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楼朝西边走。多嘴多舌早上八点钟的街上，——天气暖融融的，身旁的车流如竞技，兼有车窗内闪过许多模糊的脸。几分钟的红灯使车流有了间断，就像几分钟抑制你的心，周而复始的马路不知退缩。徐经理让我去县社给他取四双鞋，然后送到他家，三楼，家里有人，敲门就行了，他一会儿去公司有别的事情。他嗄着嗓子说这几句话。
快到县社，我走入侧道，——还得送到他家里，也许是不让大家看到，有可能，他们家谁在家里呢？他妻子在大旅社和张丽的姐姐在一个办公室，孩子上学。他家在大十街，从单位到县社需要十分钟，回来再到他家是二十分钟，前后大约需要用半个小时。我似乎明白了，我走之后，他也走了，他往东走，在家里等着我……这样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恍然大悟，我好像利用了自然思维方式，是这样，——我在这年出现了自然思维方式，因此，增长了头脑的内部空间，即使全凭激发，就像紧急关头爬上一列飞快的火车。
时间的问题，对，时间的问题。
到了县社我不急着给他取鞋，在那里的门口闲逛。绿地：这里比我们小镇强多了。——我这份工作来得幸运，我很珍惜；当徐经理说给我安排办公桌的时候我紧张的心砰砰跳，一瞬间，我的工作就像是错误的安排，或许存在一种侥幸的机制，我这样想。我在那一天早上，在前一秒钟也根本想不到，想过站柜台，已经是理想的了，与我之前抹桌子的工作相比，就像沟底与沟顶。
县社这里等于是商业系统的进货点，我已经拿到鞋了，还不打算走，绕着鞋柜前后转，大概有两百平方的地方都是鞋。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端详鞋子，各种鞋，这些鞋可以拿在手里，一股胶味。脱下来的鞋与脱下来的衣服和裤子相差那么多……我想通过看鞋来消耗时间。
直到三个小时过去了。
当我蹑手蹑脚地到了徐经理家的门口，把装鞋的袋子拴在门把手上，迅速下楼，慌慌张张地骑上自行车，回到单位气喘吁吁地上楼，见徐经理坐在办公桌前低着头，强壮的手臂上摊开报纸，又像是在计算什么，认真的样子，那形象从侧面看是如此的伟岸；他一动没动吗？他一直没有走吗？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了，我竟然有些失落，那些时间，我跑得慌张……想到的事情他没有做，我自然的思维方式仿佛没有了半点价值。但是我仍然抱着这一份工作来得容易却珍贵的态度，仍然相信我的自然思维方式是我的希望。
“经理，在县社等了好久才拿到鞋，到你家敲门没人，我把鞋挂在了门上，怎么办，鞋不会丢吧？”
“知道了。”
他头也没抬地答应，声音像浸了水分，似乎又陷入沉思，我看了一眼他的脸，耷拉着，嘴角与腮帮子之间多出了一块赘肉。我着急地告诉他鞋在门上，是因为一路上都担心鞋被人拿走。他告诉我取鞋的时候屋子里没有别人，我告诉他的时候人都在，她们都看了我一眼，张丽做了一个鬼脸，李娟说：“你傻呀，完了，挂在门上还有好，经理，要不要我去看看？”
墙那边没有他的一丝动静。
那天，他讲完正事之后神乎其神地讲他们家人中邪的故事，大家都不相信，都忍不住笑，我也笑，他趁人笑的时候踢了我一下，隔一会儿又踢，我把腿转到侧面，大家再笑，他踢椅子腿儿，后来就算他踢我也若无其事。然后他满脸的诡秘，两个眼珠从下往上翻。他喝水，拿着杯子在鼻子底下嗅着，鼻孔来回晃，猪肝色的嘴唇像有弹力，紧了，松了，吹着杯子里的水，嘘……嘘……发出响声。
“一会儿，”经理站在门口，这时一个人已经上来了，“小沈，给她办一下手续，然后安排她到工艺品柜台。”他告诉我。进来的是一个女孩子，我让她坐下，问了名字，年龄，之后带她下楼。
那个叫小雪的女孩子长得很漂亮，高个子，大眼睛，二十二岁。我向大家介绍了一下又告诉了工艺品柜台的王影，“经理安排她和你一个柜台，好吧。”王影看了我一下，挤出一点笑。小雪进到柜台里靠一边站着。我回头看了一眼，她站在柜台里笔直，怯懦的表情，身后一面墙摆满了工艺品，当我中午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她还是那样站着。
第二天徐经理说，“小雪不来了，不用办手续了。”张丽悄悄地说，“一样，下面那些人来一个孤立一个，她一整天一句话都没说，中午也没吃饭。你不知道，经常有这样的事，隔三差五就来一个，把人诳来说是国营企业，然后有他的勾当，往往一两天人就没影了，我们都见怪不怪了。”
下午，“你怎么回事啊？胃痛吗？痛得厉害吗？要不要去医院？要不我去给你买点药吧？”娄经理再问，徐经理发出嘶嘶声，能想象呲牙咧嘴。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声音，徐经理伛着腰，捂着胸口到我们这边看一眼，痛苦的表情，又回去了。
“挺一会，可能是饭吃急了……那我回家躺一会。”“行，那你回去吧，挺不住赶紧去医院看看。”两个经理在那屋的对话。徐经理下楼走了。那天于会计没来，李娟在仓库点货，张丽来一个小时就走了。
隔了有二十分钟左右电话响，娄经理答应着，撂下电话过来跟我说，“小沈，徐经理说胃还是疼，我去药店买点药你给送去，我去买药。”娄经理下楼去了。
我很气愤，这个人除了衣服的扣子剩下的都是下流，非常下流，没有一点深邃。佩服王影；那天徐经理前脚刚刚走过去，后脚跟儿一个大花瓶咔嚓碎了，碎片蹦到了前面，有几个顾客吓得往后躲，他头也没回走了出去，一时，其他人忘掉他是经理，或以为是别人。
——工作中竟然有这样的危险！……
我下楼在门口等着，“一瓶啊？哎！那么壮也生病，你上楼吧娄经理，我去送。”我说。娄经理上楼，我仍然站在门口，两个手插在裤兜里倚着门，往两边望又回头看着屋里的营业员和业务员，可以叫谁跟我一起去呢？我琢磨着叫谁合适，“你站在这干嘛，有什么事吗？”，“噢，我在等你，徐经理胃痛，娄经理给买的药，叫我们俩给送去。”“那走吧。”张丽正巧来了。我们两个并排骑着自行车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到了之后手拉手上了徐经理家的三楼。
待续
2024.5.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