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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年，我刚满12岁，正在上初中二年级。那年代的农村孩子，除了上学好好学习之外，还要帮助家里做点农活。虽然我是家里的老幺，哥哥姐姐们都比我大好几岁，很少让我也去干重活，但我也还算是懂事地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我的老家在湖南的山区，水田不多，但山土却很不少。俗话说“靠山吃山”，即使我们这样的孩子，对于山里的一切都不陌生，哪个季节、什么时候能在山上找到什么，心里基本都有一本账。
那年的立夏，我们又有了一天假期。这也是我们当地的一个传统，立夏前后正是种谷下泥的时候，山上的竹笋也长出来老高了，人们会去山上弄点竹笋回来，剥去笋壳用石灰水浸泡一下，然后晒成笋干就可以换钱。
我家里其实并没有给我安排这样的任务，但我心里却琢磨着，如果自己能弄点笋干，那不就有了零花钱么？于是，假期的一大早，吃过早饭，我就背着一个竹篓进山了。
其实，孩子们大多时候都是成群结队地进山活动，但偶尔也会有“独行客”，我那天也是一个人走的，山里孩子根本不担心没有伴，只要到了山里，基本每个山头都能见到大人。
可惜，那年的气候应该比较暖和，乡里的俗话说是“节气来得早”，竹笋都几乎成了竹子，我爬了两个山头，几乎没有看到能晒笋干的春笋，于是便有点垂头丧气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似乎专门还要和我作对，原本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突然间就风云突变，天上的乌云黑压压地朝山尖扑过来，眼见得就要下大雨了。
对于这样的气候变化，我也非常清楚，自然就想到尽快下山回家去。幸好竹篓里没东西，跑起来也就很快了。
可那天的气候真的可以用突变来形容，我刚刚跑到半山腰，空中就雷电交加，随后就是豌豆大小的雨滴就砸下来。如果只是下雨，顶多也就是淋湿一下，对那个年代的山里孩子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既然跑得再快也无济于事，我干脆就放弃了抵抗，停止了跑步，只是比平时走得快一些而已。
走到了山沟里，我突然就觉得肩膀上一痛，有个硬邦邦的东西砸在了从耳边擦过砸在肩膀上。
我还在纳闷自己运气不好，被树上的某颗野果子掉下来砸中了时，身旁前后左右一阵嗖嗖声，那些鸡蛋大小的白色圆球在脚旁乱滚。我心里一慌——下冰雹了。
虽然明白是下冰雹了，但一时间也无计可施，幸好刚开始那冰雹还很疏，除了最初砸在肩膀上那一颗之外，身上倒还没有被砸中。
情急之中，我也算是情急生智，赶紧把背在肩头的竹篓举起来顶在头上，就像是一个钢盔一般。
还别说，竹篓当头盔戴着还很有防护作用。只听得头上啪啪直响，偶尔也有些冰屑从篾缝里掉进来落在脖子上，弄得我脖子就是一凉，但除了被雨水淋湿之外，还真没有被冰雹砸伤。
没有了被冰雹砸伤的危险，我走得就不是那么急了，甚至还有时间左右打量一下，希望能看到某个大人被冰雹砸到的倒霉样。
走了那么一百来米的样子，我没有看到一个大人，倒是路旁的小溪沟里传来一阵呻吟，我头上顶着竹篓，站在路旁大声朝下面喊道：下面的是谁？是不是被冰雹砸到了。
下面有个带着哭声的女孩子回答：我被冰雹砸到头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听说有人被冰雹砸伤了，我也没有多想，直接就从路边的坎上滑下去，手里还一直举着那个竹篓。
到了溪边一看，果然有个女孩子捂着头坐在那里，全身蜷缩成一只小猫一般，紧紧挨着路旁的土坎。
我连忙跑过去问她是不是受伤了。女孩松开手，真的冒出来一丝殷红，顺着雨水还有汗水往脸上流。
我抓起她的手让她捂住伤口，蹲在她面前问道：就是头上被砸了一下，其它地方没受伤吧。
女孩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认识眼前的女孩，这山里怎么会有陌生女孩呢？
于是便把竹篓分出来一半盖在她头上，还问她是哪里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候，冰雹下得更密了，幸好颗粒也小了很多，大概就是花生米那么大，只要不砸在头上倒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痛楚。
头上顶着竹篓，冰雹砸在上面的声音就像敲鼓一般，我费了老大劲才听清女孩的话。
这才知道她是邻村的人，也是乘放假上山挖竹笋的，不想到遇上了冰雹，没几下就被砸伤了头，连竹篓都顾不上要了，连滚带爬跑到了这里。
见冰雹下得小了，雨水却越来越大，我们俩全身都湿透了，再呆在这里就没有什么意义。
我便提议，如果你脚没有受伤的话，不如跟我一起出山，从这里走出去两个山头就有个山洞，我们可以去那里躲一下雨。
自称念君的姑娘点了点头站起来，应该是蹲的时间久了，站起来还有点头晕，幸好很快就能走，只是稍微有点蹒跚而已。
我扶着她从小溪沟里爬上了大路，头上依然顶着竹篓，稍微加快了点步伐朝山外走去。
很快就到了那个山洞，据说是很久以前这里发现过煤炭，人们就在这里挖了个洞，可最后挖出来的却是炭泥，没有开采价值就废弃了。
山洞里虽然有点阴森，却也是我们经常去玩的地方，我和念君进了山洞，这才喘了口气。
按照我的估计，山洞里应该会有大人在这里躲雨的，可很不巧的是，我们进去后才发现里面根本没有其他人。
幸好我也是山里长大的人，也没有什么害怕的，随便捡了块石头坐下，一边脱下上衣拧干水，一边还问她要不要处理一下头上的伤。
念君的一只手一直捂着头，我说了好几遍才松开，我小心翼翼地分开她的头发，这才看到有个一两厘米长的口子，倒也不是很厉害，甚至已经不再流血了。
于是便安慰她，让她不用捂着头了，告诉她头皮上的伤口很好处理，过几天就看不到痕迹了。
其实，我自己也是一知半解，说的这番话无非就是安慰一下女孩子而已。虽然那时候还很年轻，谈不上喜欢与否，但眼前怯生生的念君，脸上还带着点惊惶未定的慌乱，确实让人有种我见犹怜之感。
在我的安抚下，念君很快就安定下来，外面的雨也越下越大，我们便随意聊了起来。
这才知道，她是我们学校三年级的学生，比我高了一届，所以我才不认识而已。
突然，我看到洞口的一株紫色叶子的草，我心里一动，马上跑过去连根刨了出来。反正上身也是光着膀子不怕淋雨，跑去小溪里洗了洗。
回到山洞坐在念君的旁边，用两块石头直接就杵烂成了浆糊，一边弄这些一边告诉她，这个就是能止血长伤口的草药，给你敷上很快就能好。
念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应该是不敢相信比她还小一些的我会懂得这么多，前面知道用竹篓防冰雹，现在还懂得挖草药了。
其实这些都是山里孩子无师自通来的，进山砍柴的人，难免会有点小磕碰，人们习惯于就地取材，我们就这么学会了。
外面的雨哗啦啦一直在下，我们在山洞里实在无聊，于是便很自然地说到了学习上的事。念君告诉我，她马上就要毕业了，很希望能考上中专。还问我有什么打算。
我很惭愧地告诉她，我可没有你那么高大的志向，因为自己的成绩不是很好，主要就是偏科，尤其是英语和数学，这两门拉后腿太多。
在念君的追问下，我不得不悻悻地把自己的“短处”说了出来，语文是我的拿手好戏，成绩稳定的时候可以在班上排第一，可数学就只能勉强及格，而英语更是一塌糊涂，每次也就是二三十分的水平。
不过我很倔强地告诉她：“我是中国人，何必学英文”，反正将来就是种地，英语学得好又有啥用？
可能是刚刚受伤的缘故，念君对我的谬论并没有怎么驳斥，但我还是明显看得出来，她对我的“高见”显然是不屑一顾。
雨终于住了，我们出了山洞，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也没有了心情再上山搞竹笋，只想快点回家去换衣服。
于是，我们就结伴下山去，出了山洞的她，心情明显好了不少，湿头发也干了，随着山风飘扬起来，身上的衣服还是粘在身上，一时间让我看得出了神。
念君不知道怎么就看到了我的眼神，脸上一红，稍微带点羞涩嗔了我一声：看什么看，小屁孩家家的，读书的成绩那么跛脚，是不是从小就不学好，专门看女孩子去了？
我突然间有种开悟的感觉，人的思维真的太奇妙，在此之前，甚至刚刚在山洞里躲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什么男生女生的差异，可就在短短的山路同行后，便突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来。
当然，那时候的我绝对想不到爱情这回事。一路上，念君一直在“开导”我，既然语文那么好，数学和英语同样也能学好，只要多用功好好听讲，很快就能考出好成绩来的。如果所有的科目都能和语文一样，那你考中专毕不就是好玩一般？
看我对考上中专不怎么在意，念君又对我说：你可别老惦记着家里的那一亩三分地，当工人、当老师或者干部，肯定不是农民所能比拟的，我看你还是多用点心吧。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其实在心里已经接受了念君的提醒，只是嘴里不肯承认而已。
很快就到了山外，我和念君道了别，现实版的向左向右。看着她渐行渐远，我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失落来。
第二天回到学校，一直吊儿郎当的我，竟然就突然间开了窍似的，晨读的时候甚至还读起了英语。
当然，毕竟以前的基础太差，读起来很是生涩不说，没多久就有点不耐了。
只是，很快就有一只无形的手把我心里的躁动给按住，我甚至还开始请教同学怎么发音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念君竟然在食堂面前等住了我，也丝毫不顾及那时候男女同学不怎么说话的忌讳。
她告诉我，虽然她很快就要中考了，但你如果有任何英语或者其它科目的问题，尽管随时来找她。还说她是三年级的师姐，教你这个二年级的小屁孩肯定绰绰有余。
我一直以为，人的转变就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在昨天之前，我几乎百分百认定自己的将来就是种地，仅仅一天之后，虽然还不至于有太多高大的理想，至少隐隐有了种或许能做得更好的感觉。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我也确实不嫌麻烦地去找念君，而她对我从来就是有求必应，能够回答并解释清楚我提出的所有问题。
二年级的期末考试，我的数学和英语竟然都及了格，这里面当然有念君的功劳。而她也确实没有吹牛，考上了地区师范，成为她们那一届唯一考上中专的学生。
随后的暑假，更有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念君竟然来到了我家，目的就是专门为我补习英语。
在她的监督下，我的学习热情高涨起来，乃至在念君开学前对我说，只要你能保持现在的状态，将来肯定能考上中专甚至大学。
她上中专之后，我也经常能收到她写给我的信。只是那时候我还真的太小，虽然在心里对她有太多的好感，也有很多的亲近，却从来没有考虑到什么爱情，书信之中说起的都是学习方面的问题。
84年，我并没有考上中专，而是上了县里的高中。
到我高二的时候，念君已经师范毕业回到了老家，在我们曾经的母校当老师了。
这期间，我们一直都保持着书信来往，但依旧只是讨论学习上的事，顶多再谈及彼此对未来的憧憬而已。
高三的时候，我经常会收到念君寄给我的小礼物。每次回家时也会见到她，临走时，她还会强行塞几块钱在我口袋里，说你上高中正是长身体却又学习压力大的时候，可以用来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高三那年，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念君是第一个来给我祝贺的。
此时的我，已经算是情窦已开了，懵懵懂懂地拉着她的手说到：你就是我的生命中的贵人，我这一辈子已经离不开你了。
我们恋爱了。大学毕业后，我分到了县里，三年后和念君结婚。新婚之夜，我很是深情地拉着妻子的手说道：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很大概率就是一个种地的农民。就是那次下冰雹的偶遇，虽然表面上是我救了你，其实是你挽救了我的人生！#精品长文创作季##头条创作挑战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