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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散文:生产队轶事

作者:亿聪起名乡土文学社
乡土散文:生产队轶事

文:袁得清

  当年,伟人毛泽东为鼓励大、中学生下乡锻炼,接受农民群众的再教育,及时向千千万万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发出号召: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在那里大有作为。上世纪七十年代,作为一个十多岁的农家子弟,我也曾“半农半读”,在小学高年级和后来的初、高中上学的同时,断断续续经历着“广阔天地”里家乡的劳动生产,体验着大集体年代的甜酸苦辣。这里记载的几件事情,便是当年农村生活的真实写照。

站 岗

吃大锅饭年月(以生产队为基本单位的农村集体经济模式),每年把应缴的公、余粮上交国家粮库后,生产队统一分配到农民的粮食就很有限,好些地方一年粮食只够半年吃,每家糊嘴的食物少而紧,一些人便“饥寒起盗心”,随时想去庄稼地里“顺手牵羊”,弄点包谷、洋芋充充饥。为防这一招,每逢庄稼渐渐成熟,队里便要白天、夜晚派人蹲守,这就是为庄稼“站岗放哨”。

大白青天,不论坝子还是坡上,田地里到处都是出工的社员,况且“大眼睃小眼”,没人敢偷,队上只安排一个劳力差些、但为人凶悍的老者站岗就行。一到夜晚,便要安排几波人分别在坝子和山坡上站岗守夜。大沟边、二台脑包、大袍果树(朴树,地名)这几处开阔地便搭起大大的锥型草棚给站岗人驻守,即便大雨滂沱也能躲避。然而,前去站岗的人员,并非一去就到棚子里睡大觉,你必须先去田边地角巡查一遍,确定庄稼地里没啥异常后,夜里十一、二点才能铺被睡睡,半夜三更有啥响动,还得分头去瞧。一旦被偷,站岗人必须平均受罚(扣你家口粮)。在我上高中时,队里为“收拾”夜夜睡懒觉的站岗人,把坝子、坡上几个固定岗棚全部拆除,瞧夜人天天晚上只得在地里四处游走,真正去“熬更守夜”。可白天干了一整天的农活,谁还经得起一夜不合眼!大家一商量,便悄悄把铺盖行头扛到地里,夜深人静后铺在地上睏一睏,天一亮就立即打包扛回家,不被队干部看到就行。

每年放暑假,我们这些农村同学回到家乡,自然又投入队里的生产劳动,晚上同样被轮着去站岗。白天出了一天工,天黑后各自回家吃了晚饭——一锅刮了皮的煮洋芋就着一大碗腌辣子,把人辣得面红耳赤,随后再喝上几盅老粗茶叶熬的罐罐茶,饥也填饱,渴也解了,站岗的人们站起来伸伸懒腰,扛上早已捆好的被褥,互相邀约着朝坝子或坡上庄稼地走去。十七八岁的我,也是个全劳力,把家里仅有的两半张羊皮裹成一个小筒筒,跟在三舅他们三个人后面,朝着坝子走去。来到河边(洒渔河流经我们靖安坝子),把行囊堆在一起,三舅让我看着,他们三个大男子汉先去包谷、洋芋地里分头勘查一番,然后返回。大家坐在一起闲聊一阵,将近子夜时分,趁着头顶上明亮的月光,选一处较宽的包谷行行(hang),大伙儿用扛行李的棒棒把泥土敲碎扒平,将我和另外一个带来的羊皮、狗皮铺在地上(皮子铺上,可以阻隔地气,身体便伤不着),再把线毯垫上,两床又破又裉的被子一盖,四个人挤在一起就睡了。不大功夫,打鼾声此起彼伏,与周围的蛙声汇在一起,织成了一台自然的田园交响乐。泥土做床,蓝天为被,劳动了一天的我们睡得比而今软绵糅合的席梦思还香甜!当我还在甜蜜的梦乡遨游,突然被河边柳树上的几只鸟儿叫醒,睁开朦胧的双眼,天已大亮,三舅催着大家赶紧起“床”,忙着回去出早工。卷被褥时,发现被子被露水扯得湿漉漉的,地铺顶上棒棒撑着的塑料布也布满了晶莹的露珠。包谷林里这一夜“站岗”可得工分10分,也就是全劳力的一天所得,虽然没有家里睡得舒坦,但大家心里还是乐滋滋的,毕竟是“睡着”挣工分嘛。然而,若遇上下雨天,这“岗”就难“站”了,整夜不仅得不到个囫囵觉睡,一个个还会被淋成落汤鸡。有啥办法,谁叫你是农二哥呢!

秋天收完庄稼,地里“站岗”的活计也随之消失,但队里还有个保管室要守,而被派去为保管室站岗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者。且工分给得极低,守一夜才得3分,不过是在保管室檐窝下的“走楼”上睡一个晚上而已。那年寒假,我去帮父亲站岗,晚上睡在半湿半干的包谷壳上,加之搭伴那家的老裉铺盖,周围发霉的包谷壳壳与被子里的酸臭搅在一起,把我熏得彻夜难眠。

炕 包 谷

大集体那阵,每个生产小队年年都有一件大事——上交公余粮,也就是老百姓说的交皇粮,即现代农业税。日复一日天天在土里刨食的农村人,春播夏锄,秋收东藏,把小麦、豆子、包谷、稻谷弄干后,便要运去粮管所上交爱国粮。而收包谷时,正是秋风秋雨渐渐凉的时候,掰下来的包谷,先分一些给社员,然后就要把籽粒饱满、成熟较好的留下,剔壳后白生生、黄灿灿堆成小山似的包谷棒子弄干脱粒后上交国库。我刚发蒙上小学时,生产队规模还小,只用一间后来做牛圈的土墙草房炕包谷。一天晚上,那两个劳力较差的男子汉在为那三、四笼大铁锅火炉封火时,把炉火弄得太旺,半夜时分,隔火仅尺余的楼上包谷掉下两包落在火炉上,升起的火焰又把竹篾楼引燃。当俩老者被浓烟熏醒时,吓得浑身发抖:惹大祸了!惹大祸了!干脆不活了!听到两人的嘶叫声,救火的社员急忙撞开大门,生拉活扯把他俩拖出去。火势太猛,想靠那盆盆罐罐舀来的沟水灭火已无济于事,全队社员围在房外,眼巴巴地望着那一楼黄灿灿的包谷棒子渐渐烧成木炭……次日下午,当满屋红焰退去,黑乎乎墙圈内剩下的只有尺余厚的黑木炭,附近的社员们带上撮箕、背箩,纷纷跑去捡拾木炭。刚进冬天,那几家娃娃提着包谷棒子木炭去上学,小小砂锅火炉被风一吹,木炭火燃得红艳艳的,我等没有火炉的孩子好不眼馋!

六十年代中、后期,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青岗岭大队下属这个落水洞小队已有60多户,集体经济也在一天天扩大。队里在那三个开间的土墙大瓦房保管室旁边,又填了那个没啥效益的鱼塘,建盖了一幢也是三个开间的大瓦房,只比大保管室矮了一小截。每年上交公余粮的包谷,便在里头炕干。中秋节一过,队里打(掰)包谷,除分给社员的基本口粮(毛壳包谷)外,大部分都集中背到保管室门口的大操场上堆成小山,晚上出夜工,男女老少集中起来剔壳壳,把那黄灿灿、白生生的包谷棒子过秤后一箩箩背上新瓦房楼上(为了透热好炕,都是用细竹子扎的楼板) ,堆得离盖瓦只有几尺高。安排几个有经验的男子汉,踩炭生火炕包谷。

在那三个开间的瓦房内,齐排排地生起十余炉(半人高的方形木架上支起大铁锅做火炉)大炭火,昼夜不停地燃烧着,火气嘟嘟直往竹楼上的厚层包谷棒子里钻,胀鼓的玉米粒渐渐缩着水分。这个时候,已是深秋季节,天上细雨绵绵,地下稀泥烂窖,身着件补丁衣裳,赤着小脚丫子的半大娃娃,趁着大人们出工去了,把刚分来的米拉洋芋装进小提箩,领着弟弟妹妹,从村子四周聚拢过来,纷纷钻进炕室里,往那一炉炉的架子火上烧洋芋。不大功夫,洋芋也熟了。吃着乎乎的洋芋,烤着热乎乎的大炭火 ,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花脸笑逐颜开,未脱稚气的神色好不惬意。

打 谷 子

七十年代,靖安坝子气候很正常,每个小队的庄稼如包谷、洋芋、荞子、蚕豆、豌豆、小麦、稻谷等等应有尽有。落水洞肥沃的土地上,除在大片的河坝、坡上宽敞的坪子里耕种各类旱地作物外,陷冲子、秧田边、碾子田、冲子头和陈家湾还分布着大片的水田。开初种的是大白谷、黑壳糯,后来引进新品种“西南175”。别看它矮矮小小,其貌不扬,但穗粒繁多饱满,水、肥要求不严,按社员们的话说,就是“贱得很”,只要按季节栽插下去,秋天都有收获。中秋节一到,队里都要选一坵长得较为茂盛的谷子割了分给社员吃“火炒米”,并把刮尽谷子的稻草纽成一个个“荛子”(其功能相当于短草绳),再交回队里去捆包谷草。收了包谷的大片河坝土,用耕牛犁成泡乎乎的熟地,立马种上小春作物麦子蚕豆或油菜籽。此时,一坵坵稻谷已经熟得黄灿灿,等待人们去收割。队里割谷子年年都是“照定额”,即按割的工头(亩积)计算工分,充分发挥了社员的主观能动性。不到一星期,近千亩谷子全部割完,捆成一把把后竖在田里(田水在一月前已被撤干),晾上个把星期,社员们就把它挑运回队,堆成草房般高蒙古包似的谷垛子,把个大操场挤得严严实实。谷垛子一堆挨着一堆,相互间形成一个个“猫洞”,恰好能钻过小孩。一到擦黑时分,小伙伴们把饭碗一撂,一帮帮不约而同来到操场,利用那一个个黑乎乎的猫洞,玩起了“躲猫猫”游戏。胆子大的半大娃娃们,不满足于钻“猫洞”,一个个揪着露在外面的稻谷根部,悄悄爬上谷垛子,在顶端尖锥上上蹿下跳,高兴得忘乎所以。

过了一两个月,节气已是数九寒天,一场场大雪把谷垛子蒙得结实肥厚,更像草原上那一个个银色蒙古包。正是这几场大雪,把寒气“洗刷”一空,久违的太阳终于露出笑脸。两三天时间,白雪融化,操场也被阳光、春风弄干。趁地里没有活计,队长在大喇叭里一声号令,全队男女老少齐聚操场,把那一个个谷垛子掀开,将稻子一批批竖排场中,让其晒上半天,一户一个劳动单位,开始了紧张的摔掼谷子。干到擦黑,一操场谷子已从一把把的稻谷穗上脱粒下来,一箩箩地背进保管室里。队干部领着记分员把一户户的草把数好并记上本本(定额工,按把数评工分),大家才收工回家做晚饭。第二天起来,仍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社员们过了早(烧洋芋当早点),一户户不约而同又聚操场,重复着头一天的活路。四、五天下来,所有“蒙古包”又纷纷堆扎起来,但那一穗穗金黄色谷子已离开它的母体——稻秆,全部小山似的聚拢进保管室里,等待社员们把它运送到归宿地——公社粮管所一间间仓库内,分期分批碾成雪白大米,最终被端上公职人员及城市居民们的餐桌上。

挖 冬 地

根据春夏秋冬四季的反复轮回,每到初冬,各小队除了坝子里油沙地种的一些麦子、蚕(豌)豆、油菜籽黄绿嫩苗铺满大地,坡上收了洋芋、包谷、荞子后,就是大片大片的光秃秃土地。为了来年的庄稼,必须把板结的土地翻挖出来,让太阳、冰凌把泥缝里的各种害虫晒、冻死掉。队里除了那几具耕牛成天慢吞吞地犁撬外,大片板地还需社员们去一锄锄地挖。每天过了早(吃早点),社员们被吆喝上坡,一排排齐刷刷地立在地里,东一锄、西一锄慢慢挖着,一天天跟太阳“扳跤”(熬时间),反正磨到天黑就有一天的工分,挖出多少算多少。几天过去,变成土垡的熟地也才几墒。照此进度,一个冬天恐怕也难挖完。不行,非得集中火力,大干快上!队委会上,老队长吼了起来。经过一晚上的激烈讨论,决定从次日起,立即停掉磨洋工的“天工”,改为量亩积的“照定额”挖地。

第二天清早,听到大喇叭里的喊工说是“照定额”,好多男子汉顾不上“过早”,扛起锄头、厅耙(两齿锄)便朝坡地奔去。当那些老实人按部就班慢慢爬上坡,好挖的地块已全部被占,剩下的只有那一墒墒更是板结、石头拉渣的“崴”地了。中午时分,在那些锄头飞舞、汗水淋漓的挖地人前面,老队长领着记分员,手拿小钢卷(尺),边看边说:农业学大寨,土地要深翻!从今年开始,我们队的土地必须深翻一尺以上,如果达不到一尺,你就乖乖给我返工!在地里转了一遭,他就和记分员一道去验收已挖完的地块。只见他俩在地块里东刨一塘,西刨一塘,刨见硬土后就用小钢卷量一量,深度一尺的就帮挖地人丈量亩积,一尺以下的叫你“赶紧返工”!

经他老兄这么一弄,身强力壮者所挖地块一一通过验收,丈量后被记上了本本;老弱病残的人家只有七、八寸,令其返工再挖,可谓“几家欢乐几家愁”啊。这年的定额挖地,不上一月时间,腊月还未到来就全部结束,而且质量也是上乘。这天挨晚时分,量完最后一杆,老队长望着地块上黑压压的大坨土垡,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嘴里自言自语:还是定额好啊!

当 年 趣 事

共和国成立六十多年来,在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下,家乡同全国一样,方方面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回过头去看从前,创业之初的艰难困苦仍令父辈嗟叹不已。这里叙述的几件小事,虽不算引人入胜,有的甚至令人啼笑皆非,但它却是当年家乡发生的真实故事,从它们身上亦可窥视到新中国历史轨迹上的一些印迹。无事时翻翻“老账”,也使新世纪的我们倍加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

当心车碾 家乡刚刚解放,便开展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为配合宣传“土改”工作,县电影队到各处巡回放映。一天晚上,电影开演不久,银幕上出现一辆汽车,朝着观众方向开来。“快躲开,车子碾着!”只见村妇女主任抱着孩子边跑边急急招呼观众。顿时,人们立刻让出一条宽道,惊慌失措地背过脸去。过了好一阵,马达声渐渐远去人们才回过神来,“我的妈呀,差点碾着了!”。

有来也吃不起好多 “土改”结束,穷苦农民斗倒地主,分得好田好地。有家母子俩辛勤劳作一年,稻谷获得丰收。那天去串门,老母亲有幸尝到一碗大米稀饭,觉得实在好吃。回到家,便催儿子晒谷舂米,满满地撮了一升(约4斤),用个大铁锅熬稀饭吃。饭熟后,母子俩你一碗,我一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不知舀了几个回合,肚子再也填不进去。一看灶台,一锅白米稀饭似乎才刨了一个坑。“儿啊,有来也吃不起好多”,母亲感慨地叹了一声。

李大爷批修 六十年代初,苏联“老大哥”反目,随后,“斗私批修”的热浪亦渐渐吹进乡村。村里那位苦大仇深的农协副主席李大爷在批判会上慷慨陈词:赫鲁晓夫这臭小子,把人家马克思和列宁的外衣偷去披着,床上垫起白(伯)恩式(斯)毯(坦),嘴上啃着白(别)淋(林)撕(斯)鸡(基),上路还有车儿(尔)你(尼)歇(雪)夫司机(斯基)开着钢丝(嘎斯)车……恁好的日子还搞啥修正主义,真他妈不识好歹!”

飞机洒害虫 “四清”运动时,家乡适逢虫灾。工作组发动群众捉虫,每个工作日任务两斤。社员们成天泡在稻田里,那虫却越捉越多。“该不会是美帝用飞机放来的吧?”毛三脚大娘自言自语道。很快,这话传到工作组耳里,说有阶级敌人造谣破坏,甚至怀疑有特务活动。最终,毛三脚被抓去游斗。当人们正为她的弱体担心时,她却安慰儿女:也好,免得我睡梦都在捏虫吃虫。

祸从口出 “文革”时期,林彪、“四人帮”为了篡党夺权,大搞个人崇拜。由于天天“早请示、晚汇报”,“身体健康”、“万寿无疆”的口号声不绝于耳,念叨次数一多,人们头脑里绷紧了政治词语之弦。有个富农子弟,刚刚收工回家,见一条瘦狗钻进屋里抢吃鸡食,老兄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把‘万寿无疆’打出去!”,谁知这一句话,被隔壁的贫下中农听到,为这,富农子弟糊里糊涂地招来了两年徒刑。

烟袋吊环 刚刚粉碎“四人帮”,全国上下“抓纲治国”。村里响应上级号召,开展了轰轰烈烈的计划生育工作。因把结扎、放环任务与口粮挂钩,到公社卫生所做手术的妇女络绎不绝,但因技术问题,所安之环很不牢靠,随时都会抖落。一天,张大爹的烟袋上又多吊了一个亮晶晶、颤巍巍的小圈圈。正当他叭嗒叭嗒抽着老叶子烟时,突然被儿媳一把夺走那圈儿——原来这是儿媳掉落的节育环呢。

  【作者简介】马仲全,笔(网)名“白 水”,回族,1958年10月出生于云南省昭通县靖安区落水洞,1982年1月毕业于云南民族学院中文系。先后任过镇长、县志办主任、县政协副主席等职务。作品分别在《人民日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40余家报刊及多部文集发表,系昭通市回族学会副会长、云南回族研究会常务理事、昭通市作协会员、昭通市老科协会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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