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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骨灰盒(传奇故事)

作者:半岛文学
我的骨灰盒(传奇故事)

我是个孤儿,靠政府救济‬及社会捐助读完了四年大学。我学的是建筑专业,大学刚毕业,工作一时还没有着落。几个读师范的高中好友,要到西北去支教两个月,我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想锻炼一下自己的适应能力。

那年,我被分到了屯西镇骨垃子村。这是座在深山峡谷,黄土沟峁中最偏远、最贫穷的一个村,不通公路,不通电,没有电话,到镇上得走大半天的山路。

全村近百户人家的土坯房,散落在凸凹不平的山坳间。村里的小学校只是一个山根下面的一排土坯房。5间校舍,因年久失修外墙皮早已脱落,棚顶破损,课桌破烂不堪,院里丛生的杂草有一米多高,周围全是垃圾。

村长李土根告诉我,自从两年前这里最后的一个老师因受不了山里的苦离开后,再也没有老师肯来,所以学校也就成了这个样子。李土根发动村民,忙活了一整天,学校才勉强有点模样了。他们还为我收拾了一间房子,作为我的临时宿舍。行李和日常用品都是村民凑的,大概都是家里最好的,看架势只要我能安心地住下来,村民们会倾其所有。

学校开学,村里比过年还要热闹,一大早,教室里就坐满了年龄不一的学生,还有不少大人聚在教室的门口、窗口,等着看我讲课。

李土根做了简单的开场白,告诉孩子们,我是大城市里的来的大学生,懂很多很多的知识,话语里,简直把我捧得跟神仙差不多。

有几个孩子早已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李土根一讲完,他们就纷纷好奇地问我:“老师,大城市什么样子?高楼什么样子?你住过高楼吗……”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了我无数个为什么。我挥笔在黑板上画了起来。很快,一幅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现代化城市图出现在黑板上。

孩子们瞪大了惊奇的眼睛,就连大人们也仿佛在看世外桃源。我告诉学生们,老师不仅会画高楼,还会盖高楼,希望他们能刻苦学习,将来走出大山,住上高楼大厦……

村里的生活,实在是很苦,一日三餐,我大多数是在李土根家吃或者他的女儿李娟给我送到学校,吃的是玉米面、土豆和酸汤。李娟是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女孩,二十岁左右的年龄,一笑,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

不到半个月的工夫,我的腰带已往里挪了两个眼。白天,我和孩子们在一起,我尽量地多教几节课,忙忙碌碌地还好过,可一到夜晚,躺在床上,就觉得特别孤独、寂寞,“嗡嗡”乱叫的蚊子几乎让我无法入睡。我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希望这两个月快点结束。

好歹快熬到头了,我急不可待地做着离村回城的准备。孩子们好像感觉到了我即将离开,眼神变得越来越忧郁,常常一天几次地问我:“老师,你要走吗?老师,别走好不好……”每每这时,我的心里就酸酸的,我不忍心欺骗孩子,我只能看着他们默默地流泪。

孩子们担心,大人们更是着急,纷纷挽留我,希望我能再呆一段时间。然而,我去意已决,谁说也不动心,急得李士根每日里长吁短叹的。

这天晚上,李土根拎着两瓶酒和一些菜,来到了我住的房间,说要和我好好喝两盅,并让李娟在一旁伺候着。

说心里话,这两个月来,我对李土根一家有了很深的感情,特别是李娟,几乎跟我的保姆差不多,衣服全是她给我洗。一想到这,我心里也是难分难舍,于是,平日里本来没多大酒量的我,竟端杯而尽,不知不觉,醉得一塌糊涂。

朦胧中,我觉得有人在替我脱衣服。我强睁开眼睛,见李娟坐在了我身边。昏暗的油灯下,她只穿了件很小的背心和短裤,充满活力的胴体展现在我眼前。我不由地浑身一阵燥热,涌起一阵种本能的冲动,顿觉呼吸急促。李娟羞涩地一笑,猛地把火辣辣的嘴唇压在了我的嘴上,忘情地吻着我。此时的我,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一种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主宰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震耳的鞭炮声惊醒。睁开眼睛,李娟躺在我的被窝里。天哪!怎么会这样?我慌忙起身,还没等穿上衣服,门被推开了,李土根领着一帮人涌了进来。见我傻傻地愣在那儿,李士根一笑,对大家说:“告诉大伙一个好消息,胡老师已经同意留在咱们村里不走了,并答应娶李娟做老婆,你们瞧,他们小两口昨晚就圆房

了,今天我们要好好庆贺庆贺……”

我差点没晕过去,事实摆在眼前,我百口莫辩。看着村民们个个喜气洋洋的,忙里忙外地替我装饰着新房,我的心绝望到了极点。我明白了,我上了人家的圈套,他们用这种方法的目的就是不让我离开。我木然地呆坐着,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李娟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愧疚和无奈。

一想到自己要呆在这穷山沟一辈子,我就揪心地难受。我后悔,后悔自己没事找事,跑到这个穷山村来;更后悔自己酒后乱性,毁了一生的前程。我再也没有心情去给学生们上课,除了蒙头睡觉就是喝酒浇愁。

这天,从早上起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到中午的时候,越发地大了起来。我睡了一上午,懒懒地醒来,起身坐起,把目光投向窗外,顿时,我呆住了。外面齐刷刷地站着我教的所有学生,他们的身上,全被雨水打透了,冻得直打哆嗦。“天哪!这么大的雨,怎么都站在外面?会淋出病的。”我连鞋也没顾上穿,光着脚就冲出门外。

孩子们一见我出来了,忽地围了过来,在大雨中,他们不停地哀求:“老师,求求你给我们上课好吗?”

面对一双双渴求的目光,我心里实在不忍,哽咽着说:“好,老师明天就给你们上课!”

我压抑着心中的苦闷,又回到了课堂。白天,我在学校上课;夜晚,想得最多的是如何逃离这个锁住我自由的小山村。我对李娟,几乎形同陌路,不管她在我面前怎么献殷勤,我再也没有碰过她,还经常用刻薄的言语羞辱她,可她始终逆来顺受,默默地忍受着。

多日来,老天也跟我的心情一样,总是阴阴的,时不时地大雨瓢泼。也许是天气潮湿的缘故,我的身上起了半层红疙瘩,奇痒难忍。我便向李土根提出,要回城里看病。李士根坚决不同意,说这是小毛病,过些日子就会好的。我气极了,当时就和李土根大吵起来,然后回到我住的小屋里,放声大哭。

夜晚,我说心烦,硬是把李娟撵回了娘家,我不点灯,把自己关在黑黑的屋子里,无助地躺在床上,心被无尽的痛苦灼烧着。半夜,外面雷雨交加,我推开门,木然地走出屋子,呆呆地立雨中,任凭暴雨倾泻在我的身上。

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天快亮的时候,猛地听到房后的山坡上传来石头滚落的声音。朦胧中,我猛然发现山上一大片黑糊糊的东西不停地往下涌动着。见状,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山体滑坡。想到这,我什么也顾不得了,拔腿就跑。我边跑边不时地回头观看,山上下来的泥石流涌向我住的小屋,转眼间,那间小土房被泥水冲着直奔沟底。

好险呀,我庆幸自己命大。突然,我眼一亮,一个念头在脑里闪现。此时,不正是我逃走的好机会?天亮人们醒来,一定以为我被洪水冲走了,根本不会去追赶我,老天助我,就这么办!我转身直奔村外,在通往镇上的山路上狂奔着……

我又回到了城里,经过几年的拼搏,我成为一家房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妻子杨阳是销售部主管。我买房购车,最近,又准备在海滨花园买一套别墅,作度假用。

这天,杨阳突然撞进了我的办公室,脸色很难看,情绪也非常激动,一见我就哭了,说她今天发现了我的骨灰盒……

杨阳告诉我,有一个外地女人来买房,几乎看遍了所有的房子,最后选中了一套面积最小的房子。那女人把房价一压再压,都压到最低价了还差5000元。她一个劲地哀求杨阳帮她找点活干,要挣了钱交房款。

正好楼下库房拆迁,里面有不少清欠回来的水暖管件无处放,需要暂时运到5楼空房子里。于是杨阳就把这活包给了那个女人。这女人领着一个小男孩,没日没夜地干,简直是拼命了。今天她竟累昏在楼梯口,正好被杨阳看见了。杨阳觉得她怪可怜的,就开车将她送回了家,也就是她刚买的那套房子。一进屋,杨阳不由地大吃一惊,屋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个骨灰盒。那骨灰盒上面放着一张照片,杨阳一眼就认出了那照片上的人就是我。

她吓得浑身都哆嗦了,恐惧地跑下楼来。

听了杨阳的诉说,我浑身直冒冷汗。是谁对我如此怨恨,用骨灰盒在诅咒我。越想越纳闷,我决定亲自去看个究竟。

门没关,那女人正和一个小男孩坐在铺着几块纸壳子的地上吃饭,纸壳子上面,放着几个干裂的馒头,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小男孩看上去能有七、八岁,嘴巴里塞满了馒头,正使劲地往下吞咽着。一见那女人, 我心里便一颤。尽管已过去8年了,我还是一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女人正是骨垃子村那个曾经做过我妻子的李娟。此时的她,脸上已经堆起了皱纹,显得特别苍老。

李娟忙起身热情地请我们进屋,显然,她一时并没有认出我来。这也难怪,近几年来,我体重和当年比几乎增加三分之一,身体显得又粗又壮。

一进屋,杨阳就指着骨灰盒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李娟神情凄然,眼里噙泪,喃喃地说:“他是我的丈夫。”说完,她脸上顿时充满了忧伤。见我们好奇,她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对我们讲了起来....

她讲的正是我的故事,从我进村一直讲到我被洪水冲走。说到动情处,她珠泪涟涟。她说,当他父亲听说我是孤儿的那一刻起,就起了想永远留住我的想法。在留我无望的情况下,才故意将我灌醉,并让李娟睡在我屋里。那天,村民们早上醒来,见我住的小屋已被洪水夷为平地时,都放声大哭,李娟更是哭得死去活来。人们沿着河岸疯了似的寻找我的尸体,一连找了好几天,可最后找回的只是几件我的衣服。他们为我精心制作了一个骨灰盒,把我的衣服烧成灰后装在了里面,然后让巫师将我的魂魄招回到骨灰盒里,供奉起来。

不久,李娟发现自己怀孕了,十月怀胎,她生了一个男孩,起名叫阿怀。两年后,她又嫁了别人,现在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然而,我的骨灰盒放在村里,却成了全村人的一块心病。我的“死”,一直折磨着村民们,特别是李土根,他后悔强行留我,使一个大学生命丧黄泉。他们说,不该让我永远呆在这穷村子里,

应该送我回城,了却我生前的心愿。

打我上第一节课起,在人们心里就形成了一个概念,在城里住高楼是人生最大的享受。于是,全村人开始为我拼命攒钱,目的只有一个,要在我以前生活过的城市为我买户楼房。只有让我安息在自己喜欢的高楼上,他们的心才能得到安宁。

全村人经过8年的苦干苦挣,终于攒了近8万块钱,觉得差不多够了,就让李娟带着我的儿子拿钱出山,送我回家。李娟第一次出门,人生地不熟的,吃了很多苦。可没想到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还差5000元,于是她只好打工还债。

听着李娟的诉说,我早已是泪流满面,杨阳的眼圈也是红红的。许久,杨阳指着地上的硬馒头哽咽着说:“你们就吃这个?”

李娟苦笑了一下,说“城里真好,垃圾堆都能捡到白面馍,阿怀说我们天天跟过年似的。”

我慢慢地蹲在了阿怀面前,爱怜地注视着他,心里涌上一种内疚。我做梦都想不到,我竟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我抚摸着他由于营养不良而发黄的头发,动情地说道:“阿怀,叫爸爸!”阿怀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我。

李娟一听,脸顿时沉了下来,有点恼怒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胡说八道?欺负我们乡下人!”

我抬起头,满脸是泪,深情地注视着李娟,声音颤抖地说道:“小娟子,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

“小娟子”是当年我对李娟的称呼。李娟浑身一哆嗦,她瞪大了眼睛盯着我,惊讶地瞅着我。

“小娟子,我没有死,那夜,我逃走了……”

“是你!你还活着!”李娟惊喜得声音都变了调,呆立了片刻,猛地扑进我怀里,呜呜地大哭起来……

许久,我为李娟擦干泪水,走到桌前,捧起自己的“骨灰盒”,感觉是那样沉重。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样的自私,对不起骨垃子村的村民。8万块钱,村民们口挪肚攒了8年,为的就是送我这个“死人”回家,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呀!突然,手机响了,是我的秘书打来的,告诉我海滨花园别墅已定妥,让我马上去看房子。

我看了杨阳一眼,然后坚定说道:

“别墅不买了,我要用买别墅的钱在骨垃子村盖一所最好的小学…….”

作者:胡秀欣