影片中驱魔所用的墨斗、红糯米、红线等,也皆为道教和民间除魔辟邪的专用“设备”,让影片更增添了真实感和紧张感。
正是凭借林正英的专业演绎和严谨的细节,才使得他拍摄的僵尸片征服了无数观众。
更重要的,看完林正英所有灵异鬼片不难发现,“九叔”其实一直想告诉观众的是:
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永远是贪婪又不知足的人心。
随着传统的茅山僵尸片被跟风、反复模仿趋于雷同,观众的口味越来越刁钻,林正英也不断寻求新的突破。
创作上,林正英不拘一格,十分善于汲取各种元素为己所用。
1989年,林正英推出一部将西方吸血鬼和东方僵尸融合一体的影片《一眉道人》。
融入了西方吸血鬼和东方僵尸元素的《一眉道人》让人耳目一新
传统的茅山术与西方僵尸缠斗情节令人捧腹大笑同时,片中道长与基督徒的对话又好似鸡同鸭讲,令人耳目一新,再次斩获千万票房。
1991年,在西方喜剧的影响下,林正英又将茅山法术与非洲土著结合,拍摄了一部极具异域风情的僵尸大战非洲巨人的喜剧片《非洲和尚》。
这部充满香港无厘头色彩的僵尸喜剧电影再度笑翻港岛,让林正英与钱小豪、许冠英快马加鞭,拍了一部续写师徒情的灵幻僵尸片《新僵尸先生》。
可惜影片虽说创意满满,可实在架不住当时香港同期有十多部僵尸片“打擂”,题材雷同,连造型都差不多,香港观众对僵尸片审美日渐疲劳,不再那么热情。
林正英终于意识到僵尸电影已经成了“昨日黄花”,将目光投向如火如荼的香港电视行业。
彼时,香港各大电视台也正陷入激烈的竞争中,急需好的题材。
1995年,香港亚洲电视以百万港元聘请林正英加盟,并为其量身打造了电视剧《僵尸道长》。
《僵尸道长》让亚视一路收视长虹
这部将民俗故事和僵尸片杂糅的电视剧可谓不仅服化道精良,故事情节也十分精彩,尤其是有林正英的加持,不仅让亚视一路收视长虹,更为林正英的事业打开了新的窗口。
正是这部剧中,林正英认识了和演对手戏的苑琼丹。
苑琼丹那时还没有走谐星路线,颜值也很高,在拍戏时对才情皆备的林正英渐渐产生了感情,主动接近。
林正英和苑琼丹曾有过一段令人唏嘘的感情经历
那时的林正英虽然也很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可他当时刚离异,还带着一个孩子,面对热情的苑琼丹总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苑琼丹实在按捺不住向他表白,他才吐露心声,彼此过了一段短暂的开心时光。
在亚视期间,林正英一共拍摄了4部电视剧,除了《僵尸道长》之外,还有《等着你回来》《僵尸道长2》和《一枝花和尚》。
可就在筹备《僵尸道长3》期间,林正英查出患有肝癌,而且已是晚期。
其实这与林正英酷爱喝酒有着密切关系,从当“龙虎武师”开始,每日辛苦工作后喝酒是他最大的消遣和解乏之物。
整个香港影视圈,谁都知道“九叔”海量,以至于他拍戏喝酒都直接用的真酒。
洪金宝曾说,林正英平时不爱讲话,只爱喝酒。但不能让他喝多,一旦喝醉了就得赶紧把他绑起来。
因为林正英患有严重的酒精性狂躁症,喝醉了就要打人,洪金宝、成龙都因他酒醉被追打过。
长期酗酒加之高强度地拍戏劳累,一直在影片中斩妖除魔的“九叔”,却被病魔击倒了。
躺在病床上的林正英,没有将病情告诉他人,选择了独自承受。
香港报纸刊登的林正英病危消息
为了不拖累对方,他还事先故意激怒苑琼丹,然后宣布俩人分手。
伤透心的苑琼丹一直不知情,不仅删除了林正英所有联系方式,也不和他的好友有任何往来。
接受治疗期间的林正英面容憔悴,整个人瘦到脱了相,他也因此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视,不想大家看见他病怏怏的模样。
他唯一联系的人是洪金宝,就连自己后事也是拜托洪金宝帮忙操持。
1997年11月8日,林正英最终在九龙圣德肋撒医院与世长辞,终年45岁。
林正英出殡现场,前面抬棺的是洪金宝与成龙
只是洪金宝并不知道林正英与苑琼丹已经分手,因此直到11月13日林正英最后出殡那天,看见刚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苑琼丹,他还在现场大声斥责了苑琼丹迟到,伤心欲绝的她却一个字也没解释。
事后,洪金宝才知晓实情,急忙找到苑琼丹道歉,二人为好友林正英的去世泪洒现场。
出殡当天才得到消息的苑琼丹
当日追悼现场还出现了奇异的一幕:
一群黑色蝴蝶忽然从门外涌入典礼现场,围着林正英的棺材上下飞舞,直到仪式结束,这些蝴蝶才纷纷散去,为林正英的葬礼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
按照林正英最后遗愿,他死后安葬于美国,据说是因为他的一子一女均在美国安居。
他希望生前不能陪伴孩子,死后能得到孩子们的谅解。
落葬时,林正英拍戏时的长袍、鞋、帽一同被安葬,一代电影奇才就此凋落。
在短短的45年人生岁月中,林正英可谓命运多舛,出身贫寒、中年挚友猝死、事业颠覆时期却不幸壮年殒命,令人唏嘘。
这位带给我们惊吓和惊喜的“九叔”开创的香港僵尸片时代,随着他的离去也就此画上了句号。
之后的香港影坛因为希望进入内地市场,更是将这一题材拒之门外。
虽然后期的香港也陆续出现了一些缅怀和致敬林正英僵尸电影系列,但是我们记忆中那个充满创意与哲理的僵尸片,早已随着“九叔”的逝去而消逝在岁月之中。
半碗清水照乾坤,一张灵符命鬼神。挥泪洒酒英灵地,道气长存天地人。
正气长存,英灵永在!
谨以此文怀念九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